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柳巷子深處，那日欲刺殺蘇解慍的女子垂著頭同一年輕男子講話。沒一會兒，那男子火冒三丈，破口大罵：“平日里讓你做事快些快些，你偏是散漫，如今讓你殺個人也能如此慢，我看留著你也是浪費糧食！”

    那女子聞言，撲通跪下，懇求道：“請主上再給屬下一次機會！聽聞那姓蘇的病了，屬下這次定能取她狗命！”

    男子冷哼一聲，道：“姓蘇的是病了，可根本不在府中，派去的探子也沒有任何收獲。你若想將功贖罪，我這還有一單生意?！?/br>
    “什么生意？”女子猛然抬頭，期待道。

    男子拿出一張畫像，道：“有人出一千兩買此人的命，他此刻應(yīng)該在去欒邑縣的路上，你殺了他，就可以將功抵過了?！?/br>
    女子接過畫像，嘴角抹過一絲邪笑，沒想到是他，這下可以報那日的仇了……

    官道上，程岥坐在馬車?yán)铮竺娓坪剖幨幍募移?，家仆的車上綁著的是他孝敬父母的東西，還有一些藥材要給他姑父，也就是蘇解慍的父親。

    程岥從袖中拿出一根玉簪，神色黯淡。這玉簪原是八年前他打算送給蘇八娘的定情之物，可那日他與父親上門提親卻被拒之門外，不久就傳來蘇八娘暴病身亡的消息。后來他入了仕，見到了蘇解慍，他便有所懷疑，派人去了蘇八娘的墳，偷偷撬開過棺材，發(fā)現(xiàn)里面僅有一些衣物首飾，所以他斷定，蘇解慍便是他心愛的八娘。

    可無論他如何旁敲側(cè)擊，蘇解慍都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他一直想不通，明明是青梅竹馬兩心相悅，為何對方忽然冷淡，還要假死入朝為官。

    那一年，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大人，大人！”

    車夫的喊聲把程岥的思緒拉回來，他一怔，問：“你不好生趕路，喚我何事？”

    “大人，驛館到了。”車夫答道。

    “本官知道了?！背虒卣f。

    他從馬車上跳下來，環(huán)顧四周，問：“這里離欒邑還有多少路程?！?/br>
    車夫道：“回大人，還有兩日的路程。”

    程岥微微瞇眼，道：“你吩咐下去，今晚路上休岥，一個時辰后出發(fā)?！?/br>
    “諾！”車夫應(yīng)道。

    程岥站在驛館外，抬頭望著天空，幾只雄鷹翱翔。阿慍，如今你為了躲我，連自己的父親都不管不顧了嗎？不過，想想也是，你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孝與不孝有何分別？雖然我不知你有何苦衷，不過我會帶你盡這份孝，你放心吧……

    “大人，飯菜齊了，該用了?！避嚪騿镜?。

    第19章

    程岥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進了驛館。

    三日后，三人前后腳抵達了欒邑縣。蘇解慍在客棧里焦慮不安，走來走去。那日二哥說到了客棧之后，入住天字五號房，然后在窗口放一塊白布，他便會立即出現(xiàn)。如今過了三個一夜，他連個人影都沒有，自己又不敢出去走動，生怕遇見了那兩位瘟神。二哥呀二哥，你能不能靠點譜？難怪至今娶不上媳婦兒……

    忽然，門被推開，蘇解慍一驚，警惕性地往后退兩步，呵斥道：“何人擅闖！”

    那人不慌不忙，關(guān)上房門抬起頭沖蘇解慍笑。蘇解慍雙眸放大，又道：“二……二哥？！”

    來者便是蘇解慍的二哥蘇衍，年二十七，遠(yuǎn)近聞名的大才子。

    蘇衍快步上前，緊緊抓住蘇解慍的肩膀，假裝哽咽道：“小妹，你終于回來了！兄長我可是日夜思念你，茶飯不思都瘦了?！?/br>
    蘇解慍翻了個白眼，道：“二哥呀，別煽情了。我八年沒有回來過這事兒不假，可你每年不都悄悄溜進彭城看我嗎？”

    蘇衍聞言，松開雙手，耷拉著眼問：“你怎么知道？我如此謹(jǐn)慎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

    蘇解慍無奈一笑，道：“二哥，本來你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可惜你每次來都住在譚紹家。他本來就懷疑我的身份，你說你能不暴露嗎？”

    “他懷疑你的的身份？”蘇衍先是一驚，又笑道，“那你倒是不用擔(dān)心，畢竟他對你可喜歡得不得了。”

    蘇解慍聽了這話，臉色唰地沉下來，道：“二哥，你是不是想扶搖直上九萬里？”

