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對庭芳道：“我剛才看見三叔了。”庭芳點點頭：“他去看四叔了。正好有個事想跟你和武姑娘說一聲，我叫三叔來是想委托他做點事情，前幾日我擅自做主，也沒和你們商量。”忠恕看庭芳說得那么嚴(yán)肅，不知道是什么事，庭芳道：“上次去太原，我看師兄父母的墳?zāi)购苁腔钠?，就想委托三叔找人整修整修，那個滿云寺地勢很好，過去是個挺有名的寺院，香火很旺的，正好三叔認(rèn)識晉陽華仁寺的方丈，就想請他派駐幾位僧人，我們資助他把寺廟修一修?！敝宜×⒖堂靼淄シ嫉挠靡?，上次去太原掃墓，他心中充滿凄涼感，滿云寺如果能重修重建，有僧人常住，父母的墳?zāi)咕陀腥私?jīng)常祭掃，他們在泉下也不會孤獨，他很是感動：“師妹考慮得很是周到，重修的費用就從我的俸祿里支吧?！蓖シ嫉溃骸斑€有一件，我想一事不煩二主，就交給三叔一并辦了。咱們上次在武家坡，把武姑娘的祖屋毀了，祖墳也受到遷累。武夫人已經(jīng)歸葬故里，武姑娘不能常去看望，不如用你的俸祿一并修繕修繕，找人關(guān)照著。”忠恕不看寶珠，立刻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不知我的俸祿夠不夠?！蓖シ嫉溃骸皫熜郑悻F(xiàn)在是四品大員，每年的俸祿能養(yǎng)活百口之家，你又不花，積攢不少呢?！敝宜〉溃骸澳蔷驼埲逡徊谛?。”寶珠心里也很感動，她上次回武家坡，剛剛把母親的骨灰安放入土就遇到康續(xù)襲擊，武家的族人受她連累，也不知現(xiàn)在如何了，庭芳能想到這些，說明她不是一個小氣之人，而忠恕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一口承擔(dān)，絲毫不跟她商量，更讓她感動。

    寶珠道：“謝謝周姑娘，謝謝大勇！我沒什么處事經(jīng)驗，往往考慮不周全，周姑娘，謝謝你幫我cao心！”庭芳道：“武姑娘，武大俠心念故鄉(xiāng)，他老人家曾身在道門，道家講究魂歸故地，如果武姑娘有意，可在修繕完工后請道長們做個安魂道場。”這個事情忠恕就不敢當(dāng)家了，他看了看寶珠，寶珠道：“這個不忙，等破了云州，我拿著梁師都的人頭去祭拜?！?/br>
    忠恕回到代北營，召集五個直閣商議，賀蘭等人早就躍躍欲試，忠恕不得不提醒他們，大戰(zhàn)馬上就要來臨，讓他們務(wù)必保持靜氣。晚上，周進(jìn)在周保庫的陪同下到訪，忠恕先為滿云寺和武家祖屋的事向周進(jìn)表示感謝，周進(jìn)笑道：“忠恕，說感謝就見外了，事情只要牽涉到你，我一定盡心盡力，保證辦好。”忠恕笑了起來：“真地謝謝三叔。”周進(jìn)問：“忠恕，令尊和武大俠的陵寢有什么規(guī)制沒？”忠恕搖搖頭道：“三叔，我對這些一竅不通，武姑娘從小長在突厥，更不懂這些，您老經(jīng)的事多，您就拿主意吧?！敝苓M(jìn)點點頭：“那我明天和庭芳商量一下，能定的事情現(xiàn)在就定下來，不確定的我就擅專了。”忠恕點頭：“師妹做事周全，條理清晰，她能拿主意就最好了?！敝鼙爝@時道：“忠恕，你都當(dāng)副都督了，官比我大，還能叫你忠恕嗎？”周進(jìn)笑道：“老四，他一直都比你官大。”忠恕道：“四叔，這個副都督只是掛個名，我什么事都不懂，您老不要笑話我，您不叫我忠恕，我就以為什么地方得罪您了?！敝鼙斓溃骸澳俏揖屠^續(xù)托大了。忠恕，你和庭芳什么時候成婚呢？”

