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棋局
“哈哈哈——”挑開攬月閣內(nèi)室的幔帳,杜放肆意的笑聲清晰入耳。湘竹姑娘面如桃李,替程靖寒斟了酒。 “郎君好手段,裝昏真是妙?!倍欧懦ㄖ骨嗤馍?,倚著曲憑幾,愜意無比。 程靖寒轉(zhuǎn)著酒杯,晃著杯底琥珀色殘液:“杜郎慣會打趣人的,換作汝,又當(dāng)如何?” “那吾必是要痛哭流涕,裝瘋賣傻。比起郎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彼摽诙?。 岳平秋酒方入喉,差點嗆了。湘竹掩嘴而笑,程靖寒亦是笑了。 “你還真是不害臊?!痹榔角锍脵C嘲弄道。 “此時自然是保命為上,所謂‘走為上計’。先解了燃眉之急,汝這些酸腐道道,方有用武之地?!倍欧爬碇睔鈮?。 “竹隱言之有理?!背叹负M首道。 “吾可不敢茍同?!痹榔角锲财沧?,兀自干了一杯。 杜放起了興趣,他挪動身子,靠近他的軟蒲問道:“那依君之見,又當(dāng)如何?” 他清清嗓子,一臉嚴(yán)肅道:“那吾是要好好分辯的,即便是問讞,總有律法。青天白日,王法昭昭,還能把人冤死了不成?” 他言之鑿鑿,眼神堅毅。杜放一怔,收了笑臉,湘竹默默倒著酒。 杜放盯著緩緩下流的瓊漿,半晌開口:“向之胸有丘壑,白衣卿相不過探囊取物。只是汝一腔書生意氣,殊不知這世間并非……” “汝這般說,不才便要與汝好好論道論道了。”岳平秋梗著脖頸打斷了他。 “哎呀,好好的怎么吵起來了,是奴家的酒不醇了還是琴聲污了耳呀?”湘竹笑語融融。 “湘竹姑娘,你們謫仙樓今日不是新上了酒。叫什么來著?聽說口感上佳?!背叹负欁笥叶运?。 “青蒲酒?!倍欧烹S口接道。 “是了,”程靖寒撫掌笑道,“一談酒,竹隱可是行家里手?!?/br> “奴家給叁郎上了便是?!毕嬷耦^上釵環(huán)隨著她的步幅微動,清脆悅耳。 “杜郎可別忘了,今晚的酒令可是還欠著呢?!彼龑χ欧泡笭栆恍?,款款而去。 閣門“吱呀”闔上。鏤花小金爐里正悠悠燃著白蕪香,香氣盈室。 程靖寒神色端肅,對著面前的兩人斥道:“你們兩個竟日無聊,跑到南曲斗嘴來了!” 杜放腆著臉,端著酒杯道:“是在下的不是。來,吾先自罰一杯?!?/br> 岳平秋仍是泱泱不快,盯著案上的茶果,悶悶地不說話。 “好了?!背叹负Z氣放緩,“孤還指著你金榜題名,今后你春風(fēng)得意,還怕管不了我們杜郎?” 岳平秋一時意氣,此時就階而下,清秀面龐現(xiàn)了笑意。 “此次秋狝,本是小五可以出人頭地的大好時機,不料橫生枝節(jié)?!背叹负皣@一聲。 羽林軍統(tǒng)領(lǐng)受審,最后把罪責(zé)全推到了右統(tǒng)領(lǐng)頭上。林豫跟著他,亦受了牽連,被貶謫。兩人齊齊下放至江北大營。 “可惜孤的一招棋,還未落定,就被人搶了子,還差點搭上自己?!背叹负米笫肘F起一顆葡萄。 “京城貴胄之地,魚龍混雜,晏清牽涉其中,必成靶心?!倍欧艙]揮袖,“禍兮福之所倚。此時遠遁,當(dāng)是韜光養(yǎng)晦之道?!?/br> “抓了兩個魚蝦,刺殺一事就草草結(jié)案了?”岳平秋眉心一皺。 “若是真查下去,那可是不得了?!?/br> 程靖寒會心一笑。 岳平秋扶了扶頭上玉簪,品味著個中深意。 “可惜孤還是棋差一招。”他扼腕道。 “不盡然。郎君非文曲星轉(zhuǎn)世,豈能事事算盡?!倍欧排e了酒壺起身。 程靖寒松了松腿,伸手支開和合窗,回廊里婉轉(zhuǎn)小調(diào)夾著嬉鬧人聲傳入攬月閣。 “不妨徐徐圖之?!?/br> “郎君可要仔細身邊?!倍爬苫剡^身來提了一嘴。 “不妨事。吾偏要攪渾了水,讓他們渾水摸魚?!