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候君集就開始cao練人馬，派出多路斥候偵測突厥。據(jù)說這個冬天突厥又遭遇酷寒，漠南草原上積雪厚過兩尺，連白漠也被大雪覆蓋，唐軍的所有哨探都因大雪阻隔沒能深入漠北。

    只要遇到酷寒雪災(zāi)，突厥人賴以為生的牲畜就會大批死亡，許多部落就會挨餓，第二年開春，就是突厥最為難受的時刻，也是突厥人南下侵?jǐn)_最為頻繁的時刻，有些部落迫于饑餓，根本不等大可汗的諭令，私自南下?lián)屄哟筇啤Ｔ浦輰⑹峭回嗜俗钕牍舻牡胤?，一是云州靠近突厥，二是剛被收服，民心不穩(wěn)，去年逃到突厥的二十萬云州百姓，此時也想打回家園。

    候君集不斷巡視周邊，云州之役他新得三千多匹戰(zhàn)馬，就增訓(xùn)了兩千名騎兵，統(tǒng)統(tǒng)交給蘇定方率領(lǐng)。蘇定方感謝候君集的信任，正籌劃著cao練一種新的騎兵陣法，突然接到了兵部的調(diào)令，命令他立刻趕到幽州任車騎都尉。候君集大惑不解，云州離突厥牙帳最近，是與突厥交戰(zhàn)的最主要方向，而幽州北面的契丹對大唐威脅并不大，蘇定方是他最為依賴的大將，在大戰(zhàn)之前被劃調(diào)到獨孤士極麾下，實悖情理。候君集不由得想到去年督查軍務(wù)的事，獨孤士極與他相交多年，二人算是摯友，可士極那次卻并不朗利，明顯躲躲閃閃，語有保留，特別是他檢驗城防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代州城那么多防守缺陷，卻不說明，如果不是康續(xù)點破，自己至今還蒙在鼓里。士極為什么會這樣？是受命如此？還是心性改變？為什么要挖蘇定方？他捉摸不透。

    雖然候君集極為不滿，但軍令難違，只得放走蘇定方。忠恕和蘇定方是知心之交，聽說他要走，極為悵惘，一直送出三十多里，這才撒淚分手。

    就在蘇定方走后的第三天，一封密信送到了候君集手上，候君集把忠恕叫來，將信遞給他，道：“這就是要你去辦的事?！敝宜〈蜷_，信來自兵部，卻沒署名，內(nèi)容是命他趕往漠北營救金平公主，立刻出發(fā)，救出公主之后向西進入金山待命。

    候君集道：“是李元帥的親筆，千難萬險啊?！敝宜↑c點頭：“我挑幾個人，明天就出發(fā)?！焙蚓娝麤]絲毫猶豫，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天子會交一份千難萬難的事給忠恕，早在意料之中，這個年青人英勇無畏，一定會想盡辦法達成使命，這點是可以放心的，候君集就怕他勇武過頭，對其中艱險估計不足，魯莽行事，于是提醒道：“可想過走哪條線路？”忠恕搖搖頭：“還沒想?！焙蚓謫枺骸耙獛Ф嗌偃?？”這點忠恕已經(jīng)考慮好：“候叔叔，突厥已經(jīng)開始在漠北集結(jié)，過去的人不宜太多，我想領(lǐng)著代北營的幾位直閣北上?！焙蚓c點頭表示同意：“人馬物資任你調(diào)用?！敝宜—q豫一下，道：“候叔叔，如果庭芳師妹回來…”候君集笑道：“你放心，我會說得很到位，那位武姑娘回來，我也會一視同仁。”候君集視庭芳如自己的親女兒，當(dāng)然會對她照顧周到，他特別提到寶珠，就是想安忠恕的心，不讓他有太多牽掛。

    忠恕一離開，候君集立刻把于大春、周保庫和陶標(biāo)兒叫了過來，命令他們自現(xiàn)在開始，加緊cao練騎兵，務(wù)必在四月前把新兵練好，戰(zhàn)法演熟。于周陶三人都感到為難，要把剛投軍的耕夫販徒訓(xùn)練成作戰(zhàn)勇猛知規(guī)懂紀(jì)的戰(zhàn)士，至少需要半年，候君集原來定的時限是到六月底，現(xiàn)在突然提前兩個月，三人都怕完不成任務(wù)，可候君集語氣堅定，沒一絲緩和的余地，三人無奈，只得各自去想辦法。

