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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玄幻+古言】寶狐在線閱讀 - 一百七十只寶狐-血之挑戰(zhàn)與恩斷義絕

一百七十只寶狐-血之挑戰(zhàn)與恩斷義絕

    “臥兒拓如此自信嗎?”尚還是個半大小子的霍堅隨行在趙拓身側(cè),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叫陣那人。

    瀚海碧空之下,遙遠(yuǎn)的雪山沉默亙立,黯淡夕陽映紅地面殘雪,隱約有青紫的肢體在覆雪之下僵臥。

    沉默黑甲鐵軍包圍著浴血殘部,為首的草原男子年輕稚嫩,臉頰傷口遍布,他穿的皮袍已經(jīng)被鮮血打濕,結(jié)成一層污穢冰殼,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寒冷才讓他瑟瑟發(fā)抖,也許不是。

    入冬后南下劫掠的臥兒拓部族正面與大歷守軍對上,這支驍勇善戰(zhàn)的部族被守軍追捕、狩獵、絞殺,像密密實實的犬齒一樣將這個本就規(guī)模不大的草原部落撕成碎片。

    接著趙拓下令斬草除根,追擊向他們留在草原里的營帳。

    現(xiàn)在剩下的,也不過只是這個部落里為數(shù)不多幾個能拿起武器的漢子,和他們身后拼命護著的婦孺兒童。

    那些麻木的驚懼的臉在寒冷中幾乎凝成一張張一模一樣的圖騰,他們沉默著,等待著天神降下自己的終結(jié)。

    趙拓?fù)u頭:“那不是臥兒拓,臥兒拓在第二次阻擊戰(zhàn)時便戰(zhàn)死了,這是他唯一剩下的最小的兒子?!?/br>
    大歷的戰(zhàn)報不曾知曉他的姓名,他只是大歷邊疆諸多外敵中不足為外人道的一個小小部落的小小后代罷了。

    ——即使那年輕人發(fā)著抖擋在了自己的族人身前。

    即使他顫抖著將手中雙刀相擊出清脆迸響,又單刀垂下,單刀指向趙拓,發(fā)起漠北大地最剛烈無畏的請戰(zhàn)。

    只你與我,星辰為鑒,雪山為判……至死一戰(zhàn)。

    不管是誰都不重要,霍堅看著那個少年人因為饑餓而瘦削突兀的顴骨,又看向他顫抖的手指,“他為什么敢挑戰(zhàn)您?”

    趙拓凝神看了那驚慌但堅定的孩子一會,忽而朗聲大笑,仿佛金鐵鍛造的聲音切割著霍堅的耳膜,他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師父,被趙拓重重拍在背上。

    “小子,你倒是有些氣節(jié)。”趙拓大聲回答場中的少年人,又告訴身后不解的霍堅,“我這一生大半在北地度過,北地酷烈的風(fēng)養(yǎng)育出來這樣驍勇渴戰(zhàn)的民族。我仇恨著他們,卻又羨慕著這樣兇厲的野狼?!?/br>
    “看好他的動作,記住他這一刻的姿態(tài)……即使他現(xiàn)在衰弱饑餓,甚至很快就會死去,但我想要你看到他的火焰?!?/br>
    “這樣一往無前的宣戰(zhàn),只會有兩種模樣。他挑戰(zhàn)我,即使心知不可能勝,也要以血為祭,為族人試著攔下我,這是他的責(zé)任和選擇,這是弱者的無畏?!?/br>
    “還有一種,則是對英雄遲暮的成全,那是強者可貴的仁善。”

    ……

    霍堅記得趙拓那日的贊賞和慨嘆,他也記得這位正當(dāng)壯年的將軍是怎樣肅穆地允諾那個快要衰亡的少年一場神圣的戰(zhàn)局,在落日余暉之下,他們堂堂正正地?fù)]刀相向,他們的族人同僚靜默觀戰(zhàn),見證著這勢必見血的無畏征戰(zhàn)。

    那位少年死去了,了結(jié)他生命的趙拓給了他應(yīng)有的尊重,但他的族人得到了一定的保全,那些襁褓里的孩子和溫善的婦女被帶回大歷,充作邊民活著。

    “這樣的挑戰(zhàn),對于必敗的那一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呢?對勝利的那一方呢?”霍堅不明白。

    趙拓喝著酒,啐了他一口:“臭小子,現(xiàn)在還輪不到你想這些,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

    臟污凍結(jié)的冰面之上,霍堅站定,他澄澈的眼眸定定看向趙拓,神色無喜無悲,唯有堅定。

    冰面聒噪逐漸寂靜,兩方士兵沉默對峙著,等待著,唯有天邊神明斗爭的雷聲悶悶滾響,夾雜著火焰溫度的風(fēng)卷獵獵吹起衣衫。

    霍堅踏出盾陣,他迎著日月星辰、雙肩盛著零散的雪,江河山川凝視著他,而他的神明在遙遠(yuǎn)的空中呼喚著他。

    他伸出雙手,將長刀和盾牌用力碰撞。

    “鐺——”

    不曾親歷邊疆戰(zhàn)爭的士兵們茫然且疑惑地看著他盾牌向下?lián)蔚?,另一手舉起古樸長刀,刀尖直指自己的恩師趙拓。

    同是出自鎮(zhèn)北軍的軍士們錯愕又怔愣,那些異域的風(fēng)沙與雪山,那些誓言與真切的熱血仿佛在這一刻重新流淌在身體中,又或者,它們從未離去。

    只你與我,星辰為鑒,神明為判,至死一戰(zhàn)。

    趙拓神色無波無瀾,即使在他們組起盾陣,以極小的傷亡渡過冰面,直抵城下時,他都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身姿挺拔如同勁松,在逐漸動搖的守城軍里仿佛一把剛硬的鐵,穩(wěn)穩(wěn)地扎進岌岌可危的冰面。

