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雅給了他一栗子：“沒考上你倒是很光榮啊。紅英要去念高中了，你好好想想你以后干什么，要不要再去念一年初中，爭取明年考上高中？”想來想去，這么大的孩子還是丟到學(xué)校讓人放心些。

    沈建東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嫂子，算了吧，我不想浪費那個錢。我不喜歡讀書，你就讓紅英念吧?！?/br>
    他還這么小，余思雅其實不想他這么早就走進社會，接受社會的毒打和磋磨。但看他大夏天的整日在外面賣冰棍，沒人監(jiān)督，也沒人催促，都不喊一聲累，大冬天別人看電影，他吹著冷風(fēng)窩在后面賣瓜子也從沒退縮過，余思雅便熄了勉強他的念頭。

    人各有志，他既然喜歡做買賣，又肯吃苦，那就好好干吧，接下來二三十年是黃金時期，但凡肯努力，愿意去闖的人日子都不會過得太差。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她尊重他的選擇。

    “那你好好想想，等九月開學(xué)了，天氣涼了下來，買冰棍的人就少了，你該做什么?！庇嗨佳诺靥嵝阉?。

    沈建東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樂壞了：“嫂子，你對我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到新的賺錢的法子。”

    沈紅英比余思雅更了解自己的弟弟，見他實在不愿意念書，嘆了口氣，到底沒說什么，只是有點傷感：“那九月我就要跟你們分開了，嫂子，建東，我真舍不得你們?！?/br>
    “舍不得什么？每個月都要放假回家的，我去縣城也會去看你的?！鄙蚪|沒傷感的情緒，笑嘻嘻地說。

    余思雅沒插話，等吃過飯，她把余香香的通知書也拿了出來，遞給沈紅英：“我明天要上班，辛苦你跑一趟，把這個給香香拿過去，然后你們倆約個時間，開學(xué)那天我送你們?nèi)W(xué)校?！?/br>
    她得去給兩個孩子交學(xué)費，還要安頓好，看看她們?nèi)笔裁?，也好一起補上。兩個女孩子心思都比較敏感柔軟，怕給她添麻煩，平時從來不訴苦要東西，她不主動給，她們就忍著，只能她多費點心思了。不然等她去上大學(xué)了，更沒功夫管她們。

    沈紅英看到余香香的名字，非常高興：“香香也考上了啊，那我們可以做個伴了?！?/br>
    “嗯，以后你們在學(xué)校要相互照顧，遇到什么事給我打電話，寫信。”余思雅認(rèn)真地叮囑道。

    ——

    說了給沈建東買自行車，余思雅第二天就去了縣里，找人換了工業(yè)券，然后買了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回去。

    得了新車子，沈建東那個興奮，更有干勁兒，而且主動要做余思雅的司機，每天吃過早飯就刻意等著余思雅：“嫂子，走，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去養(yǎng)殖場拿冰棍。”

    早上天氣相對比較涼快，冰棍沒那么好賣。余思雅勸他：“不用了，又不遠(yuǎn)，我走著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會兒，等晚點再過去吧?！?/br>
    “嫂子，我現(xiàn)在就去，我先去東風(fēng)公社賣一賣，我現(xiàn)在去養(yǎng)殖場拿上冰棍，去東風(fēng)公社正好差不多。他們那邊還沒賣過，第一次看到賣冰棍的，肯定不少人買?！鄙蚪|早有計劃。

    余思雅便由著他去。

    叔嫂二人騎著自行車出門，悠揚的鈴聲傳得老遠(yuǎn)，引得早起的孩子羨慕不已。一路上，沈建東逢人就咧著嘴巴笑：“我嫂子給我買的自行車，對，我嫂子對我真好！”

    余思雅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到了養(yǎng)殖場，跳下車子，她提醒他：“不是我給你買的，是借的，等你18歲的時候，記得還我錢?！?/br>
    “不用18歲，嫂子，我今年就能還你的錢?！鄙蚪|得瑟地說。

    余思雅懶得理他，索性由他去。半大的孩子，手里的錢還是別太多的好。

    有了自行車，沈建東的事業(yè)版圖果然進一步擴大，從紅云公社擴展到臨近的三個公社。也由以前的一天兩三箱變成了現(xiàn)在的四五箱，而且每天收工的時間還早了許多。

