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他只能找魏主任幫忙了。

    魏主任也是一籌莫展，別看她在紅云公社還算一號人物，可去了省城，那真是兩眼一抹黑，一個認識的都沒有，也沒辦法將這消息傳遞給余思雅。

    兩人想了許多法子，都沒聯(lián)系上人，如今眼看中午都過去了，余思雅和馮書記還沒回來，魏主任嘆氣道：“他們今天應該是趕不回來了，你去通知一下，讓社員們都散了，再等通知?！?/br>
    本來說好今天下午就腌制的，但車子沒回來，這事自然沒辦法繼續(xù)下去了。

    “可是，現(xiàn)在都過十五了，時間這么趕，還來得及嗎？”小李有些躊躇。

    魏主任無奈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鴨子沒送回來，我們能怎么辦？通知下去吧，我在公社守著，希望他們明天能回來?！?/br>
    小李沒轍，只得垂頭喪氣地出了婦聯(lián)辦公室，去廣播站通知來幫忙的社員。剛走出大樓，小李忽然聽到了一道尖銳的喇叭聲，他下意識地側頭望了過去，就看到一輛刷著省城運輸公司字樣的貨車停在公社外的馬路上。

    省城運輸公司的車子沒事干不會大老遠地開到他們這窮鄉(xiāng)僻壤，恍然意識到什么，小李興奮地跑了過去，邊跑邊喊：“小余，馮書記，是你們嗎？”

    余思雅從車窗上探出來一個頭，朝他揮了揮手：“小李，我們回來了，你通知一下，讓養(yǎng)殖場那邊做好準備。另外再通知下去，讓各大隊再叫十個人過來殺鴨子，我們先過去了！”

    特意在這里剎一腳，就是為了通知小李。

    小李高興得差點掉眼淚：“好，你放心，我這就去！”

    應完這一聲，小李就興奮地跑了回去，邊跑邊大聲喊：“魏主任，魏主任，馮書記和小余回來了……”

    鄉(xiāng)下路不好走，尤其是去養(yǎng)殖場這一段路，并不是鄉(xiāng)下的主干道，而是一條很窄的小路，貨車勉強能通行，但要特別小心，所以車子開得非常慢。兩三里地硬是開了差點十分鐘。

    等他們到的時候，養(yǎng)殖場門口已經(jīng)站了一排排來干活的臨時工社員們。

    伍常安乍然見到這種陣勢嚇了一跳：“你們養(yǎng)殖場怎么這么多人？”上回來明明還沒幾個人。

    余思雅笑著解釋：“都是來幫忙干活的社員，臨時請來的，不算我們養(yǎng)殖場的員工?！?/br>
    說話間，車子已經(jīng)停了大門口，余思雅推開門跳下車，迎面就碰上楚玉濤，她問道：“楚同志，都安排好了吧？”

    楚玉濤點頭，然后指揮負責搬卸的男人上去卸貨。

    見男人們都擁了過去，余思雅想起了什么，趕緊沖過去，然后就看到臉色慘白的馮書記被兩個男人給扶了下來。

    馮書記這會兒一身頗狼狽，身上彌漫著一股不大好聞的怪味，皮鞋上沾了鴨糞，頭上掛著幾根鴨毛。

    他推開了扶著他的社員，深吸了一口氣說：“哎呀，小余，你們每次都是這樣來回的啊，辛苦了?！?/br>
    他一個大男人都顛得慌，更別提余思雅這么個姑娘家了。

    余思雅訕訕地說：“還好，人少我都是坐副駕駛座的，馮書記，你去歇會兒吧?！?/br>
    本來她打算自己坐車斗，讓馮書記坐前面的，馮書記不同意。讓領導遭了這么一大通罪，余思雅很是過意不去。

    馮書記擺了擺手：“沒事，我喝點水，做一下就好了，你去忙吧，還有很多事?！?/br>
    時間確實很趕，余思雅叫來一個飼養(yǎng)員大姐帶著馮書記去后面元教授他們那里坐一坐，那邊安靜點。

