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因緣經(jīng) 2
賀蘭心里震驚非常,獨孤兄弟的名頭他是聽說過的,中原現(xiàn)在還流傳著他們的故事,想不到一個是自己的師長,另一個竟然是位將軍。法言向候君集抱拳還禮:“候?qū)④姶竺?zhèn)四海,久仰!貧道法言,是阿波大寺的監(jiān)院,這二位是我?guī)煹荜懽兓⒓腸ao,這位是我?guī)熤顿R蘭,這兩位是弊寺居士秦有太和段忠恕?!焙蚓酮毠率繕O都是一愕,這幾位都是寺里的出家人,怎么沒有剃度?看著不像啊。法言補充了一句:“阿波大寺在中原被稱為朝陽宮。”天風已經(jīng)頒布教令,對外使用朝陽宮的名號,但年久成習,法言身為監(jiān)院也不適應,依然稱阿波大寺。這句話的震撼力太大,不僅候君集、獨孤士極,連那兩個守衛(wèi)也聳然動容,雖然這些年朝陽宮封山,很少有門人在中原行走,但過去的威名如晴天巨雷,少有不知的。 候君集抱了抱拳,對法言道:“看來話要扯長了,只怕一天半宿說不完,獨孤老大,你的師弟帶著我們在城里轉(zhuǎn)悠半天了,肚子還餓著,先給搞點吃的吧,咱們邊吃邊聊。”陸變化笑著接話:“一場誤會,我還以為遇到了敵家,嚇得不敢回來。”他轉(zhuǎn)向老秦道:“老秦,去外面給將軍們準備食物,要豐盛點?!焙蚓粩r手:“且住且?。∥掖笠饬?。你們是出家人,吃得太素,史良,你去,順便給各位道長帶點素食。”陸變化道:“各位將軍自便,我們自己備有?!焙蚓膊豢蜌?,一揮手,史良出去了。 法言請候君集和弟弟上炕坐下,候君集二人盤坐在坑的左面,于大春坐在他們身后,法言盤坐在右面炕上,陸變化和吉文cao則立在他的身側(cè),他們兩個與法言雖然職事上有高低,但素常平等相處毫不見外,今天當著外人,還需講究處事的規(guī)矩,賀蘭和老秦、忠恕站得更靠后一些。不一會,史良和一個青衣軍官帶著一大包牛羊rou和一壇燒酒回來了,候君集向法言謙讓一下,法言說自己已經(jīng)吃過,那四人也不客氣,立刻大吃起來。 法言見士極左手持一塊rou骨頭,右手端著一碗酒,大嚼猛喝,與過去那個文雅俊秀的二弟判若兩人,不禁心生感慨,他對老秦道:“老秦,這兒沒你們的事,你帶賀蘭和忠恕去休息吧。”老秦剛要走,候君集拿著骨頭的手一指忠?。骸斑@個小哥留下?!崩锨氐热硕际且汇?,不知怎么回事,士極道:“大哥,一會再解釋?!狈ㄑ渣c點頭,向老秦使個眼色,老秦這才猶猶疑疑地帶著賀蘭去側(cè)房,忠恕看著候君集和獨孤士極,不知他們?yōu)楹我屪约毫粝隆?/br> 候君集四人狼吞虎咽,不一會就把一大包骨rou吃個凈光,一壇酒也喝得見了底,于大春遞過一條手巾,候君集和士極分別擦了擦嘴,再遞還于大春。候君集打了個酒嗝,對法言道:“獨孤老大,讓你們見笑了。領(lǐng)兵的人都這樣,行坐起臥都講究一個快字,吃飯得搶,吃了這頓不知下頓在哪里,抓住什么都得往嘴里塞。”法言微笑道:“軍人以命守土,可以想象平素之艱苦?!焙蚓瘜Κ毠率繕O道:“士極,你們兄弟幾十年不見,要細說從頭怕得個把月,但我們明天一早必須離開,李元帥的命令不能不遵從。你和老大長話短說,我在一旁給你壓壓情緒,你們該哭就哭,想笑就笑,就當我和這兩位道長不在場?!彼@強硬的軍中作風讓法言、陸變化和吉文cao三人感到非常驚奇,都覺得這個將軍性格直爽,做事朗利,粗豪中見真性情。獨孤士極笑道:“候大哥,我剛才一直想哭,現(xiàn)在讓你一說,真哭不出來了?!彼D(zhuǎn)向法言道:“大哥,我先把這幾年的行蹤給您稟報一下?!?/br> 原來獨孤天極在揚州打死楊儀之后不知所蹤,楊素抓他不著,帶兵圍了其父獨孤端的府第,逼著交人,其時楊素如日中天,天子楊廣也偏向他,獨孤端無奈,就打開府門讓楊素搜查了三遍,楊素抓不到人焉會罷休,三天兩頭上門索要兇手,獨孤端羞怒交集,一病不起,一年后就離世了,兄弟二人的母親高氏本就體弱,受此驚嚇,不久也走了。士極講著講著就哭了起來,法言修行幾十年,依然難忍激動,聽說父母受自己這般牽累,心中痛楚無以復加,直想抱著士極放聲大哭,他閉上眼睛,運氣讓心情平復一些。忠恕見這兄弟二人如此痛楚,眼角有些濕潤。 士極等大哥平靜一些,這才接著講下去。父母去世之后,他一直在江湖上漂泊,后來接到好友段舉的書信,就去太原投靠李淵父子,正遇上武顯揚殺害段舉,他救了段舉的兒子,被許遜追殺,又被李靖救下,和李靖夫婦一起擊走武顯揚,保住了晉陽城,從此隨著李靖一路征戰(zhàn),屢立功勛,現(xiàn)任大唐驃騎府府正。