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探花
正安十五年辰月,長安城輕煙漫漫,花香襲人。主道上綠楊垂裊,踏過幾匹駿馬。 馬頭昂揚,通身雪白,而騎馬之人是今科進(jìn)士,奉命在城中采摘鮮花,好事之人紛至杳來,想一睹真容。 貴眷娘子們則在樓上,不住地往下張望著。 “這兩名探花郎,真是青年才俊,圣人好眼光?!迸靷兘活^接耳,嘖嘖稱贊。 “你看,先頭的這個,是岳家二郎,據(jù)說是進(jìn)士二甲?!庇腥酥钢蝾^陣的郎君話道。 “模樣絕佳,年少有為,妙人??!”也不知是誰動了芳心,引起一片調(diào)笑聲。 “后面那個就差了些?!?/br> 竊竊私語間,卿蘭早按耐不住,一把揭了帷帽,扶著朱紅闌干,探頭看去。 岳平秋一襲緋紅寶花紋錦袍,幞頭上束著青玉簪,手上挎著盛花竹籃,徐徐而行。 這一看,便癡了。 “這世間竟真有男子能將紅色穿得這般好看。”她喃喃道。 “公主您說什么?”婢女一時未能聽清。 她猛地轉(zhuǎn)頭,急切地向身畔的娘子問詢:“他是誰?” 女子掩扇,抿唇輕笑:“他呀,是岳家二郎,岳平秋?!?/br> 岳平秋。她默念著這叁個字,仿佛要將此名刻進(jìn)她心上。 白馬行至樓下,眾人的嬉笑聲漸漲。 “探花郎,奴家這里有花,給你添上?!北娙随倚χ?,向他們?nèi)鋈?shù)朵繽紛的春花。 岳平秋微抬下頜,朝樓上望來。 時光凝滯,心跳驟停。少年郎清澈的眼眸如星子璀璨。 蘭蘭心慌意亂,她搜尋著自己身上的飾物,摸到自己鬢邊的藕粉茶花。 她一把摘下,猶豫少頃,扯下裝飾絳帶的鑲金鈴,徑自對著岳平秋拋了下去。 “公主……”婢女輕呼道。 “叮鈴鈴……”鑲金鈴隨著茶花,在天空滑出一道拋物線,落在馬蹄處。 女眷們捧腹大笑,岳平秋停了馬,勾身將花帶鈴鐺拾起。 他再度抬頭,兩人目光對視間,卿蘭輕施粉黛的臉龐上露出一雙梨渦。 岳平秋回以微笑。馬蹄輕踏,鼻中“嘶嘶”噴氣。春光落處,繪成清麗畫卷。 馬蹄漸行漸遠(yuǎn),她依舊呆怔地執(zhí)闌輕望,神魂飛越。 “呦,叁公主是看上哪家郎君了?”金昭儀從幕簾后露出頭來。 “言語間聽得大抵是岳家老二?!?/br> “小女兒情思。吾年少時也是盼著得嫁良人。”她笑著對一旁的博濟(jì)格說起。 “娘子心愿得償,嫁了個最好的?!辈?jì)格低首答道。 “嗯。”金昭儀睨著她,“你近來怎地面容憔悴,倒像是病了?!?/br> “妾無礙,只是有些倦累?!?/br> 金昭儀收了幾分笑意:“既如此,當(dāng)好好歇息才是。聽得圣上身子也不大好,吾保你不易,平日自當(dāng)收斂些,沒得叫人看笑話?!?/br> 她說這話并未避人,博濟(jì)格聽出其中意指,恭順依舊,臉上卻一片漠然。 秋溟居中,雁兒執(zhí)著兔毫,落了幾個字,一時走神,拈筆凝著窗邊花枝?;貞浀够財?shù)月前,她最后一次見到塔倫。 “阿布多,吃下這丸可保你半年無事?!彼悓⒓t盒交到她手中,“半年后,要是我沒回來,主子會派別人來送藥?!?/br> 雁兒默默收下藥,說道:“看來主子是要動手了?!?/br> “是的。”塔倫一臉坦誠,“主子已準(zhǔn)備很久了,拉下可汗是早晚的事?!?/br> 那畢竟是他的父汗。雁兒沒有作聲。 塔倫輕聲道:“阿布多,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回到北疆?!?/br> “塔倫,我問你,主子是什么時候與六皇子勾結(jié)的?”雁兒目光如炬,看著他的眼睛。 他錯愕的神情闡釋了一切。他清清嗓子,覆著厚繭的手掌擦過她的手背。 “他們在密謀什么?”雁兒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阿布多!你要曉得,我們只需要做該做的事,其他的與我們無關(guān)……” “怎么無關(guān)?難道我們不是其中一環(huán)?”她不依不饒。 塔倫臉色赤了又青。 “他跟平王聯(lián)手,是不是要對襄王不利?”關(guān)心則亂在她身上顯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看你是在擔(dān)心那個南國人吧?”饒是他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 這次輪到雁兒變了臉色,嘴上卻不認(rèn)。 塔倫捏著她的臂膊,好意規(guī)勸道:“阿布多,主子很精明,耳目又多,已經(jīng)知道你有問題。你現(xiàn)在收收心,還來得及,否則……” “否則如何?”她悶悶地不說話,琥珀色瞳仁黯淡無光。 塔倫看著她,嘆了口氣。 “你還記得我上次受傷嗎?” 雁兒“嗯”了一聲。 “是六皇子的人下的手。他當(dāng)時對我們很有敵意,也不知道主子用了啥法子,他們突然就和好了?!?/br> 雁兒睜大了眼看著他赤紅的方臉。很顯然,這兩人于某點達(dá)成共識,而后各取所需。 無論兩人的交易是什么,定會對襄王造成損傷。假設(shè)她告知襄王,她的身份暴露,他們此生情分便永止于此。 她只有袖手旁觀,佯裝無事,才能繼續(xù)伴于他身側(cè)。矛盾苦痛之情讓她的眉心起了褶皺。 “阿布多,你不用管這許多,保護(hù)好自己?!彼惒⒉恢闹星及俎D(zhuǎn)。 他伸手想要抱抱她,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頭。 蟬鳴陣陣,不知人間幾多憾恨。 “你怎么知道他們聯(lián)手了?”臨走前,塔倫憋不住問道。 “鴿子?!毖銉旱?,“赤額灰身的信鴿,唯北疆獨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