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許久不見的宋念臣和安伯來了，他們沒有突厥人那么忌諱，忠恕請他們進(jìn)入氈帳坐下，寶珠客氣地為他們奉上奶酪。宋念臣和安伯見寶珠臉上流光溢彩，知道她身體已經(jīng)痊愈，都向她道賀，寶珠感謝他們這一路上的照應(yīng)。她奉命去祭祀烏桓山，內(nèi)部出了jian細(xì)，行程泄露，隨從被祆教殺光，自己也身受重傷，無奈之下只得依靠宋念臣的商隊(duì)返回突厥，如果沒有商隊(duì)的照應(yīng)，她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在冬季穿越茫茫草原和大漠，所以她內(nèi)心里是真地感激商隊(duì)。宋念臣客氣了幾句就說到正題，也律臺俟斤想為來蠻和女兒成親祈福，他知道自己請不動烏蘭，所以讓宋念臣來說情，寶珠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宋念臣見目的達(dá)到，和安伯坐一會就離開了。

    忠恕憂心忡忡地問：“俟斤要隆重地cao辦婚事，那還能放來蠻走嗎？”寶珠眼一斜他：“這就叫隆重了？半個月后，還有一場全族的狂歡，一連三天三夜呢?！敝宜「睿骸凹迋€女兒就這樣折騰?！睂氈榈溃骸罢媸巧僖姸喙郑绻阋娺^大可汗嫁女，就覺得俟斤寒磣了。”忠恕張嘴想問，又把話咽了回去，寶珠笑問：“你怎么不說話了？”忠恕笑道：“我如果再問，你會懷疑我對大可汗感興趣?！睂氈樾Φ溃骸白焐喜徽f心里就不想了？你不問我倒想給你說說可汗嫁女的場面，說不定你就有興趣做大可汗的女婿了?！敝宜〗o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寧可做薩滿教的女婿，也不做大可汗的女婿！”寶珠似笑非笑地問：“什么？”忠恕知道失言，忙掩飾道：“大可汗是什么人，豈是一介平民能高攀的！”寶珠笑道：“你倒還有自知之明。大可汗結(jié)親的對象都是外國的皇帝國王，國內(nèi)則主要來自阿使德家族，最起碼是各部的俟斤、吉利發(fā)，王族內(nèi)的人至少也得是個廂察。”忠恕問：“廂察是什么？”寶珠道：“廂察是帶兵打仗的官，相當(dāng)于中原以前的大總管，現(xiàn)在的大都督。”忠恕噢了一聲，寶珠問：“你不會是中原大都督的兒子吧？”忠恕一仰頭：“我可能是大都督本人?！睂氈樾Φ溃骸按蠖级揭膊恍?，門檻太低，當(dāng)今大可汗女兒少，挑剔得很。”忠恕笑道：“唉！那就徹底無望了?！睂氈榈溃骸耙膊皇菑氐谉o望。與你們中原一樣，大可汗結(jié)親不光看現(xiàn)在的身份，也看重門第，如果你祖上有什么名人，特別是與突厥打過仗的名將，你是名人多少代的嫡系子孫，說不定大可汗也會垂青于你呢，你好好向上查查。”忠恕笑道：“不用查了，絕對沒有。寶珠，你身在突厥，怎么會對中原那么熟悉？”寶珠問：“前幾日還說我對中原事事都新奇，現(xiàn)在又說我熟悉，到底是新奇還是熟悉？”忠恕道：“中原有句俗話：儒者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就是說讀書多的人見識廣，你一定讀過很多漢人的書籍。”