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傳說中金玉堆成山、珠寶鋪滿地面的景象不同，踏入那個大廳時，唯一的感受只有寒涼和陰冷。

    石壁被開鑿得廣潤圓滑，像個規(guī)整的巨大禮堂，高聳的石柱是金龍李氏曾經(jīng)最喜歡的華貴樣式，就連柱腳上都盤踞著威風(fēng)的細(xì)小龍形裝飾，然而除此之外，此地空無一物，整個應(yīng)該被珠寶堆滿的巨大空地上，只盤臥著一只高至穹頂?shù)木薮笊铩?/br>
    上百年不見天日，這洞xue里氣溫低得驚人，辛秘捂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大廳里盤臥著的那東西因為這有些突兀的一聲而側(cè)目，懶洋洋地抬起半闔的眼睛，看向一行人。

    ……若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是曾經(jīng)的李氏金龍神，此刻怕是沒有人知道面前這一團通體漆黑，縈繞著邪氣暗紅花紋的巨獸，就是曾經(jīng)那位神話里騰云駕霧、祥瑞無邊的神明。

    它睜著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靜靜地掃視著來人，深紅如血的眼眸仿佛跳動著的活人的心臟，瞳仁隨著幾人的步伐收收縮縮，里面浮動著狡詐殘忍的古怪情緒。

    走到近前才能看出，它身上的痕跡并不是花紋或圖騰，而是一處又一處的傷疤，鱗片脫落露出下面腐朽發(fā)黑的枯rou，而還生長著鱗片的地方也不像以前那樣金光閃爍，那些尖銳的鱗片變成了灰敗的深色，遠(yuǎn)看是烏沉沉的黑，近看則是泥土一樣的死灰。

    察覺到眾人的視線，那龐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體惱怒扭動起來，盤繞著的長長身軀轉(zhuǎn)緊，交錯斑駁的可怖紋路重迭蠕動，竟讓人有種欲嘔的惡心感。

    它巨大的頭顱忽然低下，那只血紅的獨眼猛地放大，幾乎能看到瞳仁之上棕色的褐斑。而辛秘連它的瞳孔大都沒有。

    赤紅色的狐貍蹲坐在自己狼狽的家臣手臂上，高高揚起頭，與那只貼近自己的眼瞳對視，不露半分怯態(tài)。

    “啊……竟是披著螻蟻皮的狐貍神?！彼薮蟮纳ひ粼诙呎ɡ滓粯禹懫?，粗噶而帶著算計的嘲弄，十成十的可怖。

    辛秘冷冷回嘴：“而你是沒皮的‘蛇神’。”

    她這句話說的太冒犯了，霍堅手掌都下意識地放到了腰間的刀上，提防這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家神忽然發(fā)難。

    漆黑的龍神看著她，疤痕斑駁的面孔上肌rou滾動糾緊，看不出什么具體的情緒，只有那只獨眼里滾動著的殺意愈發(fā)劇烈。

    但最終，它還是咽了下去，焦躁盤曲的身體重新放松，它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你還帶著兩只爬蟲呢。”

    “是我的下屬，很好用?！毙撩赝瑯佑闷降目谖腔卮稹?/br>
    “真奇妙啊，”古怪的神明忽然拉長聲調(diào)：“明明你我是同類，你卻喜歡與螻蟻混跡，而我看到他們，只想一腳踩扁，榨干他們的血rou，聽他們斷氣前的哀嚎，最后再將他們?nèi)诨梢粸に?/br>
    它不懷好意地看著歐陽潯和霍堅緊繃的臉色，尾巴尖因為愉悅而搖晃著。

    “真可惜，你現(xiàn)在沒有腳了。”辛秘神色未變，就連刻薄的語氣都沒什么變化。

    “……”龍神血紅的獨目死死盯著她，花紋斑駁的長尾不再搖晃了，有一瞬間霍堅似乎看到了它瞬膜張合之間幾乎要傾瀉而出的狂怒，被盤曲著的身體隱藏起來的四只短爪就像什么畸變的丑陋器官，虛軟無力地癱在地上，因為主人的情緒失控而抽抓著。