彼妓髌?,嘴角微揚,“靜待收網(wǎng)之時。” “呀,下雪了。”岳平秋驚喜道。 透過窗扉,細雪隨風(fēng)悠揚撒落在回廊上,水珠凝在朱紅闌干上,折射著柔光。 “新雪初至,不知春風(fēng)何處?!背叹负烈髦?。雪化入湖,攪碎半池彎月。 “雁兒jiejie,下雪啦!”小苕手舞足蹈地從院中跑入秋溟居正堂。正躬身翻看擺飾的雁兒轉(zhuǎn)過身來,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發(fā)鬢微濕,不由笑道:“是沒見過么?這么高興?!?/br> 她雖是這般說著,腳步卻快,叁兩步到了檐下。雪薄綿綿的,她伸手接了一片,霎時化了水。 “南國的雪原來這么溫柔。”她感嘆著,小苕歪過頭不解道:“南國的雪?jiejie你不是南國人嗎?” “我……從小長在炎熱地區(qū),記憶中不曾見過雪呢?!彼陲椀馈?/br> “哦?!毙≤嫒粲兴迹半y道你是從嶺南地帶來的?說起來你還從來沒提過呢,那里有什么有趣的?” “嗯……哎?你看誰來了?”雁兒手指著門口。 “給姑娘問安了?!毙≤嬉苫蟮匾屏艘暰€。只見春兒身后跟著幾人,手上皆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 “王妃見天氣轉(zhuǎn)涼,您剛搬新居不久,怕內(nèi)務(wù)所一下子照顧不來,特讓婢子給您來送入冬棉襖、厚褥,還有些珠花香粉?!?/br> 襄王尚未給她任何名份,可府中之人對她都是客氣有加。 “王妃厚愛,雁兒承受不起?!毖銉焊A烁?,嘴上推拒道。 “可別這么說,姑娘是有福之人呢?!贝簝盒φZ晏晏,示意身后的人將賞賜置于正廳圓桌之上。 “謝謝王妃了?!毖銉好佳酆?,她雖不如寧孺人般明艷動人,但舉止間別有一段氣韻。 “若有什么短缺的,姑娘盡管來提?!毙≤嬉姶簝菏┒Y去了,回屋略略翻檢,眉飛色舞。 雁兒搖搖頭,這丫頭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她略走幾步,忽地覺得胸口滯澀,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苕你先出去?!?/br> “為何?”她一臉困惑。 “我腹中不適,要出恭!”她撐著氣艱難道。 “那我先出去了。”小苕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頭,闔上殿門。 雁兒扶著桌椅的邊角,挪到了內(nèi)室。她坐于榻上,緩緩運轉(zhuǎn)周身真氣。 她斂氣凝神,一炷香的功夫后,慢慢有了氣力。 掐指算來,明日是最后一天。若那時還得不到解藥…… 想到這,胸口又悶悶作痛。 塔倫究竟在何處? 窗沿處忽地有動靜,她幽幽睜開眼,一個黑影沉沉墜入。 “塔倫!”她飛奔下榻,扶起他。她的手觸到他背上,溫?zé)釢駶櫋?/br> 借著余光,她分明看到手上沾了嫣紅血跡。 他從懷中掏出藥盒遞給她。“快吃?!?/br> “你怎么了?”她滿眼焦慮,并未立刻接下。 “我沒事,路上遭了暗算而已。你有藥給我一些便好?!?/br> 藥。她竭力思索著,起身翻起了箱篋。 “雁兒!”門外傳來小苕清亮的嗓音,帶了些許慌張,“你那個……好了嗎?” 雁兒身子一僵,盡量平靜答道:“就快了。” 小苕在門外踟躇,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外頭隱隱閃著光。 她猶猶豫豫叫道:“那個……殿下來了?!?/br> 什么?雁兒的手一抖,藥瓶差點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