    蘇衍呲著牙，道：“不想不想，在九萬里以下生活挺好的，挺好的。不過，說到懷疑，有件事得知會你?！?/br>
    “何事？”蘇解慍反問道。

    蘇衍微微瞇眼，道：“前些日子我去給你掃墓，發(fā)現(xiàn)周圍的土被動過。我覺得，怕是有人想證實你到底死沒死，而且，怕不止一撥人去過。”

    “什么？二哥，這么大的事情，你之前的信中為何不說？”蘇解慍跳起來，急得抓耳撓腮。

    蘇衍倒是不急不躁，慢悠悠道：“小妹，你緊張什么，即便知道那是衣冠冢又如何？當(dāng)年你可是暴病而亡，若真有你的對頭來調(diào)查，為兄我有千百個理由搪塞過去，相信為兄?！?/br>
    “搪塞？呵，比如呢？”蘇解慍冷笑道。

    “比如……”蘇衍眼珠一轉(zhuǎn)，道，“你得的是瘟疫，早化成灰與大地融為一體了?！?/br>
    “呵……呵，真是個好理由，呵，呵……”蘇解慍強忍著努力，干笑著。瘟疫？兄長，人人夸你才華橫溢，學(xué)富五車，怎么你腦子被書填死了嗎？萬一對方說八年前根本沒有地方鬧瘟疫怎么辦？我看你怎么搪塞！

    有兄如此，吾豈能不堪憂？

    片刻，蘇衍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把手伸進袖中，尋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個皺巴巴的東西。

    蘇解慍挑著眉毛，問：“二哥，這是何物？其貌不揚且顏色怪異?！?/br>
    蘇衍又從袖中取出一塊白布鋪在桌子上，然后把那坨皺巴巴的東西展開理平整，一張人臉的模樣顯現(xiàn)。

    “這這這……這莫不是……”蘇解慍直勾勾盯著那東西，又驚又喜。

    蘇衍點頭道：“沒錯，這便是能以假亂真的□□，這面具取百年橡樹的膠液制作，即便是劃痕也能與真皮無異?！?/br>
    蘇解慍深吸一口氣，問：“二哥，你從何處討來的這個寶貝？”

    蘇衍招呼她坐下，一邊拿起面具給她帶上，一邊道：“這你就別管了，兄長自有兄長的門道，好了！”

    他三兩下就給蘇解慍帶上了面具。蘇解慍快步走到銅鏡前，左看右看，完全是成了另一個人。

    “你把這個吃下去?！碧K衍遞給她一枚丹丸，解釋道，“它可以讓你的聲音變得沙啞，與你此刻棱角分明的臉相符?！?/br>
    蘇解慍接過丹丸，看著鏡中的人兒，的確，眼前的這張臉沒了之前秀氣的模樣，雖說不丑，但添了些許男子的氣息，自然聲音上也要變一變。

    她想到此，把丹丸塞進口中，咽了下去。

    蘇解慍換上二哥拿來的衣裳，簡單收拾了一下，二人退了房間，回了蘇府。

    可不巧，二人在蘇府門前，與程岥打了個照面。

    蘇解慍握了握拳，內(nèi)心些許不安，真是冤家路窄。

    程岥打量了蘇解慍，對蘇衍說：“二表兄，這位公子不曾見過，不知是……”

    他說完，仔細(xì)瞧著蘇解慍。奇怪，二表兄雖說友人眾多，可他從不愿邀請友人至家中做客，如今這一位……是有何不同嗎？

    蘇解慍見程岥的目光久久未移動，莫不是這家伙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會吧，我都成這副模樣了，他若認(rèn)得出，我就跟我二哥姓！

    蘇衍輕輕一笑，解釋道：“表弟來了??！這是我云游四海結(jié)下的摯友，姓謝。他如今云游到此，聽聞父親病重，前來探望?！?/br>
    “原來是謝公子，不知謝公子家住何處，年方幾許，可有娶妻？”

    程岥一口氣說完，他越看這謝公子，越覺得似乎在何處見過。

    蘇解慍克制著自己，這廝是查戶籍嗎？她擠出微笑，道：“在下年方二十五，生在鄉(xiāng)下不值一提。至于娶妻……在下倒是日思夜想，可也沒碰上個心儀之人。”

    “哦……”程岥微微瞇眼，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蘇衍見氣氛不大對，連忙道：“都別站著了，快快入府，快快入府！”

    蘇衍拉扯著二人的衣袖，往府內(nèi)走。很快，三人來到蘇老爺?shù)乃啊?/br>
    蘇衍坐在塌前，蘇解慍則站在他的身后，望著躺在塌上面容安詳?shù)奶K老爺，卻還要止步眼淚。父親，女兒來了，父親，你醒醒……

