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還是不懂：“這些與山上的樹有關(guān)嗎？”寶珠道：“怎么無關(guān)？幾十萬人在此過冬，當(dāng)然要燒火取暖，冬季取暖當(dāng)然用木材最好，沒有木材，才會用臭臭的牛糞馬糞，圣山的山頂原來都是有松樹的，如果山頂?shù)臉浔豢惩炅?，說明山下的營地已經(jīng)使用多年，周圍的草原被牛馬啃食踐踏，次年也長不出多少草來，這個地方已經(jīng)不宜再做冬季營地，居留的部落就得向大可汗申請其它營地，如果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為了活命，只能去搶別人的，那就又要動刀兵了，不然就像那些游番部，在草原上等著凍死?！?/br>
    忠恕嘆道：“想在草原上活命真不容易?！睂氈榈溃骸笆前。阋詾槟切┑玫缴虾脿I地的部落就能安然過冬了嗎？絕不是的，即便是普通的冬天，也會有三成的牲畜被凍死、餓死，如果遇到雪災(zāi)、旱災(zāi)、風(fēng)災(zāi)、雷火，特別是極寒天候，大半的牲畜都會死掉，連人也會被凍死，第二年春天，草原上遍地死尸，景象極是凄慘?！痹谖吹酵回手?，縱使有人描述這些，忠恕也不會相信，現(xiàn)在走了這一遭，對草原上生命之弱脆感受至深，不由嘆道：“突厥人愛殺愛搶，實在是迫不得已啊。”寶珠道：“生于斯，老于斯，生死輪回，天意難測，人們無力逆天，只能承受，但又想窺探天命，所以才有薩滿?！敝宜〕缇吹貙氈榈溃骸八_滿知天知地，知候知氣，確實能讓不少生民逃離苦難。”寶珠苦笑一聲：“人不可逆天而為，即使是大薩都也不行。”

    忠恕問：“你師父法力很大嗎？能預(yù)知天下興亡？”寶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大勇，我怎么覺得你對突厥比對我還上心呢？”忠恕笑道：“哪有的事！我到了突厥，就像你在中原一樣，事事新奇，所以才一直向你請教?！睂氈檠劬ξ⒉[：“是嗎？可我覺得你對中原的事也很新奇啊?！敝宜》磫枺骸坝袉?？我怎么沒覺得？”寶珠笑道：“那天我們?nèi)プI，看你稀罕的樣子，以前肯定沒見過轎子?！敝宜⌒Φ溃骸拔沂菦]見過這么漂亮的新娘子坐轎?！睂氈榭┛┲毙Γ骸按笥拢沂切履镒?，那騎馬跟著轎子的是？”忠恕笑了起來，拉住她的手：“是等烏蘭相救的人?！睂氈槌榛厥郑Φ溃骸吧賮?，少來，救你一次，差點把命丟了不說，還幾個月不敢離開你，再救一次，只怕得一直跟著你了?！敝宜⌒囊粺幔骸案透?，一直跟著多好！”寶珠笑問：“你是中原人，春天就回去了，那時我怎么辦？”忠恕無語了，寶珠笑道：“以后別亂說大話啊。我再煉會氣，晚飯交給你了?！?/br>
    夜晚忠恕覺得有點悶氣，好像嗓子被東西堵了一樣，此時帳內(nèi)一片黑暗，帳頂上也見不到一點星光，他站起身來，湊近一瞧，不禁啞然，氈帳的頂眼被雪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看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估計帳門也被雪封住了，不由念誦一句名言：“瑞雪兆豐年！”突聽寶珠說道：“還豐年呢！明天牛馬死一片?！笨磥硭脖粣炐蚜?，忠恕道：“天明我去把雪鏟一下，不然就出不去了?！敝宦爩氈樾α似饋?，“這是場久雪，一下就是一個月，你就天天鏟吧。”忠恕愣住了，寶珠黑暗中也能看清他的呆樣，笑得更響：“三天后，氈帳都會被雪埋了，你還想去哪里？”忠恕怔了半天，問：“那我們豈不被雪困住了？”寶珠輕笑：“以你的本事，想出去也不是難事，但你又能去哪里呢？”忠恕問：“那些放養(yǎng)的牛馬，怎么找到草料呢？”寶珠道：“只能把厚雪哄開，吃一口是一口，最多也就堅持三天?！敝宜@了口氣，寶珠道：“別杞人憂天了，生在草原上，牛馬自有牛馬的命，你在這里憂憂戚戚的，突厥人可不在乎?！敝宜枺骸八麄冊趺赐^冬天呢？”寶珠道：“遍地的死牛死馬，不愁吃的，大的家族會把母馬母牛養(yǎng)在帳里過冬，生下小犢子，春天就又長大了。大雪封門，除了一些餓紅眼的外族小偷，沒敵人上門，他們反而能安心過一冬天?！敝宜】嘈Φ溃骸跋氩坏竭€有這好處?！睂氈榈溃骸跋氩坏降暮锰庍€多著呢。你快在頂上做個氣眼，不然我們先被悶死了。”忠恕用一根木棍在穹頂?shù)姆e雪上扎了三個氣眼，帳內(nèi)立刻透進(jìn)清新的氣息，他回身躺了下來，隱約見寶珠身體蜷縮著，知道她內(nèi)力還未恢復(fù)，在寒冷的夜晚仍會感到?jīng)鲆猓谑强肯蛩磉?，伸出手臂，連著皮氅把她抱在懷里。兩個人的頭捱得很近，寶珠吹氣如蘭，氣息拂到他臉上，忠恕強(qiáng)忍下親吻她的沖動，輕聲道：“睡吧，天還早呢?！睂氈檩p聲笑道：“現(xiàn)在還分什么早晚，除了睡覺又能做什么！”