    “我很好奇?！彼f，聲音就好像吞下了燃燒的碳火，“你為什么這樣大膽地惹怒我？”

    它湊得太近，吐息將辛秘赤紅色的蓬松毛發(fā)向后吹去，她給自己理了理毛才開口：“因為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什么這樣容忍我的冒犯，我也想知道你會忍到哪一步?！?/br>
    黑暗的龍神粗噶冷笑一聲，將自己的面孔收了回去，重新盤成一團高大的生物。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收起那些挑釁，”它威脅道：“我已經(jīng)失控很久了，忍耐住自己的殺戮欲望并不簡單，我想，我殺了你們導(dǎo)致原本共贏的局面被打破……這是大家都不想見到的。”

    黑紅斑駁的丑陋身體一點點挪動，盤曲著的一截截軀干移開原本的位置，鱗片脫落泛著暗黃的腹部上下蠕動，短弱無力的四足像懸掛在腹下的死rou，丑陋又惡心地出現(xiàn)在視野里。

    然而這樣的東西無法吸引在場眾人的視線。

    “這、這是……”歐陽潯雙目瞪大，震撼出聲。

    辛秘沒有說話，然而極端的震驚之下，她的瞳孔已經(jīng)縮成了尖細(xì)針尖一樣的黑點，直直地盯著在它腹部之下出現(xiàn)的東西。

    那是兩具……骸骨。

    在這闊大的廣場里并不缺尸體，然而只有這兩具尸體是相對完好的，雖然經(jīng)過多年的腐朽，骨骼上的軟組織都已經(jīng)爛光了，然而他們的手指都還完整地拼湊在一起，就連衣服都沒太過凌亂，一具尸體明黃的長袍蒙上了歲月的灰白，細(xì)綢系帶已經(jīng)爛成齏粉，另一具一襲水紅長裙，只有裙角有些腐壞。

    這兩具尸體被照料得很好，與外面一灘灘與盔甲融在一起的污水同時出現(xiàn)時，簡直有種荒謬的詭異精致感了。

    只是……與他們生前的場面相比，這樣的死亡低賤得像個無聲的笑話。

    辛秘抿著唇，猜出了這兩人的身份。

    “很好奇我為什么還存在著嗎？明明李氏家族早已覆滅淪亡……”黑龍神粗啞笑著，“多虧了他們，金龍王朝最后的帝后，他們的信仰實在太過強烈……竟讓我延續(xù)至今，甚至還有了重新新盛的可能。”

    “所以，懂了嗎？我與你不同，我比你強上太多太多……我不需要仰仗螻蟻的信仰便可存在千萬年，不會死亡、也不會衰弱，我生來便是不同的，合該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神明，接受萬物朝拜……只要你們助我，我將會千百倍地回饋于你們?！?/br>
    它古怪的腔調(diào)仿佛在念誦一首奇妙的詩，只是這詩的內(nèi)容令人不寒而栗。

    辛秘思索著，語氣平穩(wěn)如初：“自然是要助你的，這本就是我冒險來到你面前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是西南苗疆呢？中原大地幅員遼闊，為什么不在那里施展拳腳，要到這樣蟲蛇瘴氣的窮鄉(xiāng)僻壤來?！?/br>
    巨大的獨目黑蛇發(fā)出滾雷般的嘲笑聲。

    “自甘成為螻蟻，你果然變得愚鈍而淺薄了，中原世家百年紛爭，勢力盤踞幾乎成了定數(shù)，打來打去，不過都是史書上的幾家來來回回書就筆墨……而我，自然要將這些衰弱的小東西一個一個吃下，所以……我需要新的助力?！?/br>
    “長耀的妻子是個苗女，目不識丁、毫無規(guī)矩，是螻蟻中最卑劣的，偏生這樣的廢物帶給了我好消息……在眾神勢力范圍之外，還有新的、獨立的神明，與中原毫無交集，古老并且強大，只要有他助我……我何愁不能一只一只，一只一只地將中原那些虛偽的神明嚼碎了吞下肚去？”