    雖然很辛苦，但他的眼睛每天都蹭亮蹭亮的，眉飛色舞，整個人干勁兒十足，余思雅見了，便由著他去了。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余思雅親自把兩個女孩子送去縣里的高中。

    這些年教育受挫，縣城的高中也很落魄，而且班級非常少，兩個年級總共就六個班，一個年級三個班，差不多兩百個人。住的集體宿舍也是那種幾十個人一間屋的宿舍，上下床，床挨著床，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土泥，環(huán)境非常不好。

    但是余思雅也不可能給兩個女孩子在外面單獨租房子。她不在，沒有大人，兩個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安全，學(xué)校住宿環(huán)境是差了點，但好歹安全，反正就兩年，熬一熬就過去了。

    余思雅領(lǐng)著她們放下了行李，然后去逛供銷社，給她們一人買了一床蚊帳，這樣好歹有點遮擋，保持一點私人空間。另外還給她們各買了臉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之類日用物品。

    將兩個女孩子安頓好，余思雅給了她們伙食費和糧票就回鄉(xiāng)下去了。

    進入九月，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養(yǎng)殖場的工作開始忙了起來，進入旺季。與此同時，恢復(fù)高考的小道消息也傳了出來。

    其實在八月的時候鄧公在北京主持召開了科學(xué)與教育工作座談會上就表示要改變靠推薦上大學(xué)的招生辦法。

    九月，教育部在全國高等學(xué)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fù)已經(jīng)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tǒng)一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xué)。

    有消息靈通的知青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的機會來了。那陣子，公社里不少知青湊在一起討論，究竟會不會恢復(fù)高考，什么時候恢復(fù)高考。養(yǎng)殖場里的知青也不例外，如果能高考回城，誰愿意守在這個貧瘠的山村做一輩子的工人呢？

    但在沒得到正式通知之前，大家的心都還是懸著的。

    余思雅看在眼里，默不作聲，只是回頭悄悄給孟蘭和元教授各寫了一封信去，并匯了一筆款，麻煩他們幫忙代購一些參考書。六月的時候，元教授兩口子也平反回城了。他們的消息肯定比鄉(xiāng)下的知青更靈通。

    等高考一公布，參考書肯定很難買到，現(xiàn)在高中的教材是《工基》、《農(nóng)基》，跟高考是兩個路子，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余思雅上次買了幾本書，但她覺得不夠，還想弄點參考資料。

    但她的信才寄出去兩天，這天下班，楚玉濤就背著書包找上了她。

    “余廠長，咱們單獨聊聊?！?/br>
    余思雅揚眉：“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來找我，是有什么情況嗎？”

    楚玉濤坐在余思雅對面，猶豫了一小會兒，問道：“余廠長，要恢復(fù)高考的消息，你聽說了嗎？”

    余思雅點頭：“好像有這個傳言，怎么啦？”

    楚玉濤從包里掏出四本書，推了兩本到余思雅面前。

    余思雅低頭一看，是一套《數(shù)理化叢書》和《代數(shù)》，她面前的這套比較新，楚玉濤面前的兩本比較舊。

    “什么意思？”余思雅挑眉。

    楚玉濤深吸了口氣說：“元教授的消息比咱們靈通，他認(rèn)識不少搞教育的人，我覺得這個消息是真的。這書是元教授寄過來的，他說不管你有沒有參加高考這個想法，都讓我給你兩本。”

    余思雅……

    早知道元教授這么貼心，她就不寄信出去的。算了，明天再寫一份快件過去解釋清楚吧。

    余思雅接過書，點點頭：“哦，我知道了，謝謝你?！?/br>
    楚玉濤見她表情平靜，有點搞不懂了，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呢。

    到底還是他沉不住氣，過了兩分鐘，楚玉濤主動問道：“余廠長，我準(zhǔn)備參加高考，你呢，要參加嗎？”

    余思雅模棱兩可的說：“等具體的通知出來再說吧。你現(xiàn)在找我不光是為了這個吧?！?/br>
    楚玉濤深吸了一口氣說：“對，余廠長，我準(zhǔn)備辭職！”

    這句話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余思雅詫異地看著他：“你確定？你這工作可是有不少人眼饞?！?/br>
    楚玉濤現(xiàn)在四十塊錢一個月的工資，在公社都算高的了，年底還有兩個月的獎金。城里不少普通工人都比不上。

