見余思雅收了餅干也不問什么事，服務(wù)員大姐扭捏地站了兩分鐘，硬著頭皮開口問道：“余廠長，你們要在城里開店，得招人吧？”

    余思雅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打馬虎眼推脫：“這個還在計劃，等店鋪弄好了才能確定?！?/br>
    那服務(wù)員大姐立即推銷：“我有個妹子，前年下的鄉(xiāng)，初中畢業(yè)，人長得俏，余廠長，你們要缺人，我把她叫回來幫你們！”

    這會兒知青要是能回城那就要謝天謝地了，還叫幫他們。這服務(wù)員大姐可真會說話。

    余思雅扯著嘴角笑了笑說：“現(xiàn)在還不確定要不要招人，等鋪子搞好了，要是缺人，我再找你吧。”

    聽到這個答案，服務(wù)員大姐很失望，但又不敢把余思雅得罪了，只得不大情愿地走了。

    余思雅關(guān)上門，瞧了一眼餅干，放到了柜子上，這東西她不打算碰，明天他們走了，服務(wù)員來搞衛(wèi)生的時候看到再拿回去，她應(yīng)該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過下回不能住這個招待所了。

    哎，省城的崗位，連省城人都心動，就更別提他們鄉(xiāng)下了，回去肯定有得爭，真是有cao不完的心啊。

    甩甩頭，余思雅將這些心思摒除，坐到桌子前繼續(xù)看書。

    ——

    第二天上午，他們還去了一趟省運輸公司，因為車子有兩處地方的零件需要換，鄉(xiāng)下沒有，這次來了省城，正好一并換了。

    換了零件，將車子檢修了一遍，該上油的地方上好油，一折騰又快到中午了，他們簡單地買了幾個饅頭啃著就上了車，打道回府。

    車子開出省城，沒走多遠，突然停了下來。

    余思雅連忙從車斗后面站了起來，問道：“潘永康，吳強，怎么回事？車子不是剛檢修過嗎？”

    吳強從副駕駛座上探出腦袋說：“余廠長，王書記，不是車子的問題，是前面有兩個穿著軍裝的解放軍同志攔路想搭車。咱們要不要搭他們一程？”

    這個年代搭順風(fēng)車不稀奇，因為很多地方不通車，所以大家出門只能靠兩條腿和搭順風(fēng)車。余思雅也攔路搭過車子。

    與人方便，于己方便，余思雅答應(yīng)了：“你問問他們?nèi)ツ膬?，順路就搭一程吧！?/br>
    吳強的聲音不小，兩位同志也察覺到了，車斗里的人才能作主，走了過來，正好聽到余思雅這話，最前面那個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小伙子立馬說：“順路，順路，你們是去辰山縣吧？我家林縣的，你們把我載到辰山縣，我再想辦法，謝謝你們了?！?/br>
    林縣在辰山縣隔壁，離省城還要遠一些，離紅云公社倒不是特別遠。

    聽到他們?nèi)チ挚h，王書記樂了：“那正好，我們?nèi)ゼt云公社，你們到了我們公社再下，還能少走一段路，也許趕在今晚就能到家。”

    “紅云公社？”聽到這個名字，男人吃驚不已，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男人。

    后面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快點！”

    男人趕緊爬上車，然后伸手說：“隊長，我拉你！”

    但那個隊長沒搭理他，單手抓住車子的圍欄，翻身爬了起來，手臂上的肌rou在陽光上鼓起，給人一種非常有力量的感覺。

    余思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愧是當(dāng)兵的，這肌rou就是發(fā)達，不像她這身rou，軟趴趴的。

    男人看到這一幕嚇壞了，趕緊去扶著隊長的胳膊，像只cao心的老母雞一樣：“隊長，你怎么不讓我拉你一把，你的傷沒裂開吧？”

    說著就去掀隊長的衣服。

    隊長一眼對上余思雅不避不閃的目光，頓時有點窘迫，耳根子發(fā)紅，拍開男人的手按住衣服：“沒事！”