    帳門果然被積雪擋住了，忠恕剛推開一道縫，一股冰冷的寒氣就鉆了進(jìn)來，他緩緩?fù)崎_積雪，探出頭去，天上還在飄著雪花，一晚的功夫，大雪竟然下了三尺多厚，完全改變了山谷的面貌，山嶺沒有了棱角，谷中霧氣蒙蒙，看不太遠(yuǎn)，只能看到周近氈帳的頂，頂上都是厚厚的積雪，仿佛戴了白色的高冠，祁連山的冬天也連續(xù)下大雪，但氣勢遠(yuǎn)不及突厥。寶珠說的不錯，這么冷的天氣，這么大的雪，人馬都難以行走，再刮起大風(fēng)，連喘氣都困難，如果大舉興兵征伐，戰(zhàn)勝與戰(zhàn)敗差別不大，大唐想在冬天千里奔襲漠北，無異于自盡，突厥人選擇在于都斤山過冬，最多損失些牛馬，反而很是安全。

    忠恕用槊桿把穹頂上的積雪劃下來，如果雪再厚一些，氈帳就會被壓塌，他看到許多人都在劃拉氈帳上積雪，還有人想清一片場地出來，露出地上的干草，方便牛馬啃食。這時他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像在雪上劃船一樣緩緩走了過來，人馬走過，身后留下一道雪溝，走近后才認(rèn)出是達(dá)育五，離了三四丈遠(yuǎn)，達(dá)育五扔下一袋東西，向忠恕高聲叫道：“大勇，這是我老婆做的奶酪，速闊說今天要搞雪路，明天召集咱們聚會?！闭f完就沿原路回去了。