    候君集之所以做出改變，是因為他從李靖給忠恕的命令中看出端倪，李靖讓忠恕救出公主后趕往極西面的金山待命，而不是向南回歸大唐，做出這種奇怪安排的理由只有一個：那時南歸路上正有一場大戰(zhàn)，大唐與突厥的決戰(zhàn)，李靖設(shè)定的決戰(zhàn)時間就在四月底五月初！突厥前部一般在三月中旬來到漠南，四月下旬才有大批部落渡過白漠，要在漠南集結(jié)完畢，又至少需要一個月，所以史上突厥人大規(guī)模南侵，最早不過六月，但在連續(xù)遭遇兩個嚴(yán)冬之后，大唐的那點貢賦對突厥來說就是杯水車薪，頡利大可汗困頓交加，一定撕毀盟約，迫不及待地提前南下，大戰(zhàn)可能提前到五月初就爆發(fā)，此時正是忠恕他們可能的回程時間。

    忠恕當(dāng)天就召集賀蘭、康賓、石放、劉巨川、蘇奴兒過來，讓他們再挑選五個精悍之人，明天隨他一起北上突厥圣山，但并沒告訴他們?nèi)プ鍪裁?。賀蘭一聽要深入突厥，眼睛都放出光來，即使是沉穩(wěn)的康賓也露出期待神情。忠恕讓賀蘭、康賓和石放準(zhǔn)備物資，自己和蘇奴兒一起規(guī)劃北上的線路。

    南太主是老可敦的殉品，老可敦不會放她離得太遠，此刻就是不在圣山，也在距圣山營地不遠的地方。從云州到圣山，最近的路當(dāng)然是突厥人傳統(tǒng)的遷徙路線，從云州直接向北穿越漠南草原到磧口，從磧口穿過白漠到通口，從通口到圣山營地一般只需要五天，但突厥大可汗二月底要在圣山會兵，等他們趕到時，可能會兵剛剛結(jié)束，正好與南下的突厥部落迎頭遇上。突厥人在冬天遭受了嚴(yán)重雪災(zāi)，有可能全部南下?lián)屄?，他們必須避開稠密的會兵隊伍，只能放棄這條路線。

    除此之外還有東西兩條線路可供選擇，東線就是商隊走的線路，從云州向東，十多天走到白漠的邊緣，穿過白漠后先到達于都斤山的東部營地，然后再向西到圣山大營，這一路上會遇到不少歸屬突厥的鐵勒部落，容易籌集給養(yǎng)，缺陷是離契丹人太近，契丹此時正在侵?jǐn)_突厥，一旦遇上就很難安全通過，忠恕和蘇奴兒都是從東面南下的，深知其中艱難，如果一路征戰(zhàn)著北上，肯定走不到圣山。西線是從云州西行七八天，穿過白漠后進入突厥的西部，從那里向東到圣山，這條線路途遙遠，期間盡多戈壁沙漠，人煙稀少，不容易碰到突厥人，但也不容易取得給養(yǎng)，須得多備物資。二人斟酌之后，覺得還是走西線為好。

    下午，北方出現(xiàn)難得一見的彩霞，半邊天空都被映紅了，忠恕知道草原上要下凍雨了，下雨的地域還不會小，突厥人又要遭受損失。去年福拉圖命達洛偷襲同羅，如非曇會隨軍出征，識得這云候，附離可能就被困在凍雨中了，不知福拉圖有沒汲取教訓(xùn)，此去圣山，估計又要遇到她了。一想到福拉圖，忠恕的心就一陣陣地收縮，這位福特勤，估計沒幾人不害怕。

