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大家一起，潘永康你去百貨公司買掃帚水桶，以后也要用的?！蓖鯐浾f著，挽起了衣服袖子，彎腰收拾地上亂糟糟的東西。

    ——

    余思雅不是找借口或者偷懶不搞衛(wèi)生，她是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離開鋪子后，她坐車直接去了報社找路明惠。

    過了幾分鐘，路明惠下樓見她，兩人在報社門口的香樟樹下說話。

    最近關(guān)于清河鴨吃出煙頭這事在省城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路明惠這個新聞人沒道理不知道。她前一年才報道了清河鴨是如何帶動一方百姓致富的，結(jié)果這剛過去一年，清河鴨就爆出這么大個丑聞，簡直是打她的臉。

    社里跟她不對付的記者沒少拿這話擠兌她，這兩天，路明惠的心情也很不好，看到余思雅也沒好臉色：“余廠長找我有什么事嗎？”

    她的不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余思雅更加慶幸自己走了這一趟，不然以后這條關(guān)系肯定就要疏遠(yuǎn)了，好好一條人脈就這么斷了，未免太可惜了。

    她趕緊歉疚地說：“對不起，鬧出這種事，給路同志添麻煩了?！?/br>
    路明惠也是個精明的人物，她不信余思雅專門跑過來就是為了說一句對不起。她沒什么耐心地說：“說完了嗎？沒事就走吧，以后不要來找我了?！?/br>
    “等一下，路同志，我找你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庇嗨佳沤凶×寺访骰?，“我們養(yǎng)殖場準(zhǔn)備明天在第二百貨公司對面銷毀這批問題產(chǎn)品，以表明咱們清河鴨養(yǎng)殖場整改的決心?！?/br>
    聞言，路明惠扭頭，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這批貨得有個好幾千塊吧？你們真舍得毀了？”

    余思雅搖頭：“不止，一共差不多一萬六的貨，除了第二百貨公司這邊，還有供銷社和另外兩個廠子都進(jìn)了貨。我們已經(jīng)將有問題的產(chǎn)品都回收了，這是回收簽的單子?！?/br>
    余思雅把四張單子遞了過去。

    路明惠接過單子一看，果然，上面數(shù)量、金額、日期相關(guān)單位都寫得明明白白，做不了假。

    想不到一個鄉(xiāng)下的廠子還有這種魄力，路明惠作為新聞人的敏感性冒了出來，她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絕對是開創(chuàng)先河的大新聞，也是清河鴨洗白的絕佳好辦法。

    路明惠臉色稍霽，不等她開口，余思雅又說：“路同志，我準(zhǔn)備去買到有煙頭的鴨脖子的顧客家道歉并賠償，你跟我一塊兒去看看吧?！?/br>
    路明惠……

    這姑娘真是把她的心思抓得牢牢的，先前拋了那么大顆誘餌，現(xiàn)在又甩出這個新聞，只要她想報道，就得跟著去，因為專門上門賠禮道歉并賠償也是該新聞重要的一環(huán)。

    明知對方的目的，路明惠還是心動了。

    但她不甘心讓余思雅這么輕易的如愿，氣哼哼地說：“你怎么有顧客地址的？你們清河鴨打算怎么賠償？再賠兩袋鴨子嗎？你們敢賠，人家可不敢吃?！?/br>
    真夠尖酸刻薄的，余思雅也不惱，她不怕路明惠說話難聽，就怕路明惠不搭理她。

    “路同志說笑了，當(dāng)然是賠錢，我們準(zhǔn)備賠十倍的價錢。他們花錢買到了有問題的商品，我們十倍賠償，而且，我們還要將這個制度都實行下去，以后就貼在我們的門店?！庇嗨佳耪f著拿出自己昨晚熬夜擬的單子出來。

    路明惠接過一看，第一條就是保證食品安全衛(wèi)生，以后但凡吃到有問題的清河鴨，請第一時間報公安，經(jīng)查證后，清河鴨登門道歉，并予以十倍賠償，以后再購買清河鴨的產(chǎn)品，都給打九折。