    安置好了馮書記，余思雅跟楚玉濤一道，安排工人將，好的鴨子拿到加工廠腌制，沒殺的抓到屠宰的地方宰殺，小鴨子帶過去交給飼養(yǎng)員……

    騰空了車子，余思雅招呼伍常安：“讓他們幫你把車斗沖一沖，你去食堂坐會兒，吃點東西?！?/br>
    車斗里鴨糞、鴨毛很多，帶著一股鴨子身上的腥臭味，很不好聞，他待會兒要帶醬板鴨和皮蛋回去，放里面太臟了。

    伍常安也明白這一點，拿起鑰匙跟余思雅去了食堂。今天回來得他突然，沒什么好吃的，余思雅就讓食堂做法的阿姨下了三碗面，每個碗里煎兩個鴨蛋。

    等待面端上來的功夫，余思雅趁機跟伍常安提起了另一個事：“伍同志，有個事想請你幫幫忙，你認識人有沒有多余的工業(yè)券？我想買個手表，再買一輛自行車，不然太不方便了?！?/br>
    伍常安看著她光禿禿的手腕：“你早該買了?！笔〕悄膫€廠子的負責人連手表都沒有的？沒手表就意味著沒有精確的時間，工作上太不方便了。

    “對，這兩樣確實很需要，伍同志幫個忙?！北唤羞^來的吃飯的馮書記正好聽到這話，笑著說，“省城的領導們都配車子，小余，你也該配一輛！”

    出去一趟，馮書記的眼界也開闊了不少，旁的不提，至少花錢上大方了許多?？梢姡x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還是要親身體會。

    余思雅趕緊擺手：“這可使不得，馮書記，咱們公社這么多領導都沒配手表配車的，我怎么能搞特殊化呢！”

    倒不是余思雅覺得自己不配，她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F(xiàn)在整個公社眼紅她的人不少，烈火烹油的時候，她更加要小心，犯不著為了貪圖那點小便宜給自己留下污點，搭上自己的前程。

    “什么特殊化，這是工作需要，我批準的，誰要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瘪T書記強勢地說道。

    伍常安看了看余思雅，又看看馮書記，作為一個外人，這會兒他不便發(fā)表意見。

    沉默稍許，余思雅取了個折中的方案：“這樣吧，馮書記，手表的錢我自己出，畢竟只是我自個兒戴的，讓公家給我出錢不合適。自行車則由養(yǎng)殖場的賬面上出，自然車子也算養(yǎng)殖場的資產，大家工作有需要都可以借來騎，但晚上不能騎回家。”

    她這建議更合理，也不會給人留下把柄，稍一思考，馮書記就同意了：“成，聽你的吧。你這姑娘真謹慎，年紀青青的，比我這把歲數(shù)的還想得長遠。”

    余思雅笑笑不說話，正是因為她年輕，所以才更要想得長遠，畢竟她這輩子還長著呢！

    達成一致后，余思雅又跟伍常安提起了換券的事。他們鄉(xiāng)下的票券種類沒城里人多，發(fā)放的數(shù)量也不大多，如今養(yǎng)殖場不缺錢，但憑空變不出票來，所以她屬意用錢買別人的工業(yè)券。

    城里有些家里人口多，或者工種特殊，廠子有便利的，手里會有多工業(yè)券，這東西除了買工業(yè)品其他地方也用不上，有多余的大家都相互倒騰。

    伍常安也經(jīng)常跟人換票，便答應了。

    吃過面，點了醬板鴨和皮蛋，確認無誤后，余思雅讓人裝了車，伍常安就走了。

    余思雅又忙和了起來。

    只有半個來月的時間就要過年了，非常趕，他們這晚加班加點將鴨子全殺了，清理干凈，腌上了，大家才各自回家休息。

    ——

    花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這批醬板鴨總算全部做好封裝完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送貨要賬。

    這一次，余思雅決定不再大包大攬，而是將送貨的工作都交給了其他人，就當鍛煉他們了。

    縣城的貨比較少，而且距離近，找運輸公司老大遠來送貨挺麻煩的，也沒那個必要。所以余思雅向公社申請開那輛拖拉機去送貨，油錢養(yǎng)殖場出。

    縣城距離近，余思雅就安排了楚玉濤和兩個本公社的銷售一塊兒去送貨收賬。

    省城比較遠，得安排個相對比較熟悉情況的人去，這個人非小李莫屬。送貨難免要搬上搬下，這么多東西，他一個人可扛不過來，也耽誤時間，尋思了一下，余思雅把主意打到了男知青頭上。