寶珠笑道：“我倒識得幾個漢字，但漢書確實(shí)沒讀過幾本，讓您見笑了?！敝宜『闷娴貑枺骸澳悄闫綍r讀什么？經(jīng)書嗎？”寶珠道：“突厥人自己很少寫書，連薩滿教的經(jīng)書也是用胡文寫的，可汗家族愛看胡人寫的祆經(jīng)，嘿嘿，我私下里也讀過幾本?！敝宜枺骸巴回嗜瞬皇怯凶约旱奈淖謫?？”寶珠道：“突厥這個國家就在馬背上，不像中原辦有學(xué)校，除了少數(shù)貴族，大多數(shù)人都不識字，薩滿布道也都是口口相傳?！敝宜∠肫鹨皇拢骸澳憬o來蠻祈福，我能看看嗎？”寶珠鄭重道：“絕對不行！薩滿可以在大庭廣眾傳誦神喻，可以當(dāng)眾祛災(zāi)，但祈福是薩滿利用個人神通從上天那里偷來福報(bào)給予別人，所以必須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如果被他人撞破，薩滿本人要受天譴，祈福的人下場更慘?！敝宜〉溃骸澳俏也豢戳?。”寶珠道：“大勇，你不信福報(bào)天譴，我也不怕這些，來蠻想來也不怕，但俟斤和她的女兒是篤信的，所以，你最好別偷看啊?！?/br>
    次日，寶珠出去了，直到很晚才回來，過一會兒，達(dá)育五來了，送來一塊新鮮的熊rou。忠恕笑道：“今天要沾烏蘭的光了?！睂氈榈溃骸跋葎e貧嘴，我一天沒吃飯，快弄吃的?！敝宜〖庸ち诵躵ou，和寶珠一起吃著。不知從何時起，看寶珠吃飯成了忠恕的一大樂趣，雖然氈帳里狹小昏黑，簡陋無比，但寶珠就像夜明珠一樣放著光彩，她天生麗質(zhì)，連吃飯也顯得優(yōu)雅神趣。寶珠對他的打量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偶爾嗔怪他一眼，忠恕也不避諱。忠恕過去與老秦三人在一起，除了講神鬼故事，話語交流也不多，唯一的例外，是庭芳去阿波大寺時，兩人經(jīng)常嘰嘰喳喳交頭接耳，現(xiàn)在那種氣氛好像又回來了，他和寶珠說話，初心是想了解突厥，現(xiàn)在則是為說話而說話，在這極北的雪谷之中，說話是不多的樂趣之一。

    寶珠問：“你怎么不問來蠻的媳婦長什么樣？”忠恕道：“來蠻怎么樣了？”寶珠笑道：“你如果不問個清楚，心里一定不踏實(shí)。好！來蠻特別高興，擁著他的新妻子，嘴都笑歪了。”忠恕聽說來蠻沒有覺得受騙，心里稍安：“他喜歡就好?！睂氈樾Φ溃骸八F(xiàn)在喜歡，但過幾天可能就頭疼了?！敝宜∶枺骸盀槭裁?？是為要走的事嗎？”寶珠道：“那倒不是。我是看他太過喜歡，對這個新娘太嬌寵，過幾天就有苦頭吃了?！敝宜〔幻靼?，寶珠笑道：“突厥男人認(rèn)為女人就像牛羊一樣，可以隨意交換處置，打罵就是常事，所以女人很怕男人，如果一個男人寵愛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反被他的妻子騎到頭上欺負(fù)，成為眾人的笑柄?！敝宜⌒Φ溃骸霸瓉硗回嗜瞬欢门e案齊眉相敬如賓，不是你欺負(fù)我，就是我欺負(fù)你?！睂氈閱枺骸斑@是什么意思？”忠恕苦笑道：“我心里知道，卻說不出來?！睂氈樾Φ溃骸澳阈哪c太軟，又這樣笨嘴拙舌的，將來娶了妻子，很可能與大可汗的叔父堂特勤一樣成為笑談。”忠恕來了興趣：“什么笑談？”寶珠道：“堂特勤身份尊貴，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一見自己的妻子卻說不出話來，回到家里就成了啞巴，所以經(jīng)常被妻子打罵，還曾被攆出帳去，大冬天在雪地里罰站，受全突厥人的譏笑。”忠恕笑道：“來蠻嘴巴也笨，但他可不怕罰站?！?/br>