    這一套又一套的，話都給她說完了，別人還說什么？

    看到這里，路明惠已經(jīng)明白，清河鴨的洗白是水到渠成的事。清河鴨能翻身，她也可以反擊回去，這個新聞自然不能不要。

    “行吧，我就跟你走這一趟?！?/br>
    路明惠松了口，余思雅卻沒動：“那個，路同志，你認(rèn)識省廣播電臺的同志嗎？有沒有熟人，咱們也請他們?nèi)プ鰝€見證嘛！”

    路明惠……

    這買一送二的算盤可打得真響！

    第56章

    咚咚咚……

    敲門聲在富有煙火氣的家屬樓里響起，正在做飯的范老太太以為是家里人忘了帶鑰匙，一邊抱怨，一邊舉起鏟子蹬蹬蹬地跑了過來，拉開門：“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出門記……你們是誰啊？”

    余思雅嗅到了食物的香味，聽到了廚房里油滋滋的聲音，知道老太太是在炒菜，體貼地說：“范老太太，你先忙鍋里的，咱們在門口等著，等你忙完再說?！?/br>
    范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有心想問清楚，可廚房里傳來了燒糊的味道，她驚呼：“哎呀，我的菜……”

    “媽，你去忙吧，我的客人?！币坏罍貪櫟哪新晱谋澈髠鱽?。

    余思雅回頭一看，一個穿著白襯衣，中山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手里拿著公文包的男人出現(xiàn)在走道上。

    看到他，范老太太松了口氣，話都沒說，拿起鏟子就急匆匆地沖進(jìn)了廚房。

    猜出了男人的身份，余思雅主動打招呼：“范主任，你好，打擾了，我是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廠長，今天是來登門致歉的?！?/br>
    范主任瞥了她一眼，目光冷然，眸子一偏，落到路明惠和省廣播電臺的方西華身上：“路副主編，方記者，你們怎么來了？”

    路明惠看到范主任，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余思雅坑她，竟然沒提前說清楚，吃到問題鴨脖的是范主任家。范主任是宣傳廳新聞中心的主任，算是他們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要知道是他家，路明惠說什么都不來，更別提還把方西華給拉來了。

    只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路明惠只能硬著頭皮說：“聽說有個新聞，我們過來采訪?！?/br>
    “什么新聞，竟然能勞動你路副主編？”范主任這話說得輕巧，似乎單純只是好奇，但落到路明惠耳朵里，卻像是在嘲諷她。

    她臉漲得通紅，尷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余思雅看到這一幕，心里暗叫糟糕，這樣下去，別說跟路明惠修復(fù)關(guān)系了，只怕離開范主任后，她就得跟自己斷交。

    所以她必須得出來吸引火力：“范主任，關(guān)于前幾天，你們買到帶了煙頭的鴨脖這件事，我非常抱歉，目前，我們廠子里已經(jīng)查清楚了違規(guī)在廠子里抽煙的同志，并予以開除的懲罰，同時決定銷毀這批不干凈的食品。今天我來這里是向像范主任表達(dá)我們單位的歉意，并商量賠償?shù)氖?。范主任，若是不方便，我明天去單位找你談這事？”

    范主任眼角一斜，發(fā)現(xiàn)左鄰右舍好奇打探的目光，也知道在門口說這個事不好，至于去單位，他更不愿意，遂拉開了門，不冷不熱地說：“進(jìn)來吧！”

    三人老老實實地跟著范主任進(jìn)屋，老太太已經(jīng)做好了飯，關(guān)了活，在圍裙上擦著手出來，好奇地問：“老二，這些都是你同事嗎？我去酥點花生米給你們喝酒？”

    “不用，清河鴨的人?！狈吨魅蔚卣f。

    一聽余思雅他們的身份，范老太太立即怒了，指著余思雅的鼻子就罵：“好你個喪良心的家伙，在鴨脖子里裹著煙頭給我孫子吃，吃出毛病來，你賠得起嗎？你們廠子里的東西賣那么貴，卻這么臟，對得起這個價錢嗎？”