    男人猶不相信：“真的沒事？你別瞞著我啊，要是裂開了得趕緊包扎?！?/br>
    看到他這副緊張的樣子，王書記好奇地問：“你們隊長受傷了？很嚴(yán)重嗎？”

    男人總算找到了傾訴的地方：“很嚴(yán)重，子彈打進了腹部，幸虧沒傷到重要的內(nèi)臟。就這樣咱們隊長還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個多月，現(xiàn)在傷好一些了才回家修養(yǎng)。”

    王書記嚇了一跳：“那確實挺嚴(yán)重的，是要注意點。”

    “是吧，可我們隊長總不聽我的，勸都勸不動?！蹦腥撕芸鄲?，一副煩躁得不行的模樣。

    那隊長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聒噪，靠在車欄，閉上了眼睛，懶得搭理他。

    這是別人的事，王書記不好評價，和稀泥說：“可能是已經(jīng)好多了，你也別擔(dān)心。對了，省城有車子，你們怎么不坐客車，咱們那偏遠鄉(xiāng)下，可不好搭順風(fēng)車，待會兒你們還得走一段?！?/br>
    男人抱怨道：“昨天下午我們就到省城了，可是客車已經(jīng)開走了，沒趕上，只能在省城住了一晚上。今天上午去結(jié)果客車壞了，不能發(fā)車，我們在客車站等了一上午，車子還沒修好，這么一直耽擱下去，今天也回不了家。實在沒辦法，只好到路邊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讓我們碰上了。謝謝你們啊，對了，我叫朱國明，兩位同志怎么稱呼？這是你們的車子嗎？怎么是空的？”

    提起這個，王書記臉上的笑容有點淡：“我是紅云公社的書記王愛國，旁邊這位是我們公社養(yǎng)殖場的廠長余思雅同志。我們?nèi)ナ〕寝k點事，今天回去?！?/br>
    朱國明驚訝地打量著他們倆：“你們一個書記，一個廠長？這么年輕，也太厲害了吧。”

    書記看起來也就比他大一點點，廠長感覺比他還小。朱國明倒是沒懷疑王書記的話，因為剛才就是余思雅作主讓他們上車的。

    王書記被他直白的驚嘆眼神看得有點好笑：“我是運氣好，出來參加工作比較早。余廠長能力出眾，她是真的厲害，咱們養(yǎng)殖場都是她一手建起來的?！?/br>
    余思雅詫異地瞥了王書記一眼，來省城一趟，王書記變化挺大的，尤其是對她的態(tài)度，隱隱有以她為首的意思。

    算了，反正他們倆一個管廠子，一個管公社，本來也不沖突，甚至利益都是一致的，干好了，大家都升職加薪，干不好，大家都完蛋。他能想通，大家以后好好合作，對誰都好。

    余思雅沒多說，收回了目光，頭一撇回來就對上一雙審視的黑眸，是朱國明的那個隊長。

    這個人剛上車的時候不是不理人嗎？怎么這會兒直直盯著她看？而且神色怎么那么古怪？不過人倒是長得不錯，臉部輪廓線條分明，看起來有種銳不可擋的氣勢，尤其是那雙眼睛，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但余思雅也不是吃素的，她直接翻了個白眼瞪回去，這么盯著一個姑娘看，很不禮貌的好不好？

    看到她翻白眼，男人竟笑了，然后緩緩挪開了目光，只是很慢很慢，像電影里的慢動作一樣，目光猶如實質(zhì)，從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地滑過，眼睛亮得驚人，似乎蘊含著深意。

    余思雅有點窩火，正想叫車子停下，把這兩個人趕下去或者她去坐前面，男人卻已經(jīng)移開了目光，看向路邊的田野。

    算他識趣！

    這會兒王書記跟朱國明還在討論她。

    “這么厲害，余廠長比我還小吧？我今年21歲了，四年前去參的軍。”朱國明是真的驚訝。

    王書記笑著說：“是啊，余廠長今年好像才20歲吧，她18歲的時候就建了咱們廠子，想想我18歲剛工作那會兒，還在辦公室里打雜呢！”