    這可以算是破釜沉舟的決定了，別說現(xiàn)在楚玉濤還不確定什么時候恢復(fù)高考，就算確定了，他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考上嗎？

    如果考不上，再丟了工作，那怎么辦？沒看知青們雖然私底下很激動，但該上班的還是上班，該上工的也老老實實上山下田干活。說到底，人還是得先保證生存，再考慮其他的。

    這個決定，楚玉濤也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余廠長，我想好了，我不后悔?！?/br>
    余思雅挺詫異的，楚玉濤平時看起來性子溫溫吞吞的，似乎是沒什么脾氣，沒想到在大事上這么果斷。

    別人心意已決，余思雅也不攔著，但她也有她的計劃：“楚同志，你們財務(wù)那邊還有兩名職工，你可以將工作交給他們，你自己把關(guān)就行，本來給你招助手就是為了分擔(dān)你的工作，這樣也不耽誤你學(xué)習(xí)。如果恢復(fù)高考的同志正式下來，我會支持廠子里所有想?yún)⒓痈呖嫉娜吮M量抽空學(xué)習(xí)，你到時候再考慮也不遲?！?/br>
    楚玉濤躊躇了一會兒說：“可是，如果我們考上了，一樣要走的?！彼运挪缓靡馑祭^續(xù)在養(yǎng)殖場拿著工資不干活。

    余思雅笑看著他：“這可未必，你先別把話說死。你們都是廠子的元老，看著廠子一窮二白地建起來，如果你們還愿意繼續(xù)留在廠子里干，我會有其他考量。不過這個咱們先擱在一邊，好好工作，努力備考吧，等考上再說。”

    楚玉濤挺信服余思雅的：“好，那我聽你的。”

    為了給大家創(chuàng)造條件，第二天，余思雅在廠子里召開了一個大會，宣布知青們有意參加高考的，允許他們在完成本職工作后復(fù)習(xí)，討論學(xué)習(xí)。同時也請其他職工多多幫忙，大家同心協(xié)力，幫知青同志們分擔(dān)一些工作，不管誰能考上，對他們養(yǎng)殖場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時候隨手給大家一些支持，以后他們都會感激養(yǎng)殖場一輩子，這可是養(yǎng)殖場千金難換的人脈。

    這個消息一出，本來還有些將信將疑的知青們也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廠長都這么說了，那這恢復(fù)高考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大家是非常感謝廠子里的人性化管理，一個個干活更賣力了。

    當(dāng)然這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公社。

    王書記知道這事后，打電話把余思雅叫了過去。

    “余廠長，請坐，今天把你叫過來是想問你點事?！蓖鯐浶Σ[瞇地說，他是秘書出身，說話一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

    余思雅依言坐下，笑著說：“王書記客氣了，你說?！?/br>
    王書記右手輕輕敲著桌子，問道：“余廠長，聽說你們廠子里的知青現(xiàn)在開始復(fù)習(xí)了，你是不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要恢復(fù)高考了？”

    他身為梅書記的前秘書，信息來源應(yīng)該也不少，沒道理還問她。余思雅將元教授搬出來當(dāng)擋箭牌：“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幾天，六月平反回城的元教授給我寄來了兩本復(fù)習(xí)書，他沒說什么時候會恢復(fù)高考，但我估摸著應(yīng)該是有這回事，只是具體的日期還沒定下來?！?/br>
    王書記來沒過多久元教授老兩口就平反回城了，他只依稀記得有這么兩個人，但關(guān)系不熟。這兩口子是教育工作者，回的也是學(xué)校，認(rèn)識的人脈也多是搞教育的，既然他們給余思雅寄了書來，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王書記沒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轉(zhuǎn)而問道：“那你們廠子里這么多知青參加復(fù)習(xí)，廠子里還忙得過來嗎？會不會耽誤生產(chǎn)？”

    余思雅笑道：“這個王書記放心，我們都安排好了，不會耽誤生產(chǎn)的。而且我們養(yǎng)殖場的知青數(shù)量也不多，也就二三十個?！?/br>
    王書記點頭：“對了，元教授給你寄了書，這么說，你也要參加高考了？”