    長耀正是末代金龍李氏皇帝的名諱，約摸也是那具骸骨的名字。

    他通紅的血目看向狐神，嘴角裂開，流出惡臭涎液：“那時的狐神……啊，是個柔弱的東西，天賦是可笑的擅舞樂，偏生卻守著最肥沃的桑洲萬頃良田……若我當(dāng)時事成，將你的祖先嚼嚼咽了，此刻你便是生在我李氏稻田里的一只野狐罷了。”

    霍堅讀出了他的惡意和冒犯，手指又一次握上了刀柄，牙關(guān)咬得死緊。

    一只小小毛毛的狐爪按住了他的手，rou墊熱乎乎的，阻止了他的動作。

    “所以你來到了苗疆，見到苗疆的神明了嗎？我想是失敗了，不然，正如你所說的一樣，你也不需要與我這只稻田里的野狐貍合作?！?/br>
    黑龍從鼻子里嗤了一口氣，語氣鄙夷：“那未開化的野蠻物，竟說不是凡人需要神明，而是凡人‘制造’了神明……即使神明要靠著凡人的信仰生存，可那不正說明了凡人的無力嗎？需要在腦中幻想一個無所不能的存在，自己無能為力時便哭嚎著求神告神，只要凡人的可悲軟弱存在，神明便不會消亡，哈，他們自己卻像蜉蝣一樣，朝生暮死……這世上，唯有神明長存，也唯有神明才是凡人的主宰?！?/br>
    “可他說動了你的族人，是嗎？”辛秘靜靜聽著，忽然開口。

    漆黑的巨蛇像是痙攣一樣咆哮起來，如同一把刀劍劈開頭顱，震得耳膜發(fā)痛，頭頂山壁隨著音浪顫動，滾石簌簌而落，將堆放在門口的干尸砸成齏粉。

    “螻蟻！螻蟻！……竟將自己愚笨的后果怪罪于神明！他們怎么敢?。　?/br>
    “什么狗屁的凡人祈愿誕生了神明……分明就是他們仰仗我的鼻息生存！若不是我，族中怎會出現(xiàn)那樣多的治國之才……！什么書塾培訓(xùn)、什么家族教育！屁話、統(tǒng)統(tǒng)都是屁話！沒有我，螻蟻永遠(yuǎn)都只是螻蟻！只是我腳下的爛泥！我才是金龍李氏功成名就的來源！是我！一切成就都是我?guī)淼模　?/br>
    “而這些螻蟻不但不心懷感恩，甚至還想要違抗我的命令！回到中原去，像那些低賤的劣等神帶領(lǐng)的劣等氏族一樣，伏低做??！美其名曰休養(yǎng)生息，還不是膽怯了！畏懼了！怨恨了！”

    “所以我把所有反抗我的人都?xì)⒌袅?，真脆弱啊，接觸到火焰就會慘叫著融化掉，被踩到就會發(fā)出碎裂的聲音……那樣的叫聲，啊……我現(xiàn)在還在回味呢，果然，凡人就是我腳下的污泥。”

    “我只留下了最乖巧最聽話的兩個人，他們答應(yīng)我要和我一起聯(lián)合苗疆的神，壯大之后殺回中原去……將那些膽敢反抗我們的人都燒死，推翻城池、屠殺牛羊……讓他們哀嚎直到死去……”

    “當(dāng)時皇后的腹中懷著一個有苗疆血脈的孩子?！彼幧匦α似饋?，“待她產(chǎn)子，我命令那孩子為我做事，進(jìn)入苗寨，說服神明?！?/br>
    “很可惜……到底混雜了蠻族的血，那孩子也是個愚鈍的淺薄之徒，竟一去不返，以為逃出了我的掌心……可惜啊，她帶著一位神明的詛咒和恨意。”

    “……她將永生不死，永遠(yuǎn)能聽到我的命令與憤怒，我的仇恨和怒火也會同樣在她的肺腑里燃燒，他不會有親人、愛人，若誰與她近身，那人必將碎尸萬段魂飛魄散，她將永遠(yuǎn)活著，也永遠(yuǎn)孤獨——就如同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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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洛兒身世有。

    基友：草啊，那李洛兒和烏叔蓋是奶孫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