    次日凌晨，忠恕帶著十個人二十二匹馬出了云州北門，一路向西，天亮后走出一百多里，然后向偏北方向行去。現(xiàn)在的漠南草原滿眼枯黃，少許地方露出星星點點的綠芽，那是地榆、裂葉蒿、隱子草和白頭翁這樣的開花草類提前發(fā)了芽。賀蘭、康賓等人都沒到過真正的草原，只有蘇奴兒在草原上游蕩過幾年，他對康賓等人講述草原的夏日景象，說夏季的漠南繁花盛開，五光十色，十分華麗，草高及腰，尖層達四五尺高，小馬隱在草中，連頭都望不見，眾人無不神往。

    他們一天一夜行出五百多里，天暗時在一條小河邊扎營。一路行來，沒見過一顆樹木，生火必須用枯草，蘇奴兒很有經(jīng)驗，隨身帶了兩把鐮刀用來割草，非常方便，兩個人很快就割了一大堆草，生起火來。次日繼續(xù)向西北行去，他們沒帶多余的物資和裝備，人馬皆精干，當(dāng)天走出三百多里，這里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綠色，枯草也不如南邊高密，再行一日，草越來越稀，一天也沒見到河流，忠恕知道靠近戈壁荒漠了，每遇到水坑，就讓大家把用水補足。

    向西北行進八天之后，終于來到白漠的邊緣，忠恕一行遇到了一家單獨游牧的契骨人，打聽之后知道白漠在這里比較窄，兩天就能穿過，他們把水囊全部裝滿，人馬飲水當(dāng)不成問題，但沙漠里找不到草木，不能生火，只能吃凍rou了。

    次日一早進入沙漠，隊中所有人都不識道路，也不能像宋念臣和安伯那樣用馬引導(dǎo)，只能認(rèn)準(zhǔn)北方，硬直穿過，白天有太陽可以參考，而夜晚沒有月亮和星星，極易迷失方向，所以他們不敢像商隊那樣在夜晚趕路。現(xiàn)在尚是冬天，沙漠中完全不像忠恕南下時那么炙熱烤人，風(fēng)也不大，沒有多少揚塵，到得天黑，忠恕判斷至少走了一百里路，照這樣的速度，明天晚上就能走出白漠。

    他們選了一個沙窩扎營，因為不能生火，大家進帳后只能吃干餅嚼干rou，唯有蘇奴兒吃得輕松，手中的牛rou軟軟的，還散發(fā)出一股熟rou的香味，石放很奇怪，抓過他手中的rou撕了一塊，放在嘴里一嘗，果然易嚼好咽，忙問他是怎么弄的，蘇奴兒這才笑著說出門道，原來早上出發(fā)時，他切了一片兩寸厚的凍rou，放在馬鞍和墊子的夾層，經(jīng)過一天的壓擠，那片rou變得與熟rou一樣松軟，比干rou凍rou好吃多了。這是他在草原上躲避突厥人追殺時發(fā)現(xiàn)的竅門，那時他常常三五天不敢見人，偶然打到一只野獸，沒地方放，就將rou切成片放置在馬鞍下，竟因此發(fā)明了不生火就能吃到熟rou的辦法。第二天出發(fā)時，每人都在馬鞍夾層放置了一片rou，石放還在rou上撒了點鹽，夜晚再吃時果然味道不錯。

    次日太陽落山時，他們沒能穿過白漠，但已經(jīng)看到了前方的草原，在第三天的正午時分，終于又踏上了草地。忠恕見這里干草高密，判斷北方不遠會有突厥部落駐牧，于是沿著沙漠的邊緣又向西走了三天，來到了戈壁、草原和沙漠的交匯處。這十多天里，他們成功避開了突厥人，除了在漠北遇到過幾部突厥游番，沒看到一個草原部落，現(xiàn)在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只得冒險轉(zhuǎn)向北方，靠近草原獲取補給。

    隊伍里有一個叫宋老樸的士兵曾經(jīng)在突厥住過三年，突厥話說得比忠恕好多了，一路上賀蘭等人纏著他學(xué)突厥話，此時已會說“吃飯”“牛羊”等常用語，但真遇到突厥人，三兩句就會露餡。忠恕等人仿效宋老樸把頭發(fā)披散開來，打扮成突厥人的模樣，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顛簸，他們一行盡皆衣衫破舊，面目污黑，再披散了頭發(fā)，在外形上已經(jīng)與流浪的突厥人沒差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