    這下朱國明是真的服氣了，星星眼地望著余思雅：“余廠長真厲害，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姑娘了?！?/br>
    余思雅不想聽他們討論自己，主動岔開了話題：“王書記，最近我比較忙，縣里的銷售和飼料的事就勞你多費心了?！?/br>
    王書記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沒有管理工廠的經(jīng)驗，很容易出亂子，心有余悸，趕緊擺手說：“我知道你要忙，但廠子里不是有規(guī)章制度嗎？按照以前的規(guī)矩辦就行了，你好好復(fù)習(xí)，其他的事讓廠子里的人多給你分擔(dān)分擔(dān)?！?/br>
    余思雅也不勉強：“好吧，回頭我跟李主任說說這個。對了，咱們門市部要招人，我屬意知青，你覺得怎么樣？”

    王書記不是紅云公社的人，在本地也沒親朋好友，用知青和用社員對他來說沒多大區(qū)別，只是：“現(xiàn)在知青們都在準(zhǔn)備參加高考，他們有時間嗎？”

    “也不是所有人都準(zhǔn)備參加高考，這也是個回城的好機會，回頭我讓馬冬云私底下摸摸底吧。知青們從小在城里長大，比社員們更能適應(yīng)門市部的情況，第一家先招機靈會說話服從管理的知青吧，以后再招社員?！庇嗨佳抛蛲硭蠖荚谙脒@個事情，這個崗位不同以往，這相當(dāng)于回城的名額，知青們肯定會搶破頭的，她跟王書記得先統(tǒng)一意見，免得有人私底下來找他們。

    王書記現(xiàn)在都聽余思雅的，非常好說話：“那你安排吧?！?/br>
    余思雅便一口應(yīng)下：“成，那回去我就安排，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得提前兩三天安排人過去?！?/br>
    王書記也知道這個道理：“就按你說的來?！?/br>
    朱國明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怎么感覺這個書記只會做應(yīng)聲蟲啊。

    余思雅沒料到王書記現(xiàn)在什么都說好，笑了一下，對他的配合非常滿意：“謝謝王書記。”

    這聲謝謝真是讓王書記心里五味雜陳。他抿了一下唇說：“余廠長，這次的事我會寫成報告交到縣里面?！?/br>
    余思雅詫異地看著他：“你確定？”

    這可是自揭其短的事，肯定會挨批評的，搞不好還會在年底的大會上做檢討，是非常丟臉的一件事。

    王書記心說，這么大的事，他不說梅書記就會一點風(fēng)聲都不知道嗎？與其讓梅書記從別處聽到一些不實的言論，還不如他自己主動承認(rèn)錯誤，也能在梅書記那里挽回一點印象分。

    “我想好了，這是我的錯，我應(yīng)該向縣里面做檢討?！蓖鯐浛嘈χf。

    還有外人在，也不知道王書記腦子里搭錯了哪根筋，竟說這些。估計他是覺得這兩個是別的縣的人，就算聽到了也沒關(guān)系。

    但余思雅不想多說，因為她隱隱感覺那個隊長又在看她，偏偏她轉(zhuǎn)頭過去吧，對方又盯著路邊的風(fēng)景，搞得好像是她想多了一樣。

    于是余思雅說：“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昨晚看書太累了，我瞇一會兒，到了你叫我。”

    王書記關(guān)切地說：“要不要讓潘永康停下，你去前面坐?！?/br>
    余思雅攏了攏衣服，抱著包，將頭靠了上去：“不用了，吳強要跟著學(xué)習(xí)，我就不去礙事了?！?/br>
    她閉上眼睛后，王書記跟朱國明聊天的聲音也小了些，兩人天南地北地扯，也不知道哪來這么多的話。

