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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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瑛轉(zhuǎn)過身,“張副使在東廠刑殺書院學(xué)生的事,陛下知道嗎?” 楊倫道:“聽鄭秉筆說,陛下當(dāng)時只批復(fù),準(zhǔn)出處斬周叢山等十余人,對剩下的學(xué)生既然開了恩,應(yīng)該不至于暗命張落刑殺。具體如何,你可以親自去問問鄭秉筆?!?/br> 他說完,長嘆一聲,“這些學(xué)生何其無辜,死得那樣慘,是給六科的督察院那些人看的。好在這幾日,已經(jīng)沒有人敢再聯(lián)書了。好了,我也不能在這里跟你們說得過多?!?/br> 說著便要走,剛一轉(zhuǎn)身,又想起什么。 “楊婉。” “嗯?” “這些事不是你該過問的?!?/br> 楊婉點了點頭,“我明白。” —— 楊倫去后,鄧瑛仍然沉默地站在會極門外。 楊婉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低下頭,“是不是讓你站久了?!?/br> 楊婉搖頭。 “你有腿傷你都沒吭聲,我不累。” 鄧瑛轉(zhuǎn)過身,“送你回五所吧?!?/br> “不用,我送你回值房,你的腳不能走動得太多?!?/br> 她說著,牽著他就往護城河走,一面走一面說:“鄧瑛,你將才沒說話,都在想什么啊。” 鄧瑛沒有立即回答她。 楊婉聽他沉默,又道:“是不是還沒想好。” 鄧瑛點了點頭。 “嗯。我還沒有想清楚。” 楊婉回過頭,“我之前跟你講過,我很怕張洛,楊大人他們也很怕,你還記得吧?!?/br> “記得?!?/br> “我現(xiàn)在想收回這句話。” 鄧瑛站住腳步,“為何?” 楊婉眼眶一熱,松開他的道:“我覺得,因為這句話,你要做你自己并不想做的事了。” 鄧瑛怔了怔,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好像紅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近她身邊,屈膝遷就她的身高,“你怎么了?!?/br> “沒怎么,就是突然不太開心?!?/br> “是因為我嗎?” 楊婉忽然抬起頭,“鄧瑛,你過得不好是因為我嗎?” 鄧瑛一怔,“你怎么會這樣說。” 楊婉抿了抿唇,“你再蹲下來一點?!?/br> 鄧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聽話地將身子又矮了幾寸。 誰知楊婉卻將自己的頭輕輕靠到了他肩上。 “別動?!?/br> “好……” “鄧瑛,答應(yīng)我,不想做的事就別做。人各有志,他們的生死看似與你有關(guān),但其實都是咎由自取。” 鄧瑛低頭看著楊婉,輕聲問道:“如果那是我想做的事呢?!?/br> 楊婉咬著嘴唇,盡力去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半晌方道: “那就還一樣,我?guī)湍恪!?/br> 作者有話要說:(1)筆喑:停筆 第35章 晴翠琉璃(七) 姨母,你在私論朝政?!?/br> 貞寧十二年的秋天,在詔獄的一片血霧里悄然而至。 中秋的前幾日下了一冷雨,天氣迅速轉(zhuǎn)寒,楊婉一時不妨,偶感了些風(fēng)寒,尚儀局的事務(wù)因臨近中秋越發(fā)繁忙,楊婉拖了一兩日,竟然開始發(fā)燒了。 這要放到現(xiàn)代,也就是幾顆頭孢就解決的事,可是擱大明朝竟然有些要命。 楊婉起初并不想讓寧妃知道,但姜尚儀卻不敢瞞著寧妃。 宋云輕去承乾宮稟告之后,寧妃就命合玉將楊婉接到了承乾宮來養(yǎng)著。 楊婉生怕寧妃身邊的人將這件事告訴鄧瑛,時不時地就要問一聲。 寧妃去看她的時候,聽見免不得將她摁在榻上,“三番五次地起來,是認真不想好了嗎?” 楊婉捏著被褥,“我怕他們多嘴,去跟李魚那些人瞎說?!?/br> 寧妃挽起床帳,在她身邊坐下,理了理她發(fā)汗后的濕潤的頭發(fā),“讓他知道又怎么了?!?/br> 楊婉咳了一聲,“也沒怎么,就是看他太忙了?!?/br> 她說完嘆了一口氣。 