當他說到救下段舉的兒子時,法言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忠恕,忠恕不知何意。 士極看了一眼忠恕,接著講述,這次他和候君集來張掖,是因為天子已經(jīng)任命他兼理武威都督,其職責除了守衛(wèi)走廊,就是利用祁連山下優(yōu)良的牧場,為各地唐軍供應軍馬。候君集在代州急需軍馬,所以與他一起微服參加互市,私底下悄悄買下三萬匹軍馬,準備在祁連山山腳放養(yǎng)一年后發(fā)送北方,可巧在榷場見到忠恕馴馬。當年虬髯客護送忠恕去嵩山,之后再沒音訊,李靖派人到嵩山段家查訪兩次,確認那孩子沒送回來,段家和嵩陽書院已經(jīng)毀于戰(zhàn)亂,段氏族人都不知下落。忠恕與父親段舉面目有五分相似,士極一見忠恕就覺得似曾相識,聽到賀蘭喊忠恕的名字,一問又是姓段,就猜測他是段舉之子,于是跟蹤過來,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沒想到遇見了親兄長。 忠恕越聽越驚越聽越怕,法言則心里暗道:不會錯了,這孩子的身世看來就是如此,他看了一眼忠恕,真怕他接受不了,就讓陸變化把老秦叫進來。老秦見那個大將軍把忠恕留了下來,哪里還有心睡覺,一直盤問賀蘭陸道長今天帶著他們干什么了,為什么那些軍人要把忠恕留下,賀蘭心里也有疑問,但沒答案。老秦進來后見屋里氣氛沉重,忠恕臉色很不好看,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士極上前,拉著忠恕的另一只手,就著燈光打量,越看越覺得與段舉相像,忠恕心情激蕩,覺得一件大事馬上就要發(fā)生了。 法言先把自己離開揚州后投入朝陽宮的經(jīng)過草草講完,平淡得就像講別人的故事,然后就說到忠恕如何出現(xiàn)在朝陽宮,他把當初朝陽宮內(nèi)亂,武顯揚等人叛教下山,寺里懷疑忠恕是他們設(shè)的陷阱等猜測說了一遍,又說到了那片布條留言。那個布條陸變化是知道的,吉文cao更是直接當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儀袍被人偷偷取下一片,他一直羞愧自責,當聽說可能是虬髯客所為,心里方覺好受一些,虬髯客名滿天下,是當時聲望最高的俠客,武功之高據(jù)說已經(jīng)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被他捉弄一下也不算如何丟人,但無怨無仇的,這家伙使惡作劇炫技,也太他娘地下流! 老秦心里非常緊張,他感到忠恕的手有點顫抖,就使勁攥住忠恕的手,兩人的手一起抖。士極把忠恕拉得更近一些,轉(zhuǎn)頭向法言道:“我還記得那件披風,是順手從佛案上取的,紅色的,面上繡著兩只鳥兒。”陸變化道:“是鴛鴦,還有一枝荷花?!笔繕O道:“對。披風后面有道破痕,是被許遜指力抓破的?!狈ㄑ渣c點頭。士極此時確信忠恕就是自己當年拼命救下的故友之子,他拉過忠恕摟在懷里,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忠恕聽了這些,再無懷疑,自己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段舉的兒子,多年來他一直在猜想父母是誰,為什么會拋下他,什么時候會來接他,這一刻全有了答案,卻是最為凄慘的答案:父母在他幼小之時已經(jīng)遇害,再也不會來接他了,想到這里,悲從中來,眼淚像串線般滴落。老秦進來后已經(jīng)把忠恕的身世聽個明白,拉著忠恕的手一個勁地抹淚。 士極看著忠恕,想念故友,孩子長這樣高了,又有一身好本領(lǐng),他心里感到一點欣慰,松開忠恕肩頭,又抓起忠恕的手,道:“孩子,這些年來必定都是秦居士在照顧你吧?你長得如此健壯,虧得他cao心,你要好好謝謝他,將來要厚厚報答他,給秦居士磕個頭吧?!崩锨匾宦犜捯舨粚Γ蹲×?,法言等人也都一怔,士極松開忠恕的手,后退一步騰出地方,老秦隨即漲紅了臉,哆嗦著就要與士極理論。 這時炕上的候君集說話了:“士極,士極,你先別忙!你和他相認,故友有后,這是個大喜事,現(xiàn)在我們回去,把喜訊報告李元帥,他一定也很高興。這孩子在朝陽宮十多年,能學得一身本領(lǐng),寺里的道長們肯定是盡了心的,需要感謝的人恐怕非止老秦一個,你就是想把他帶走,也得等他回去一趟,告別親友,安頓一下,那時再去找你,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