    迷迷糊糊的，余思雅聽到車子好像停了一下，然后好像有人下車，過了一會兒又啟動。王書記突然說了什么，又住嘴了，十一月的天氣，不算很冷，今天太陽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打瞌睡挺舒服的，就是陽光有點刺眼。

    從省城到辰山縣這段路，還是泥土路，坑坑洼洼的，顛簸得厲害，余思雅睡得不是很好，直到進入辰山縣，路才慢慢好轉(zhuǎn)。

    朱國明詫異地看著平坦漆黑通向遠方的瀝青路：“你們縣里的公路很不錯嘛，還鋪了瀝青。”

    提起這個，王書記就得意：“那可不是，這是咱們縣里面自己湊錢修的，從紅云公社修到了縣城。說起這個修路啊，也是我們余廠長帶頭建的，去年還上了省報電視臺呢！”

    自打想通后，王書記就不吝于夸獎余思雅了。

    朱國明驚嘆不已：“那你們公社可出名了?！?/br>
    “可不是，我們公社還通了電，是全縣唯一一個全公社都通電的地方，縣里面也表彰了咱們。去年我跟梅書記聽說這個事，還專門下鄉(xiāng)考察呢?！蓖鯐涀院赖卣f。

    林縣就在隔壁，這片地區(qū)有多落后，朱國明無比清楚，他長這么大還是去了部隊才用上電燈?，F(xiàn)在聽說一個公社下面全通電了，他驚詫不已，扭頭看男人：“隊長，你們紅云公社發(fā)展得很好嘛，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聞言，王書記嚇了一跳，看向手肘撐在車欄桿上的男人：“你……他……”

    正要說話，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前面?zhèn)鱽砹藚菑姷穆曇簦骸巴鯐?，余廠長，碰上周部長了?！?/br>
    王書記趕緊說：“距公社不遠了，周部長沒騎車就讓他一塊兒上來吧！”

    吳強應(yīng)了一聲：“好?！?/br>
    他話音剛落，一雙虬勁有力的手抓住了欄桿，翻身爬了進來，踩在車斗里，車斗晃了一下，動靜有點大，驚醒了余思雅。

    她眨了眨眼：“周部長，這是要到了嗎？你怎么……我身上的衣服是誰的？”

    她衣服上搭了一件陌生的綠色軍裝。

    周部長正想說話，忽地瞥到車斗里穿著軍綠色襯衣面容堅毅的男人，怔了下，詫異地叫了出來：“沈躍！”

    余思雅拽在衣服上的手一頓，有點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不然就是在做夢，沈躍不是死了嗎？這個消息當(dāng)初還是周部長確認(rèn)的。

    但男人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周部長，好久不見?！鄙蜍S沖周部長點了下頭。

    王書記這才搞明白，朱國明的上司應(yīng)該就是他們紅云公社的人，還跟周部長認(rèn)識。他是從縣里面調(diào)過來的，所以沒見過對方。

    他頓了一下，看著周部長笑著說：“原來都是老熟人啊，老周，不介紹一下這位同志？”

    周部長笑了，看向半邊臉壓出紅印子還不大清醒的余思雅：“這個你應(yīng)該問余廠長啊，這是余廠長她男人。我說沈躍，兩年前不是傳來你犧牲的消息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部長說得輕描淡寫，其他人都嚇傻了。

    王書記一臉懵逼，傳說中的死人竟然還好好活著，朱國明兩只眼珠子瞪得銅鈴大，看看余思雅，又瞅瞅隊長，這是隊長他媳婦？難怪剛才他們下車的時候，回來隊長就把外套蓋在余廠長身上呢，他當(dāng)時還驚訝地看了好幾眼，隊長可瞞得真深啊！

    余思雅受到的沖擊絲毫不比他們小，一個明明死了兩年多的人突然又冒出來了，這也太荒謬了吧？她抓住衣服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因為太用力，指節(jié)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