    她只得在心中吶喊，八年未見的父親，如今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沖動假死離家，不然也不至于不能光明正大的盡孝。

    “姑父一直都沒有醒嗎？”程岥關(guān)心道。他輕輕咬唇，低頭看著蘇老爺，心中凄涼。姑父，想必您十分思念表妹，可她有她的苦衷，雖然我不知這苦衷是什么，不過您放心，我一定保她安然無恙，讓你們父女二人再想見的……

    眾人沉浸在悲傷中，忽然，一聲“二叔”打破了這氣氛。他們抬頭一看，原來是蘇大哥的兒子蘇韻抱著meimei過來了。

    蘇解慍把目光移到蘇韻和他懷里的娃娃身上，這便是韻兒和小九娘？韻兒長大了，模樣倒是比大哥俊俏。聽說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出口成章，不愧是我蘇家的子孫。

    蘇衍起身，問：“韻兒，你怎么把你meimei抱出來了？”

    此話一出，還未等蘇韻開口，他懷中的小九娘咿咿呀呀，直沖蘇解慍招手。

    蘇解慍一愣，血緣果然奇妙。她微微一笑，輕輕抓著小九娘的小rou手，哄道：“真漂亮的小娃娃，告訴叔父，你長的像父親還是母親?。俊?/br>
    她輕輕搖著，掩蓋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感覺心都要化了。這一切被程岥看在眼里，他嘴角微微上揚，這個人……有點意思。

    然而，蘇解慍這副神情在蘇韻看來儼然是個變態(tài)。他打掉蘇解慍的手，往后退兩步，等著她，直言道：“這變態(tài)大叔是誰，竟敢戲弄小妹！有本公子在，你休要放肆！”

    他說完，還不忘沖蘇解慍呲牙咧嘴，一副欺負(fù)不得的模樣。

    蘇解慍一臉尷尬，自己完全忘記了，如今的面容和行為極為不搭，怕是引起這孩子的誤會了。我還想同他多相處相處，可這初印象慘敗收場，接下來這孩子估計不會理我了，哎……

    “那什么……韻兒你誤會了，我不是變態(tài)，我是你二叔的摯友?！碧K解慍認(rèn)真地看著兩個小家伙，假裝恭維道，“你二叔經(jīng)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小小年紀(jì)才華橫溢，出口成章。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同凡響！”

    她說完這話，心里無奈嘆氣。侄子，是用來哄的。

    蘇韻眨眨眼，昂頭道：“那是自然?！?/br>
    “是是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碧K解慍尷尬地附和道。要說這個侄子，什么都好，只可惜從小生活在二哥身邊。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連那自戀，喜愛被人夸的毛病也學(xué)去了，一聽到好話就亂了分寸，這以后定會吃虧啊……

    蘇衍忽然打了個噴嚏，他看著二人，感覺自己被罵了。

    程岥起身，走到幾人面前，打趣道：“韻兒長大了，知道保護meimei了。二表兄，你不覺得韻兒長得越來越像……他姑姑嗎？”

    姑姑……三人聽到這二字，神色各異。

    蘇韻難掩心中的好奇，問：“表叔，您方才說孩兒越來越像姑姑，可韻兒從未見過她。二叔提起時也只說一兩句，韻兒實在好奇，姑姑是怎樣的人。孩兒聽鄰里說她已經(jīng)死了好些年了?！?/br>
    第20章

    蘇韻抬頭看著程岥，期待他能解開心中的疑惑。

    程岥彎腰，撫摸著他的小腦袋，溫柔道：“或許你姑姑她……并未死……”

    此言一出，蘇衍和蘇解慍倒吸一口氣，面面相覷。

    蘇韻倒是興奮，忙問：“那她在何處？為何從未回來過？莫不是像戲文里說的那般，嫁了人，沒遇上好婆婆，整日里干活，吃不飽穿不暖，生活凄苦？”

    眾人聽蘇韻這樣講，忍俊不禁。蘇解慍方才擔(dān)心煙消云散，小聲對蘇衍道：“你平日里都給這小娃娃看些什么玩意兒？小心他父親知道后，打斷你的雙腿。”

    她輕輕嘆氣，果然，終日里跟隨我二哥，沒什么太大的出息。不過，不能任由程岥說下去，得趕快支開這兩個小家伙。

    程岥搖搖頭，剛想開口，卻被蘇解慍搶先道：

    “蘇小才子，大叔我游歷大江南北，肚子里的故事可比那戲文里的有趣多了。要不……咱們?nèi)ピ鹤永飮Z嘮？”

    哼，就憑你和二哥的相似度，就不信你小子不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