    周進(jìn)兄弟一來，忠恕就預(yù)感他們要提庭芳的事，他們關(guān)心庭芳，見到寶珠后更疑心自己情感有變，自然想盡早促成婚事，但這個事情根本就解釋不清，自己也沒個主意，只能往后推托，他猶豫一下，道：“我寸功未立，突然得到天子厚賞，長輩們都認(rèn)為我應(yīng)當(dāng)先報天子，然后再成家。”周保庫追問：“那如何才算報答天恩呢？是滅了梁師都？滅了突厥？還是平定四海？”忠恕知道自己的解釋很難圓滿：“我想等突厥的事了了，就辭官回山?！敝苓M(jìn)一怔：“為什么？”忠恕道：“我可能不宜做官，帶兵打仗也非我擅長，還是想回祁連山去?！敝苓M(jìn)點點頭，噢了一聲，周保庫又問：“那突厥的事會在哪一年完結(jié)呢？漢武帝打了四十年，霍去病到死還是未滅匈奴，突厥比當(dāng)年的匈奴更厲害，大唐至今還在納貢稱臣，十年內(nèi)能滅了突厥？”忠恕道：“突厥看似強大，實則虛弱，估計不出三年就會倒臺。”他是援引李世民與李靖的話，這二人談起強大的突厥，滿臉的不屑，認(rèn)為它貌似強盛，實則不堪一擊，雖然忠恕心底不太相信，但這話講出來倒有根據(jù)。

    周進(jìn)和周保庫都笑了，他二人都見識過突厥的軍威，見過候君集被打得狼狽逃竄的樣子，哪會相信大唐三年后就能反轉(zhuǎn)，以弱勝強滅掉突厥？周保庫還要反駁，周進(jìn)向他使個眼色，周保庫把話硬噎了回去，周進(jìn)笑道：“但愿天子圣明，早日滅掉突厥，那時你與庭芳成了親，我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敝宜↑c點頭，周進(jìn)問：“你還記得我大哥臨走時的事吧？”忠恕點頭：“歷歷在目。”周進(jìn)道：“大哥把庭芳交給你，我和老四也算是受托之人，庭芳雖然是個女子，心智武功勝似男兒，周塞子弟捆起來也抵不上她，那時我就看得出來，她對你傾心愛慕，你心里也有她，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情侶，心心相印，如果能早結(jié)良緣，我和老四就放心回歸田園，含飴弄孫，呵呵！”忠恕保證道：“二位叔叔放心，我絕不辜負(fù)師妹?！敝苓M(jìn)點點頭，拍了拍周保庫的手，那自是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

    周進(jìn)為人精細(xì)，一看見寶珠就知道情況不對，向庭芳詢問庭芳也不多說，就去問周保庫，周保庫把自己知道的內(nèi)情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周進(jìn)相信忠恕是個重情義的好兒男，絕不會見異思遷，事情必有不得已之處，逼迫他可能適得其反，于是絕口不提寶珠的事，只是委婉地提及周典一臨死前的囑托，講到忠恕和庭芳兒時的情誼，以情動人，雖然忠恕并沒直接答復(fù)，但他說絕不辜負(fù)庭芳，也算是句交底的話，又閑聊幾句，二人告別忠恕。

    這些日子忠恕不像初時那么擔(dān)心庭芳和寶珠，他愛二人至深，無論失去哪一個，他都將痛苦一生，既然現(xiàn)在無解，不如將心思全部用于戰(zhàn)事。

    梁師都的大順城已造了一半，他在城南布下重兵，防備候君集前來破壞，候君集并沒襲擊大順城，反而突然派于大春帶領(lǐng)騎兵出城，大肆襲擊居住在云州城西南的百姓。

    候君集初任都督就實行嚴(yán)格邊禁，把所有百姓全部遷到代州城南，將大量的良田撂荒，云州百姓偷偷過來耕種，候君集根本就不攔阻，除了每季出城砍樹，唐軍很少露面，所以云州百姓膽子越來越大，在兩城中間搭建了房屋，帶著耕種的牲口、家具、農(nóng)具，拖兒帶女在戰(zhàn)地過起了小日子。唐軍出代州城五十里后，扯開大旗敲起戰(zhàn)鼓，響聲傳出十里之外，聽到唐軍的戰(zhàn)鼓聲，百姓性命為先，立刻扔下家什，帶著孩子逃回云州城里，唐軍所到之處，幾乎都是空無一人，唐軍騎兵排成一排，在田地里來回馳騁，將所見到的房屋全部燒毀。

