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只寶狐-野狗的名字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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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嶙峋、警覺,瘦削而陰郁,在棍棒與寒冷的末日里焦躁生存。 就像他曾經(jīng)擁有過的那只不知是否屬于他的野犬一樣,霍堅從小就知道,自己也是野狗一樣的東西。 卑賤,骯臟,無人在意。 若野狗隨意信任人類,可能會被心懷黑泥之人捉住拆解入腹,變成他人腹中的養(yǎng)料。若是他也隨意信任他人,同樣會被戴上無法逃離的枷鎖,死在亂石崗下。 他有時候,還不如野狗呢。 一次一次地貿(mào)然獻出忠心,換來頭破血流的下場。 可在那些“主人”向他伸出利刃之前,他也曾經(jīng)感受過羈絆牽掛的滋味,與他志同道合的主公,磨練他養(yǎng)育他的恩師,跟隨著他也信任著他的同伴……說不上甘之若飴,但他永不會忘。 他剛進入軍營的時候,還是個連刀都不會用的干瘦少年。 被扒光了衣服丟在營帳中的空地上,包裹著突兀肋骨的枯糙皮膚在寒風中起了一層層疙瘩,他警惕又憤怒地蹲坐在地上,反抗著胡亂撥弄他的刀柄。 “這哪里來的小雜種,還是黃頭發(fā)的?!贝┲z甲的兵士站在他面前,粗俗大笑。他們其實并不算魁梧,在這種苦寒之地駐守的軍隊并沒有很充足的補給,但僅僅是不餓,已經(jīng)比周遭的平民好上太多。 再加上他們渾身破舊染血的盔甲,見過血而兇蠻懾人的氣勢。 “小雜種”怕得要死,偏偏又不敢顯露自己的疲軟,從喉嚨里一陣一陣地發(fā)出受驚的野狗強充膽量的怒吼,只是在場上這些人耳朵里,稚嫩單薄得像幼獸的垂死掙扎。 “哪抓的這雜種?” “北邊校場,餓得快死了,將軍好心,給他帶了回來,沒想到一醒過來就咬傷人偷了吃的想跑。” “嘖嘖……” 帶著惡意的揣測和打量包圍了他,沉沉的殺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小雜種喉嚨里嘶聲,恐懼化為膽量,讓他猛地從地上翻起,躲開了拍向他肋骨的刀柄,猛地轉(zhuǎn)頭,尖牙利齒咬住了被摩擦得發(fā)黑骯臟的刀柄。 場邊傳來一陣驚呼,就像看到軟弱的小流浪狗兒忽然翻了個跟頭似的,興味盎然地看著熱鬧。 “再來一個!” “老張,再試試這小子!” 無情的木棒一次次打向他,在他單薄的皮rou上發(fā)出悶響,留下一個個發(fā)紫的印子,疼痛和寒冷讓他顫抖,也讓他一次一次反擊得更加兇狠。 最終,他啐掉了嘴里兩顆斷裂的牙,和半截實心木料的木棒。 他棕色的眼睛深得發(fā)兇,看起來像是某種食人惡鬼,怨毒而狠戾,瞳心里只有那個膽敢傷害他的人。 老張被他看得發(fā)慌,心頭火起,劈手丟掉破爛木棍,猛地拔出腰刀,就要把這個臟兮兮渾身血的小鬼就地砍殺。 “……什么眼神!北地的狼娃子!” 帶著呼呼風聲的刀劈砍而下,小雜種抖得像篩糠,可這次卻不是因為懼怕,他的面容猙獰堅定,幾乎要燃燒的目光不閃不躲,直勾勾地注視著即將將自己劈開的長刀。 刀至眼前,他忽然動了。 沒人能料想到這個餓得皮包骨頭的瘦小孩會有這樣的力氣和速度,他渾身干癟的皮膚顯出一道一道猙獰的小小肌rou,被打得發(fā)紫的雙腿戰(zhàn)栗著在地面一蹬,黑乎乎還在滲血的手掌跟著用力一撐,他整個傷痕累累的身體像一條在灘涂上垂死掙扎的魚一樣滑動,滾開了刀刃,眨眼間遍靠近了圍觀的人群。 那些兵士毫無防備,面孔還停留在嗜血又興味的笑容上。 小雜種靠近那些穿著麻布褲子,挎著刀劍的雙腿,伸出黑瘦雙手拼命抱住,用那張碎了半口牙冒著血絲的嘴,用他唯一能傷人的武器,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男人的痛喊和更加劇烈的毒打一同襲來,每一記都讓他的脊背痛得快要裂開,讓他的心跳更加劇烈。 