    寶珠很神秘地問忠?。骸澳悴滤眿D長什么樣？”忠恕道：“哈，他那么高興，想來很漂亮?！睂氈閱枺骸澳阍谕回室娺^很漂亮的女人嗎？”忠恕道：“我對面就是突厥的仙女?！睂氈橛每曜釉谒^上敲了一下：“我是說別的女人?！敝宜∠肓讼耄骸皩氈?，我真的沒注意?！睂氈樯斐鲇沂质持冈谒矍盎瘟嘶危骸澳悴粫怯醒蹮o珠吧？”忠恕道：“我覺得突厥男人都很英武，比中原人壯實(shí)勇敢?！睂氈樾α似饋恚骸霸瓉砟阋恢倍⒅腥丝窗??！敝宜∩熘冈谒~頭彈了一下：“這叫英雄惜英雄，你別又想歪了?！睂氈樾Φ溃骸拔衣犝f中原很多男人娶男子當(dāng)老婆，甚至有皇帝也這樣做，那樣豈不天下大亂了？”忠恕笑道：“我從沒見過，這是從哪聽到的胡說？”寶珠笑道：“如果兩個男人相互親好，中原人會怎么說呢？”忠恕想了想：“刎頸之交吧，兩個人一塊死?！睂氈閱枺骸拔覀儍蓚€，如果真像你說的一塊死了，這算什么？”忠恕笑道：“熊rou之交吧?！睂氈闉樗軅?，他曾經(jīng)說過要與寶珠一起死，當(dāng)時情急之下，真有那想法。寶珠笑道：“如果明天有狗腿吃，就叫狗腿之交吧。”二人大笑起來。

    忠恕突然想起一件事，問：“明年春天，商隊(duì)會帶什么東西回中原呢？”寶珠道：“多數(shù)是野獸的毛皮，還有胡人販來的寶石?！敝宜〉溃骸斑@一路上，除了幾只狼，幾乎沒見到過其它野獸。”寶珠道：“野獸也怕冷，熊冬眠了，老虎和豹子躲進(jìn)深山了，狼也不敢在草原上游蕩，自然見得少。一到夏天，草原上還是有許多野獸，特別是狼，牧人晚上都不敢安睡，熊都在山上，據(jù)說過去圣山上曾經(jīng)有過老虎，近一百年沒見到過。每到可汗春季點(diǎn)兵的時候，各部各邦都會帶著貨物來交換，就是商隊(duì)收集皮毛的時候?！敝宜〉溃骸霸瓉砣绱耍　?/br>
    來蠻成親之后，速闊兄弟又常來找忠恕喝酒，在這冰天雪地中，忠恕還真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在俟斤為來蠻夫婦舉行的親族大會上，忠恕終于見到了來蠻的妻子，她叫功苗力，身材長得跟速闊有些相似，臉蛋紅紅，很是健康。那天黑帳中擠進(jìn)去近千人，都是也律臺俟斤的近親和族人，宋念臣、安伯和商隊(duì)的人都來了，大帳中央燃起一個巨大的火堆，帳的四周擺滿了食物和酒，突厥的男男女女，彈著琵琶縱情唱跳，很是熱鬧。達(dá)育五最是興奮，拉著自己母親在場中狂舞，商隊(duì)寶頭虞大宏跑到中央，把袍擺扎在腰間跳起了胡旋舞，只見他如陀螺般越轉(zhuǎn)越快，周圍響起雷鳴般喝彩聲。虞大宏身材矮胖，但動作非常利落，黃發(fā)飄逸，異常瀟灑，引得幾個突厥女子上前，拉著他的手跳起來，商隊(duì)的另一胡人安伽藍(lán)也跑了過去給他伴舞，一直鬧到天黑，眾人也不散去，看來真要?dú)g騰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