    忠恕趟著雪過去，把袋子拎起來，覺得沉甸甸的，回到帳中，寶珠擁著皮氅坐了起來，鼻子嗅一嗅，笑道：“是奶酪，這人真不錯啊，把自己過冬的食物都拿給你了?！敝宜∫汇叮骸安皇撬掀抛龅膯?？”寶珠笑道：“當(dāng)然是他老婆做的，一個女人整個夏天也只能做這么多，夠三四個人吃一冬天，你這徒弟怕我們餓著，竟然把家底都拿了出來，”忠恕心里感動：“我應(yīng)該如何回報他呢？”寶珠：“你這會怎么笨起來了？他不一定圖報還，但你身上有他極度想要的東西啊?！敝宜⌒α似饋恚骸疤焯?，腦子都凍壞了，達(dá)育五想學(xué)箭術(shù)，只管教給他就是了?！睂氈橛沂质持赶蛩戳斯矗骸澳氵^來！”忠恕彎下腰，寶珠曲起食指在他腦門上叭地彈了一下，忠恕抓住她的手：“這是干什么？”寶珠笑道：“我彈彈看看，里面是否真凍住了。這么大冷的天，你教他箭術(shù)，射雪花玩嗎？”忠恕一怔：“他們要學(xué)武功嗎？”寶珠斜眼睨著他：“你教他清寧生，他懂什么是五心向天嗎？”忠恕笑道：“我確實想不到他們想要什么?！睂氈樾枺骸靶枰緸跆m點化點化你？”忠恕笑著坐在她身旁，裝作恭敬：“請仙子點化！”

    寶珠笑道：“薩滿點化人，過后是要收取好處的?！敝宜〉溃骸皠e逗了，我真想知道他們想要什么?！睂氈檫@才繃住笑，正色道：“突厥人最敬慕英雄，最想結(jié)交英雄?！敝宜枺骸拔也皇怯⑿?，再說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難道還不算結(jié)交嗎？”寶珠道：“突厥人認(rèn)為最好的結(jié)交方式有三種：—、收為義子，二、把女兒嫁給你，三、結(jié)為兄弟?！敝宜』腥唬骸霸瓉砣绱?！”寶珠道：“速闊和達(dá)育五比你大不了幾歲，當(dāng)然不能做你干爹，你更不可能做他們干爹，第一是不行了。這兩兄弟就是十歲結(jié)親，大女兒也不過十一二歲，年齡太小，不會招你當(dāng)女婿，你也不會娶個娃娃當(dāng)妻子。”忠恕道：“那是，我明天就與他們結(jié)為兄弟。”寶珠笑道：“這是你想的，可不一定是他們想的?！敝宜∫苫蟮貑枺骸安皇钦f前兩者不可能嗎？”寶珠笑道：“他們沒女兒，他老爹不一定沒女兒啊。大部落的俟斤都娶一堆老婆，還有搶來的女奴，孩子一大串，想找個女兒嫁給你還不容易！”忠恕道：“也律臺俟斤年歲很大了，突厥女人結(jié)婚都早，指不定還真沒有未嫁的女兒?！睂氈榻器锏匦Φ溃骸澳氵€是不了解突厥人啊，他們?nèi)绻麍?zhí)意和你結(jié)親，即使是嫁出去的女兒也能許給你，要么給原來的丈夫一點牛馬做補(bǔ)償，要么直接一刀砍了，即便是已經(jīng)生育有兒女，也一并送給你?！敝宜≈庇X得匪夷所思。

    寶珠左手抬起他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睛笑道：“看你春意蕩漾的模樣，真動心了啊。”忠恕苦笑道：“你知道我絕不想這樣的，快幫我想想辦法?！睂氈榻器锏貑枺骸拔以趺粗滥阈睦镌趺聪氲?？也許巴不得想找?guī)讉€突厥女人留在這里享艷福呢?！敝宜≌缘溃骸澳阒赖?，我春天就得離開了，再說…”他欲言又止，寶珠追著問：“再說什么？”忠恕道：“再說…，再說…”寶珠緊盯著他的眼睛：“再說你在中原已經(jīng)有了妻室，必須回到她身邊，是嗎？”忠恕搖頭，寶珠又問：“是有了心上人，非她不娶？”忠恕心想：庭芳當(dāng)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但還沒正式提過成親的事。寶珠緊張地盯著他，忠恕遲疑一下，道：“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