    代州與云州因為位置靠北，地勢也高，天氣溫涼，一年只能收獲一季，田地里主要種植梁和黍這兩種作物，現(xiàn)在是八月中旬，正是梁黍的灌漿期，如果天氣晴好，再過半月就可收割，谷物的莖已經(jīng)脆硬，經(jīng)馬一踏，立刻斷折，再也直不起來，此后的成熟自然就沒有了，唐軍在田地里一過，快熟的谷物倒伏下來，田地變成了廣場。

    于大春帶隊一路敲鑼打鼓，燒房點屋，一直逼近到云州城南二十里。梁軍摸不透虛實，不敢出城迎戰(zhàn)，百姓擁到城下也不敢開門，數(shù)萬百姓擠在城門處哭喊，城里立刻就慌了。梁師都聽到消息，急忙從大順城返回云州，等偵騎查清唐軍動向，再要出城迎擊時，于大春早就帶隊后撤，快回到代州城了。梁師都無奈，只得打開城門放百姓進(jìn)城，僅這一天，云州城西南方圓百里之內(nèi)，房屋被燒掉七八成，禾苗被踏毀一半，數(shù)萬百姓帶著家底進(jìn)入城中，擠在梁王府前，哭哭啼啼，吵著要見梁王。

    梁師都心里煩躁，又不得不維護(hù)自己的明君口碑，在侍衛(wèi)保護(hù)下出來會見百姓，向他們保證很快將蕩平唐軍，送他們回鄉(xiāng)。可要安置數(shù)萬失家百姓，實非易事，把城里東西南三片的空房都用了起來，也至多安排一成流民，其他人都擠在梁軍的校軍場上。梁師都此刻最擔(dān)心城里這一萬突厥兵，如果這些虎狼起了賊心，搶掠進(jìn)城的百姓，那立刻就亂了，所以不得不撤回五千保護(hù)大順城的軍兵，把他們布置在鄰近北城的重要路口。

    布置完畢已是深夜，梁師都回到王府就把馮瑞和林世一叫來商議對策，林世一道：“唐軍的用意可能還是要襲擊大順城，故意在城西搗亂，逼我們分兵，他們今天襲擊了西南，明天可能會來城東，不如我們預(yù)先埋伏在離城五十里的地方，讓突厥人在正面，我們在側(cè)后，兩方夾擊，痛打他們。”梁師都點點頭，見馮瑞不說話，問：“師弟，由你領(lǐng)兵出城？”馮瑞皺眉道：“事情恐怕不會這么簡單，我總感覺不對頭?！绷簬煻家恢毙欧T瑞，立刻問：“哪里不對？”馮瑞搖搖頭：“一時說不上來，就算明天唐軍真來城東，也必定有防備，我們不見得能占到便宜?！绷簬煻枷肓讼拢溃骸拔乙才逻@樣，但如果我軍窩著不動，民心就會動搖，只要城里有亂，那些突厥賊子就會趁亂搶掠?！瘪T瑞道：“如果突厥人在陣前吃了虧，進(jìn)了城就更不安份。不如大軍不動，派輕兵出城轉(zhuǎn)一圈就回，等判明唐軍的用意再作區(qū)處。不到萬難之處，不輕易勞動突厥人?！绷簬煻奸L嘆一聲：“神來不是我請，神走不由我意，這些龜孫，太難伺候！”林世一道：“我們選派一支精兵，也到代州那邊燒一把火如何？”梁師都搖頭：“候君集早把百姓趕到城南了，想放火須得長驅(qū)三百里，太危險，劃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