    余思雅等她罵完，然后腰一彎，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誠懇地說：“范老太太，對不起，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我們已經(jīng)深刻地意識到了我們的錯誤，目前廠子里已經(jīng)查出了違規(guī)cao作的員工，并將其開除。另外，這批問題產(chǎn)品都已經(jīng)回收回來，明天上午九點在第二百貨對面銷毀，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將問題產(chǎn)品流入市場！”

    范老太太瞇起眼，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真銷毀？還有多少?。繋资?？”

    余思雅立即說道：“不止，總共有差不多一萬六千塊的貨，今天已經(jīng)運(yùn)到百貨公司對面的店鋪了，明早按時銷毀?！?/br>
    “這么多？真的假的，你們舍得嗎？”老太太捂嘴驚呼，雖然她兒子職務(wù)不低，可也只有一百多塊錢一個月。一萬六啊，她兒子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攢夠。

    余思雅不厭其煩地再次重申了一遍：“當(dāng)然是真的，明天會當(dāng)著全市人民的面銷毀，大家都能看到。今天我過來是想跟范老太太你談賠償?shù)膯栴}。”

    老太太挑剔地看著她：“賠償？怎么賠？我可不要你們家的鴨子了，再吃出煙頭多惡心啊?！?/br>
    余思雅趕緊賠不是：“當(dāng)然不是，我們養(yǎng)殖場關(guān)于這方面有具體的規(guī)定，吃到問題產(chǎn)品，十倍賠償。昨天我已經(jīng)從第二百貨公司那里了解到，上次你一共購買了五塊錢的清河鴨，按照我們單位的賠償制度，應(yīng)該賠給你五十塊錢！”

    聽到五十塊，老太太瞪大眼睛瞅著她：“真要賠我五十塊錢？”

    余思雅微笑著說：“這是當(dāng)然，麻煩老太太在這里簽個字或是按個手印，我好回去報賬?！?/br>
    說著拿出來一個嶄新的本子，封面上寫著虬勁有力的“賠償本”三個大字，然后第一頁，就寫明了時間，事故，被賠償人，賠付金額。

    老太太不識字，怕上了余思雅的當(dāng)，把本子遞給了范主任。

    范主任看了一眼，拿出別在左邊衣服口袋里的鋼筆，擰開蓋子，刷刷刷地簽上了大名，遞給了余思雅。

    “謝謝范主任?！庇嗨佳烹p手接過本子，放回包里，然后拿出五張大團(tuán)結(jié)，恭敬地遞給老太太，“不好意思，范老太太，給你們添麻煩了?！?/br>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余思雅進(jìn)門開始態(tài)度就一直非常謙卑，幾次道歉，又賠了一筆不少的錢，范家就是有再大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范老太太接過錢，態(tài)度好轉(zhuǎn)了許多：“閨女，你們可是做吃的，不能昧了良心啊。”

    余思雅從善如流地說：“謝謝范老太太提醒，你放心，我們以后一定會注意，絕不犯這樣的錯誤。”

    范主任忽地開了口：“媽，你去看看小兵去哪里玩了，怎么還沒回來？”

    范老太太想起大孫子，連圍裙都沒解，匆匆跑了出去：“我去找找，肯定又是跑去絮絮家里玩了?！?/br>
    等母親一走，范主任敲著桌子，抬頭打量著余思雅這張比他女兒還嫩的臉：“你就是清河鴨的廠長？”

    語氣中凈是懷疑。

    余思雅不卑不亢地說：“如假包換，清河鴨是我從郵電局和銀行貸款建起來的。”

    范主任點點頭，沒多說：“錢已經(jīng)賠了，歉也已經(jīng)道了，沒什么事我就不留你們了?！?/br>
    余思雅連忙說：“那我們就不打擾范主任了，告辭。”