    然而看到霍堅這樣的動作時,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上仍是難免透露出幾分復(fù)雜。

    這個孩子……在養(yǎng)育了那么多年,又仇怨了那么多年之后,終于向他發(fā)起了挑戰(zhàn)。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時光太過漫長久遠(yuǎn),那些風(fēng)雪洗禮的恩情,那些血rou交纏的仇恨太過麻木混沌……唯有一戰(zhàn),唯有一戰(zhàn)。

    那便戰(zhàn)吧。

    趙拓閉了閉目,轉(zhuǎn)瞬之間,他身上那樣行將就木的枯槁氣味逐漸褪去,他干瘦黝黑,面孔是冷硬而酷烈的北地余色。

    他張開眼,同樣拔出腰間那柄長刀,與霍堅手中制式相近,只刀柄紋樣有所變化,那是鎮(zhèn)北軍將軍的佩刀,屬于那段回憶,屬于霍堅的恩師,屬于趙拓。

    獅子般烈燃而怒的老人眼中迸發(fā)波瀾,他呼嘯一聲,同樣舉起長刀,遙遙指向自己年富力強的弟子。

    血仇恩情,一戰(zhàn)皆消。

    冰封的江面被踩動,腳步帶起凌亂飛泥,兩個健壯驍勇的身體奔向彼此,肌rou繃緊,眸中戰(zhàn)意膠著。

    “鏗——”鈍刀相接,令人手掌發(fā)麻的力度透過手臂震顫腦顱,他們腳下挪移著扭轉(zhuǎn)著,邁著相近的周轉(zhuǎn)步法戰(zhàn)在一起。

    ——還沒有名字的小狗兒被年長的淘氣軍士按著灌了老酒,醉得眼冒金星,巴著趙拓強健小腿嗚嗚地哭:“……大人是我見過,對我最好的人了……大人實屬我親、親爹……”趙拓大笑著將他提起來轉(zhuǎn)。

    “鏘——”刀刃迸出火星,照亮彼此冷硬眉目,金戈鐵馬,盡是狂怒森然。

    ——“大人,我學(xué)會寫我的名字了?!被魣詫⑼嵬崤づさ拿峙踅o趙拓看,暗含喜悅地看著他:“我識字了,何時才能看大人您的兵書???”趙拓捏著鼻子,將一本破破爛爛起了邊角的書丟與他,喝罵:“小心些看!”

    “喝!”趙拓健壯的左臂后縮成拳,極迅捷兇猛地?fù)舸蛑魣缘母共?,后者牙關(guān)咬緊,只有嘴角滲出血來,他扭身,未持著刀的左臂成刃劈砍向衰老將軍的腰間,那里發(fā)出脆弱噼啪聲響。

    ——趙拓收到了那封蓋著漠北王印的信,他看向在營帳外一無所知沉默站崗的霍堅,眸色晦暗氤氳。

    割裂般的氣流聲響徹耳邊,趙拓的長刀帶著劈天之勢砍向霍堅頸項,后者單手做擋,臂上撕開血紅裂口,鮮血飛濺。

    ——趙拓調(diào)走了原本儲備好的軍糧、兵馬。他的弟子不疑有他,在那封被調(diào)包的軍令書上蓋上了自己的大印。

    霍堅五指成爪,依靠龐大的膂力硬生生阻住趙拓逼近刀鋒,另一手反轉(zhuǎn)方向,以刀柄狠狠擊打他握刀之手,只悶擂了三下,趙拓的右手便血紅淤腫,青紫發(fā)顫。

    這樣的劇痛令他已經(jīng)衰老的身體握不穩(wěn)刀,可那也只是一瞬間,趙拓悶哼著嘶吼出聲,額角青筋爆炸般跳動,他呼喝著,忍著手骨斷裂的痛意握穩(wěn)長刀,劈砍向霍堅的身體,刀柄流下滑膩血液。

    ——事敗,正如他提前準(zhǔn)備好的那樣,一切的罪責(zé)被歸功于這個本就混了蠻族血脈的北地雜種,霍堅掙扎著從幾乎全軍覆沒的戰(zhàn)局上回來,又在見到他的第一刻被宣判了罪孽。

    “哐!——”額頭流下的鮮血影響了他的判斷,趙拓一次重?fù)舯患茏?,刀鋒刺耳嗡鳴,兩股巨力輾轉(zhuǎn)摩擦,最終一方勝出,趙拓的長刀倏爾迸裂。

    他僵硬的身軀忽而不由自己掌控,他想站穩(wěn)身體,腰身用力,保持平衡……但他做不到,趙拓像個普通的老人一樣,踉蹌地隨著那股巨大的力量后退一步,長刀脫手飛出。

    夾雜著風(fēng)雪與雷鳴,他好像聽到了四面八方傳來的嘈雜聲響。

    他模糊不穩(wěn)的視線旋旋轉(zhuǎn)轉(zhuǎn),莫名地,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個午夜。

    ——“大人?!崩г诶沃械哪贻p人看著他,滿身都是碎裂的傷痕,“您會后悔嗎?”

    “呵……”蒼老獅子般的男人沙啞怒吼,“我趙拓,從不后悔!”

    他跌倒在地,渾身浴血,怒視著不遠(yuǎn)處自己尚且站著的弟子,“那場禍?zhǔn)履宋宜鶊D,再來一次,我仍會追尋心之所向,與你的情誼,半分不會影響我的決策!”

    沉默木訥的年輕人看著他,他擦掉面上的血,似是而非地?fù)u了搖頭:“就連這一點,您也是教給了我的?!?/br>
    長刀斬落,烏啼月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