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句話，史丑多兩次提到“危難時刻”，忠恕問：“祆教又有什么危難了？”史丑多道：“事情您都知道，大可汗在漠南歸天了，史新臺大人也走了，老可敦現(xiàn)在神志不清，教中一下子沒了主心骨?！敝宜〉溃骸斑@些我知道，你們的日子有點緊巴了?！笔烦蠖嗟溃骸翱刹皇锹铮∏皫滋炜迪嘣钢钦咦屛胰ビ擦植堪押问Р慌_教長接回來，我剛到硬林部的營地，就見何教長的頭被掛在旗桿上，薩滿把他斬了，據(jù)說不僅硬林部，整個于都斤山附近都在殺害圣教徒，所以我急急趕了回來向康相愿智者匯報。智者寫了一封信，讓我跑馬送給福拉圖福特勤?！敝宜枺骸澳憧芍爬锸鞘裁磧?nèi)容？”史丑多道：“這個我知道，是向福特勤懇請，請她為突厥保護圣教。”

    至此忠恕明白了祆教現(xiàn)下的境況，頡利死了，老可敦失了神智，突厥祆教最大的兩尊保護神同時倒了，像史新臺這樣的權(quán)勢人物也消失了，過去力壓薩滿一頭的祆教立刻被清算報復(fù)。突厥大麻葛康興也色一來怕福拉圖讓他做老可敦的接引使者，拿他祭祀光明神，二來覺得祆教大廈將傾，勢難挽回，他獨木難支，使者不當(dāng)了，麻葛也不做了，扔下教務(wù)教徒，自己偷偷溜了，還把教中的財物卷跑了。薩滿這樣兇殘地對祆教展開報復(fù)，是大薩都授意，還是主持教務(wù)的查修普臨時起意或是薩滿的自發(fā)行為？查修普一看就是個狠絕之人，他派人盯著老可敦的大營，只要老可敦咽了氣，可能就要展開又一輪屠殺，祆教徒危機重重，所以暫理教務(wù)的康相愿智者寫信向福拉圖求救。

    這是突厥的內(nèi)部事務(wù)，反正頡利死了，康興也色一走，再也無人能主持老可敦的喪事，用南太主活殉的事估計沒人再提了，祆教的興亡與自己不再有干連，于是他拍開史丑多的xue道：“誤會一場，你繼續(xù)完成使命吧?！闭f完一閃就不見了，那史丑多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與眼睛，如果不是自己身處林中，簡直以為像在做夢，他靜了靜神，摸一摸信還在，就摸索著向山下走去。

    忠恕沿著去薩滿總壇的路向上走，上到半山腰，突見前邊有個人影一晃，心中一動：好像是追蹤史丑多的那人，他急趕兩步向上追去，那人聽到響動，也加快了身形，只見他上身挺直，雙手負在背后，腳下如馭風(fēng)一般飄浮著，不疾不徐。這種身法，忠恕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使出全力追趕上去，不一會就拉近些距離，那人的影子變得清晰，忠恕正要再加一把力就可追上他，那人忽地向左一拐，離開道路，拐到了山壁上，腳不點地，在山壁上快速移動，忠恕有心與他一較長短，也離開山路撲了過去，那人就像幻影一樣在山壁上挪來蕩去，忠恕腳在石上一點，身子撲出去好遠，一會就接近到十丈之內(nèi)，那人哈哈一笑，快速拔高，忠恕也跟著照做，不一會就到了薩滿總壇的山口，那人一晃就不見了。證實了他是薩滿教中人物，忠恕也不追趕，徑直向查修普的房間走去。今天晚上并無薩滿祭祀，總壇上靜悄悄的，查修普的房門虛掩著，屋里沒燈，人也不在，他又去找共節(jié)，共節(jié)也不在，問遇到的薩滿，都不知二位使者去了哪里。他來到南太主的房前，屋里亮著燈，有人說話，看來南太主還沒休息，于是在外面報了一聲，房門一響，李成提著劍走了出來，看到忠恕，忙把他讓進去。

    南太主依然坐在案前，臉上笑容依舊，燈火輝耀，她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段公子深夜上山，難道是想欣賞朝天峰上的月色？”忠恕搖搖頭，南太主笑著示意他坐下，忠恕坐在她的側(cè)面，問：“公主沒有看書？”南太主笑道：“剛看了一會，這里光亮過少，眼睛很快就累了，只好看一會，想一會，再與李成探討一會。我們正在探討為什么道家也要塑像，還沒個定論，可巧大家來了。”李成笑得有點苦澀，在這性命交關(guān)之際，一眾人生死未卜，他與南太主談?wù)撌裁吹兰沂裁此芟?，只不過是虛與應(yīng)付，打發(fā)無聊，哪會心有所得！