    三人識趣地離開了范主任家。

    離開了家屬院，余思雅歉疚地說：“路同志，方同志，抱歉，我只聽說范主任是宣傳廳的干部，不知道他還認(rèn)識你們?！?/br>
    路明惠還有點不高興，不過好在范主任沒跟他們計較。她瞪了余思雅一眼：“你差點害慘我們了，幸虧范主任大人大量，不然我就對不住西華了?！?/br>
    方西華年輕氣盛，滿不在乎地說：“路姐，沒關(guān)系，咱們是跑新聞，范主任能理解的?！?/br>
    路明惠無語地瞥了他一眼，跑新聞跑到領(lǐng)導(dǎo)家，還覺得沒問題，腦子呢。

    余思雅趕緊說：“時間不早了，食堂里肯定沒飯了，咱們?nèi)鵂I飯店吃個飯，順便聊聊明天的工作吧?！?/br>
    路明惠看著余思雅直搖頭：“你啊你，真讓人生不起氣來。”

    連賠罪請客吃飯都說得這么正大光明，難怪她總掉進(jìn)余思雅這個坑里。這姑娘年紀(jì)輕輕的，實在是太會做人了。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國營飯店，余思雅點了好幾個硬菜，大家邊吃邊聊工作上的事，漸漸地關(guān)系就拉熟了，最后余思雅還跟方西華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

    “你怎么才回來？”王書記一直在招待所門口等著，眼看天黑了都不見余思雅回來，又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很是著急，只能在門口候著。

    余思雅瞧見他，按了按額頭：“都收拾好了吧？”

    王書記點頭，跟在余思雅后頭：“都弄好了，貨也放里面，鎖上了大門。不過那么多貨真的都要銷毀了?。俊?/br>
    說到底，王書記還是很舍不得，這可是一萬多塊，本錢都得幾千上萬，想想心就痛。

    余思雅回頭看著他：“你知道吃到問題鴨脖子的是誰嗎？宣傳廳新聞中心范主任的兒子，我今天當(dāng)著他和他母親的面，承諾了明天銷毀問題產(chǎn)品，你想我食言？”

    王書記失語，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聲音。

    余思雅這兩天精神一直緊繃，從早忙到晚，實在是累得很，沒有功夫跟王書記多扯，丟下這番話就回到了房間休息。

    留下王書記一個人站在招待所幽暗的過道里，五味雜陳，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幾天，跟著余思雅從縣城到省城，一路賠禮道歉，說好話，他逐漸明白了，余思雅一個年輕女人，在沒有背景，沒有資金的支持下，是如何將產(chǎn)品賣到省城，打進(jìn)百貨公司的。

    而他們將這一切都給毀了，現(xiàn)在還要她拉下臉到處找關(guān)系，說人情，他不能幫忙就算了，至少也不應(yīng)該拖后腿。

    王書記決定一切都聽余思雅的，接下來不要再質(zhì)疑她的話了。

    次日清晨，他們很早就起床了，買了兩個包子就著白開水當(dāng)早餐，吃完后，迅速去了新鋪子。

    此時距離九點還有一個多小時，余思雅先查看了一下鋪子，雖然衛(wèi)生是搞干凈了，但這個店鋪修的時間比較長了，當(dāng)時也沒粉刷，墻壁呈灰褐色，還有一些擦不干凈的印記，水泥地板上也有一些掃不干凈的污漬。給人的感覺并不好，他們是做吃的，必須得將房子弄得干干凈凈的，整潔明亮，這樣別人看起來才有食欲。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這店鋪還得裝修一下，就算搞不成后世那樣窗明幾凈，那至少得把墻壁和地板都弄弄。不過這事還得以后再說，今天先將手頭的事情給辦了。

    “王書記，你字寫得不錯吧，寫一行大字在這里吧，就寫‘清河鴨問題產(chǎn)品集中銷毀’幾個大字，用毛筆寫，貼在墻上，寫大點，然后再按照我的這張要求寫一份說明，貼在下方?！庇嗨佳拍贸霰咀?，撕下前晚琢磨出來的賠償規(guī)則，遞給王書記，“你看看有沒有要添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