    這個事，他遲早要知道，余思雅沒瞞他，點頭道：“是的，我想試試。”

    “這是好事，余廠長能力出眾，如果再有學(xué)歷加持，前途不可限量。不過，余廠長，你是廠子里的核心，你要是去上大學(xué)了，咱們養(yǎng)殖場怎么辦？”王書記擔(dān)憂地問道。

    他作為公社書記問這個話合情合理。如果是馮書記，余思雅可能就如實講自己的計劃了，但王書記這個人，她還沒摸透，雖然王書記口碑很好，特別親民，經(jīng)常下鄉(xiāng)了解情況，一副實干家的派頭?？蛇@更能說明王書記的野心。

    不過也可以理解，換了余思雅，在這把年紀(jì)，又有這么好的資源，那肯定要奮斗一把。

    扯了扯嘴角，余思雅苦惱地說：“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王書記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王書記聽她這么說，凝神思考了一會兒道：“你們養(yǎng)殖場就沒有合適的接班人嗎？余廠長，你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考慮了，如果你考上了大學(xué)，也要保證養(yǎng)殖場能正常運轉(zhuǎn)啊。這可是還有兩百多號人指著養(yǎng)殖場吃飯呢。”

    余思雅順著他的話說：“可不是，只是高考這個事太突然。我完全沒料到，所以沒有準(zhǔn)備。我們廠子里，有文化的大多是知青，他們也要參加高考，不穩(wěn)定。唯一一個念過大學(xué)，不需要繼續(xù)高考的就是李主任，不過他主要是管生產(chǎn)，也不知道行不行?！?/br>
    “那讓李主任過來談?wù)劙伞！蓖鯐浺彩莻€行動派。

    余思雅沒意見，他就讓小沈給養(yǎng)殖場那邊打了電話。

    過了二十來分鐘，小李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見余思雅也在，有點納悶：“王書記，余廠長，你們找我？”

    王書記指了指余思雅旁邊的椅子說：“坐，李主任，找你過來是想跟你談點事情?！?/br>
    小李一頭霧水，坐下后，不解地看著他：“王書記，你說?！?/br>
    王書記看向余思雅道：“是這樣的，你們余廠長想去念大學(xué)，準(zhǔn)備參加高考。如果余廠長去念了大學(xué)，廠子里總得有個負(fù)責(zé)人。經(jīng)過我和余廠長商量，我們覺得你最合適，你看怎么樣？”

    余思雅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什么時候說小沈最合適了？

    小沈聽到這個話也是嚇了一跳，他趕緊搖頭：“這個，王書記，這個我不行的，你讓我管理管理生產(chǎn)還行，你讓帶領(lǐng)養(yǎng)殖場，我是真不行?！?/br>
    他跟著余思雅出去了好幾回，每次跟那些縣里面省里面大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們談話，他都有些畏懼，根本做不到像余思雅那樣談笑風(fēng)生。養(yǎng)殖場最主要的人脈都掌握在余思雅手里，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他還是很清楚的，他要接替了余思雅的工作，肯定做不到那么好。

    做不到更好，也就沒法給職工，給各大隊帶來更多的好處和利益，那就是失敗。小李可不想擔(dān)這副自己擔(dān)不起的擔(dān)子。

    王書記沒料到小李會是這個反應(yīng)。畢竟能高升對誰來說都是好事，怎么會有人拒絕呢？

    但目前，也沒比小李更合適的人選。擰著眉，他溫和地勸道：“李主任，你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如果余廠長考上了大學(xué)，咱們也不能攔著她，耽誤她的前程啊。”

    聽到這話，小李覺得有些苦逼，扭頭看余思雅，勸道：“余廠長，要不你別念了，你當(dāng)咱們廠長就很好了嘛。大學(xué)畢業(yè)了好多也當(dāng)不成廠長。”他就是明顯的例子。

    余思雅笑著說：“還沒考呢，說這個為時過早。王書記，這樣吧，李主任實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別勉強他。我提議，由王書記來代管養(yǎng)殖場，有你領(lǐng)導(dǎo)，咱們大家都放心?！?/br>
    王書記錯愕地看著余思雅，小李也震驚極了，完全搞不懂余思雅在想什么。

    “這怎么行？我沒有過管理廠子的經(jīng)驗，這個事還是算了吧。”王書記推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