    忠恕笑道：“公主又埋汰我，我也不知道道家為什么要塑像。”南太主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知道，這就叫道可道，非常道！”忠恕笑了：“公主的意思是我知道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南太主笑道：“然也。你一定見過不少道家塑像，也見過不少佛家的。”佛道兩家的塑像忠恕都見過，但只是寥寥幾尊，談不上“不少”，南太主道：“佛道都對著塑像禮拜，把塑像當(dāng)成真神?！敝宜〉溃骸笆堑?。”南太主問：“你見過祆教和薩滿的塑像嗎？”忠恕還真沒見過，又一想，道：“薩滿和祆教都在草原上傳教，草原上無廟無觀，突厥人隨水草而徙，本就無立像的習(xí)俗?！蹦咸餍Φ溃骸坝欣硪矡o理。薩滿和祆教確實沒有立廟，也不易立廟，但你不是還看到突厥人立石立像嗎？”

    突厥的貴族入葬之后，其親人常常用石頭在墳前雕刻死者生前最光輝的形象，并且在墳前樹立石柱，號稱殺人石，生前殺人越多，立的石柱越多，有的墳前石柱甚至排列數(shù)里之長，忠恕確實解釋不通這些。南太主笑道：“他們祭祀祖先與首領(lǐng)，所以才為他們立像，他們敬畏天地，所以才不敢為天地塑形。”忠恕這才明白過來：“公主是說漢人為神仙與佛祖立像，是因為心中并不真正敬畏他們？”南太主笑道：“你天天面對著我，和我說話，向我許愿，即便我不出聲，你還會敬畏我嗎？”忠恕道：“我一向?qū)骶磁逵屑拥??！蹦咸餍Τ雎晛恚骸斑@話好似言不由衷，是從福特勤處學(xué)的吧？”提到福拉圖，忠恕不由得眉頭一皺，這細微的變化南太主也看了出來，笑道：“段公子好像有些不自然??！”

    忠恕確實有些不自然，忙轉(zhuǎn)移話題：“福特勤已在山谷扎下營地，我上山前順便去老可敦的大帳看了一眼，老可敦可能快不行了?！蹦咸鞔瓜码p目，雙手合十舉到胸前，嘴里祈禱了幾句。忠恕道：“現(xiàn)在各地的薩滿都在清除祆教徒，有好多派駐部落的教長被薩滿殺了，祆教人心惶惶，連康興也色都偷偷跑了?！蹦咸骱屠畛煞驄D都大吃一驚，忠恕把自己的判斷一講，李成道：“真有可能，但康興也色不像是貪生怕死的人啊！”李夫人冷笑道：“他如果一直當(dāng)著大麻葛，可能真會挺身護教，做了幾天使者，估計就貪惜性命了。你沒聽段公子講他是如何當(dāng)上圣使的嗎？”南太主笑道：“人不惜命，神卻貪生。都是形勢所逼，他也算是個識時務(wù)之人?！崩畛傻溃骸按罂珊顾懒?，康興也色逃了，我們少了一個憂患。”南太主點頭笑道：“是啊，我也不用再當(dāng)接引使者，省得勞動了，呵呵！”這把利劍懸在頭上多年，一朝移除，她還是感到輕松一些。

    李成道：“今后就看誰能繼位當(dāng)大可汗了，如果是婆畢就好了?？上А逼女呉凰?，很可能是脫林和繼任大可汗，他們對脫林和不了解，也無交集，實在說不清他會如何對待南太主，也不知道他會把突厥帶到何方，但現(xiàn)在憂急這些也沒用。

    忠恕突然想到一事：“公主，達洛說福特勤委托他帶給您一份禮物?！蹦咸鬓D(zhuǎn)身拿過一個小小的盒子遞給忠恕，忠恕接過，盒子很輕，打開一看，里面盛著幾塊白色的奶酪，南太主道：“就是這些東西，聞著挺香的，可李成不讓我吃?！敝宜∧闷鹨粔K仔細看了看，舉到鼻端聞了聞，確實是上好的奶酪，奶香撲鼻，讓人垂涎欲滴。福拉圖jian詐無比，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在百忙之中送來一盒吃食，必定有其它用意，誰也保不定其中有毒無毒，李成不讓吃是絕對正確的。李夫人道：“既然不能吃，不如把它扔掉，放在手邊，說不定一時無意就嘗了一口?！蹦咸靼押猩w合上，順手一掩：“這么好聞的東西，扔了可惜?！彼€有點惜物。

    忠恕問李成：“李大俠，我剛才去找查修普，他不在房中，共節(jié)也不在，知道他們何時離開嗎？”李成每天都要去貼著查修普：“查修普今天一早就不在房中，可能是昨天晚上離開的，昨夜三更，我聽到幾聲雕鳴，可能是薩滿教中有什么重要訊息。”忠恕道：“他們都不在，山上人也不多，遇到高手偷襲可不好?！崩畛傻溃骸艾F(xiàn)在祆教算是倒了，大薩都也回來了，薩滿占盡了優(yōu)勢，誰還敢來襲擊？這里留守的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好手，藏龍臥虎，今天我親眼見到一個薩滿祭天時把手放在火里烤了半天，沒絲毫燙傷?！敝宜【拖氲絼偛拍堑廊擞埃瑔枺骸袄畲髠b，山上有沒有一個身材細高輕功極佳的人？”他把剛才在老可敦營地遇到的事講了一下，李成想了想：“沒有見過這個模樣的人，不過聽說薩滿秧雅河使者羅磨業(yè)輕功第一，倒有可能是他回山了?！毖硌藕邮拐呤撬_滿四河使者之一，排名在共節(ji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