    她找葉梅問了問上回幫著拿訂單的知青情況，從里面挑出了兩名家在省城，拉訂單非常積極的男知青。他們家就是省城的，認識不少人，要是遇到點什么他突發(fā)情況也能找到人幫忙，另外干完了活，正好也讓他們回家一趟，算是賣他們一個人情。

    果然，知青們接到這個消息后都非常激動，甚至有好幾個家在省城，先前并不積極的知青也跑來找余思雅，表示可以幫忙去送貨，不要工錢。

    余思雅笑瞇瞇地打發(fā)了他們：“沒選上的同志也不要難過，下次有這樣的機會知青們輪著來，凡事給咱們養(yǎng)殖場做過貢獻的同志，養(yǎng)殖場不會忘了他。年后，我們將會開發(fā)其他城市的業(yè)務，到時候將有更多的同志能順道回家探親?！?/br>
    她這番話傳出去后，整個公社幾百號知青都激動了起來。知青中，除了省城干部家庭出生的子女，更多的是普通職工家庭出身，個別家庭成分還有問題，經(jīng)濟狀況自然不佳。

    知青們因為大多不擅長農活，拿的工分也不多，除了自己吃的，所剩無幾，有的甚至還要家里寄錢過來才夠開銷。沒有錢，山高路遠，要回家一趟非常不容易，而現(xiàn)在養(yǎng)殖場就給大家提供了這種可能，不但能免費搭車回家，免了中途輾轉，而且還能有工錢拿，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這一刻，知青們都恨不得醬板鴨能賣到大江南北，能賣到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能進養(yǎng)殖場，隔個一年半載就回家一趟看看家里的親人們。

    自己靈機一動竟然有這種效果，是余思雅始料未及的，驚訝過后，她欣然將這個計劃記在了本子上，準備來年充分發(fā)揮廣大知青的力量。

    安排妥當后，小李就坐著車帶著兩個知青上路了。

    余思雅則在養(yǎng)殖場里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新購買了兩千只鴨子，過年養(yǎng)殖場也不能沒有人，但三個飼養(yǎng)員自打來了養(yǎng)殖場后就沒好好休息個幾天。

    還有四臺孵化機都開著，過年也不能中斷，兩個孵化工人過年也不能休息。

    余思雅琢磨著，是時候招工了，不然等下一批鴨子出來，大家根本忙不過來。她開始寫招工計劃，準備在年前就讓領導過目。

    新的一年，余思雅計劃再招五名飼養(yǎng)員，還是招軍屬、烈屬，到時候讓周部長推薦人選，她再擇優(yōu)錄用。另外還要招一名孵化工人，三個人輪換，這樣大家都能排固定的休息時間。

    除此之外還要招一批食品加工工人，但這要等新的廠房建成后再招工，當然也可以提前招好，等廠子完工后就直接上崗。

    計劃書寫好后，送貨的團隊也先后回來了。最先回來的是楚玉濤三人，第二天小李才回來，兩個男知青留在了省城，準備過完年再回來。

    兩撥人馬總計收到了兩萬多的貨款，加上先前收到的定金，總計差一點四萬元，就算還掉向銀行借的兩萬塊，廠子里現(xiàn)金都還有差點兩萬塊。

    這筆錢可是養(yǎng)殖場這半年來實打實賺的錢，效益之高，令人側目，就是收尾款的小李看到賬面上的數(shù)字也忍不住訝異。

    “這算什么，明年咱們的效益會翻好幾倍?！庇嗨佳藕罋鉀_天地說道。

    要是半年前，小李肯定會覺得她是在吹牛，但這會兒，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余吹”。

    “那肯定的，就沒余副主任你辦不到的事?！?/br>
    余思雅瞄了他一眼：“去省城一趟，小李同志的嘴巴也變甜了！”

    小李抓著頭發(fā)嘿嘿直笑：“可不是我嘴巴甜，這是我相信余副主任?！?/br>
    “這么相信余副主任，那要不要跟著余副主任一起干？”余思雅半開玩笑地問道。