那只大腳踢在他心窩里,踹得他胸骨吱嘎作響,肺泡每一口氣都被擠出。有一會他已經(jīng)神志恍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只有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讓他拼死咬緊牙關(guān),惡臭的血腥咽進肚子里,他甚至笑了出聲,因這以身獻祭換得的血rou。 那時,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終于被分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咬掉了那個兵士腿上一大塊rou,連帶著外面的布料一起吞入腹中,赫赫喘息著癱在地上,面孔埋在泥土里,四肢都痙攣無力,再也無法反抗。 他在周遭咒罵聲中閉上了眼,等待著命運的終結(jié)。 可是……他只聽到周圍忽然一靜,接著是另一種腳步聲,更沉重,更平緩,踏在他躺著的泥土上,有種沉悶的戰(zhàn)栗感。 接著,有一只粗糙的鞋踢了踢他的肋骨,將他翻了個身。 那時趙拓是怎么說的來著? “只會咬人,一條瘋狗?!?/br> 這個面色黧黑的男人皺著眉審視著他,不屑地評判著,渾身都是浴血疆場的可怖殺氣。 可隨即,他咧開唇,難看地笑了一下:“還挺耐打,把他撿回去養(yǎng)一養(yǎng),看看能不能養(yǎng)成一條好用的狗?!?/br> 這就是,霍堅與趙拓的第一次見面。 誰也想不到,這個野性難馴的沉默狼娃子,會變成大歷的中堅力量。 “將軍,我有名字嗎?”穿著小一號軍裝的小雜種滿臉是傷,跟在下馬牽行的趙拓身后,一瘸一拐地追著問。 “名字?你不是叫小狗兒嗎?”趙拓呼出一口白氣,回頭看他。 “大名?!毙‰s種不服氣地說,小狗兒都是軍隊里的人亂叫的,“我也想要大名,我應(yīng)該姓……姓霍。”他最早流浪的地方,人們都叫那里霍家村,他覺得自己的根大概是在那里的。 “哦?”趙拓有些趣味地看著他:“你想由我給你起名?” 小雜種自然地點點頭:“我是將軍你救的,要給將軍當一輩子手下,所以將軍給我起個名字吧?!?/br> 趙將軍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一種古樸的肅然出現(xiàn)在他面上,他好像第一次意識到這只“小狗兒”會跟自己的未來扯上關(guān)系一般,重新打量著他。 從他開始抽條的身骨,看到那頭野性毛燥的亂發(fā),再看到他堅定專注的眼神。 趙將軍嘆了口氣:“說什么一輩子……你的一輩子還很長,說不準哪天,就跟我這個糟老頭子背道而馳了?!?/br> “將軍不想要我嗎?我很好用的?!庇行┘庇行┬唪?,小狗兒不善言辭,急得向前追了一步。 “哪來的傻蛋。”趙拓搖了搖頭,一腳把他踢倒,這是軍中武人粗俗的親昵。 他又一骨碌爬起來抓住趙拓的靴子,倔得像頭驢。 然后,他就有了霍堅這個名字 “老子給你起了名字,也不意味著就要對你負責任,你欠老子的是這么多年這些飯和那些學走的招數(shù),這個名字不作數(shù),聽懂了嗎小狗?”趙拓沒好氣地罵他,他卻樂呵呵的。 趙拓給他的過去那樣的飽滿,他前半生的回憶里,幾乎滿滿的都是最信賴的“將軍”。 直到他被將軍親手送入萬劫不復。 恨嗎? 恨。 悔嗎? 不悔。 “那么,你可以對著你的師父舉起刀劍,傷害他嗎?” 辛秘這樣問他。 “決戰(zhàn)時,我會讓江水逆流,江底露出變?yōu)殛懙?,破掉桑洲天塹,用歐陽氏的兵力進行陸戰(zhàn)。而對上趙拓,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br> “你允諾過做我辛氏家臣,你也說過,趙拓偏離了他養(yǎng)育你恪守的‘道’,那么,需要你履行諾言的時刻就在不久之后。我命令你,戰(zhàn)勝趙拓。” 神明冰冷的手掌托起他因為沉思而低垂的臉,她濃麗的面容占據(jù)他整個視線。 “我也命令你,與你的過去作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