整整一個六月,鄧瑛都把自己耗在了太和殿的工程上,雖然他做事一向?qū)W?,但楊婉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自損般地傾注到一件事情上。 “太和殿快要竣工了吧。” 楊婉點了點頭。 “我前幾日去看得時候,看見屋脊上的是一件鎮(zhèn)瓦獸雕已經(jīng)全部完成了。” 寧妃笑了笑,“你啊,一說到他的事,病得再難受也精神了?!?/br> 楊婉不置可否。 有的時候過于關(guān)注一個人,就會忽略了身邊的人。 楊婉看著寧妃溫柔的目光,想起皇帝每回召她侍寢回來,她都要一個人靜靜地在寢殿內(nèi)坐一會兒,出來后卻不流露什么。 她比楊婉更善于掩藏情緒,不讓身邊人擔(dān)憂,但這也讓楊婉更心疼她。 “過兩日就中秋了,等奴婢再好些,奴婢給殿下做些新奇口味兒的月餅吃?!?/br> 寧妃拍了拍她的額頭,“合玉她們跟我說了很多次,以后除了煮面,可都不許你再碰廚房了。” 楊婉撐起身子,“我不入廚房,我可以教她們啊?!?/br> 寧妃笑著點頭,“行,這還是jiejie進宮以后,和婉兒過得第一個中秋?!?/br> —— 也許是有了些現(xiàn)實的樂趣,過后的兩日楊婉到真的好了很多。 燒退下去以后,便可以起身走動。 這日天氣晴好,楊婉點了一支線香,披衣坐在書案前整理之前的筆記,易瑯穿著一身簇新的錦袍回來,一進門就直奔到楊婉面前。 “姨母,你好些了嗎?” 楊婉站起身向他行了個禮,“奴婢衣衫不整,恐唐突殿下?!?/br> 易瑯牽起楊婉的手,“姨母好久沒有陪我玩了?!?/br> 楊婉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汗,抬頭問跟著他的內(nèi)監(jiān)道:“娘娘呢?!?/br> 內(nèi)監(jiān)躬身應(yīng)道:“娘娘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楊婉點頭道:“好,你們?nèi)ネ饷婧蛑?,我陪殿下?!?/br> 說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殿下去坐一會兒,容奴婢去后面穿件衣裳?!?/br> 易瑯點頭應(yīng)好,聽話地走到椅子上坐下。 楊婉也沒多想,轉(zhuǎn)身走進里閣。 誰知,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卻見易瑯在翻她放在案上的筆記。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凡涉及自己論述性和評價性的文字,楊婉都是用英文寫的,只有純粹的史實記載,才用的是漢字。她平時都很小心,輕易不會讓人看見這本筆記,但今日,卻的確是對這個剛識字不久的孩子疏忽了。 易瑯前面的都看不懂,但在楊婉翻開的那一頁,看到了周叢山,趙平令等十余人的名字,以及標(biāo)注在這些名字后面的“秋決”二字,不禁抬頭問楊婉,“姨母,你寫這些人的名字做什么?!?/br> 不知為何,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雖然稚嫩,面目卻很嚴肅。 楊婉一時失語。 易瑯忽然提高了聲音。 “姨母,你在私議朝政?!?/br> 他說完這句話,抬頭看著楊婉。 楊婉恍然。 也許是因為他太小了,又和自己太私近,她竟然險些忘了,這個小孩子,是下一朝的皇帝。 “姨母?!?/br> 他又喚了她一聲,楊婉忙屈膝在案前跪下,“奴婢知錯?!?/br> 易瑯低下頭,“內(nèi)廷宮人是不能私議朝政的,姨母寫在紙上更是不該?!?/br> 楊婉咬著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史料記載下來的靖和帝和他的父親不一樣。 他算得上是明朝十幾位奇葩君王當(dāng)中最挑不出什么錯的皇帝,當(dāng)然這不僅得益于帝師張琮和后來內(nèi)閣首輔楊倫對他的規(guī)訓(xùn),也得益于他天生的敏性,然而文字和具體人物的距離過于遙遠,楊婉也是在今日,才忽然對《明史》里判給易瑯的“敏性”二字有了切身的體會。 她伏下身,再度認錯請責(zé)。 便在這個時候,寧妃從慈寧宮回來,殿外的內(nèi)監(jiān)忙將她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