    她早想將小李挖到養(yǎng)殖場了，今天這氣氛就非常合適。

    小李開始以為余思雅是在開玩笑，但當他抬起頭，對上余思雅認真的眼神便明白了，她是說真的。

    雖然這半年來，小李有一半的時間呆在養(yǎng)殖場，但他還真沒想過到養(yǎng)殖場來工作。畢竟他現(xiàn)在的工作屬于在公社，大小是個正式的干部，養(yǎng)殖場這邊說是企業(yè)，可沒有政策支持，也沒有縣里、公社的資金支持，說到底還是個草臺班子，要是哪天效益不好，說不定就得關門，沒人會替養(yǎng)殖場兜底，填上這個窟窿，安置他們。

    那到時候他該何去何從？

    養(yǎng)殖場現(xiàn)在看起來是花團錦簇，一片悻悻向榮之相，但誰說得清楚以后呢？

    一邊是鐵飯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墓ぷ?，一邊是有成就感，勢頭正猛的新工作，小李還真有點難以抉擇。

    余思雅看出了小李的猶豫，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我計劃年后廠子里設一個財務，一個生產主任，你要是不來，我只能物色其他人了?！?/br>
    小李明白了，余思雅這是說，他要是來了養(yǎng)殖場，生產主任就是他。

    雖然養(yǎng)殖場現(xiàn)在還沒幾個正式職工，但今年用到的臨時工可不少，有些手腳勤快的嬸子、jiejie們可是光在養(yǎng)殖場做零工，都賺了好幾塊錢。

    照著今年的勢頭發(fā)展下去，明年肯定得擴員，生產主任也不會是個光桿司令了。

    小李想起自己在公社的生活，他的職務是秘書，但公社書記還沒資格配單獨的秘書，實際上他是整個公社的秘書，說通俗點就是打雜的，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誰都可以叫他幫忙查資料，遞東西等等。

    要是繼續(xù)下去，他肯定還要在秘書這個崗位上熬好幾年，等有了空缺才能升遷或者調動。

    小李在心里問自己，他還愿意回公社打雜嗎？答案是否定的。其實他心里早有了答案，養(yǎng)殖場又沒法他工資，他三天兩頭往這邊跑，圖的是什么？其實就圖個痛快，圖那種大家一起為了一個目標奮斗，看到成效的成就感。

    工作有時候是養(yǎng)家糊口的工具，但又不僅僅只是為了溫飽！

    經(jīng)過一番思考，小李找到了內心的答案，他對余思雅說：“好，過完年我就跟馮書記說。”

    余思雅把他的名字記錄在了招工的小本本上，然后笑著說：“這個事你不用擔心，我先去跟馮書記通通氣?！?/br>
    這半年小李都經(jīng)常在忙養(yǎng)殖場的事情，想必馮書記也不會反對。

    果然，看到余思雅的招工名單和職務表后，馮書記只是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小李要被你帶走了，這小子，整天往養(yǎng)殖場跑都不嫌累?！?/br>
    “說起來還要謝謝馮書記你，當初可是你把他派過去給咱們干活的，謝謝馮書記的支持?！庇嗨佳判Σ[瞇地說。

    馮書記用食指隔空指著她的腦門：“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哪有，我是真心感謝馮書記對咱們工作的大力支持，要不是你，咱們的養(yǎng)殖場也辦不了這么順利?！庇嗨佳耪\懇地說道。

    馮書記似乎有點不適應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感激和夸獎，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岔開了話題：“養(yǎng)殖場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馮書記，我還有一個事要向你匯報?！庇嗨佳胚呎f邊看他的臉色，“是這樣的，我們養(yǎng)殖場還剩了幾十只醬板鴨和一批皮蛋。馮書記，我的意思呢，咱們公社辛苦了一年，城里廠子都發(fā)福利，咱們自己都是產醬板鴨和皮蛋，咱們也不能落下，馮書記，你說是不是？”

    馮書記想，養(yǎng)鴨子，做醬板鴨的都還沒嘗過一只，確實說不過去，便道：“你們養(yǎng)殖場要發(fā)福利不用問我，你自己看著辦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