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車上，克里斯拿出手機。屏幕上追蹤林陽的綠點閃爍在電子地圖左側(cè)，他放大了看，發(fā)現(xiàn)對方正身處倫敦。這是又去看女兒了，每次干完活，林陽都會跑去倫敦。下一站必定是利物浦，有薇拉在的地方。不過據(jù)克里斯所知，林陽只是去看看她們，確認她們一切安好，并沒有和她們相認。

    難得的，有一次他們在里昂碰面，一起喝酒的時候，克里斯問他為什么不跟老婆孩子相認。那天的林陽端著杯喝了兩個小時還沒喝完的啤酒，沒有正面給出答案，只說：“有牽掛，才有活下去的動力?！?/br>
    牽掛？克里斯好好咀嚼了一番這個詞的含義，然后意識到一個問題：除了工作，好像自己沒什么牽掛。父母都不在了，沒有兄弟姐妹，單身，親戚早已不來往，也沒有宗教信仰。要是按林陽的觀念，他活著好像沒什么意思。

    但他活得不是很好么？所以，他不需要牽掛，至少現(xiàn)在不需要。

    —

    人是抓了，但案發(fā)地并不在加拿大境內(nèi)，皇家騎警僅僅是協(xié)助國際刑警進行抓捕工作，還需要將嫌犯引渡去對其有司法管轄權(quán)的地區(qū)。根據(jù)加拿大的法律，嫌犯是有權(quán)要求律師的，并且他確實行駛了這個權(quán)利。不管林陽錄下的口供是否能將罪犯釘死在法庭上，當(dāng)他們面對警方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通常都是——“我要找律師”。

    在這里找的律師，并不需要上法庭為嫌犯辯護，僅確保委托人被羈押期間的合法權(quán)益。能出的起高價的，自然請的到好律師。這家伙在東歐賣了十幾年的女人，賺得盆滿缽滿。加拿大警方無權(quán)凍結(jié)他的資產(chǎn)，所以，他張嘴就要“最好的”。

    價錢好，律師來的就快?？死锼箘倧膶徲嵤依锍鰜?，一杯咖啡還沒接滿，就看位身穿高檔窄款銀灰小西裝的亞裔男性，揚著高傲的下巴，由當(dāng)?shù)鼐鞄нM審訊室。

    嗯？他是？

    克里斯百分之百確信，自己見過這人——在距離地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他們有過一場浪漫而又熱烈的邂逅。

    光顧著回味當(dāng)時那些令人神經(jīng)亢奮的細節(jié)，克里斯完全忘了手里的咖啡杯。黑色的液體涌出，瞬間燙回他的神智，一甩杯子狼狽地“cao”了一聲。聽到房間角落里傳來的聲音，Jonny下意識的回過頭，目光與克里斯的隔空相撞。他也認出他來了，眼神微動，大方地笑笑，轉(zhuǎn)身進了審訊室。

    這一笑，意味深長?？死锼顾χ?，眼前不斷浮現(xiàn)出那日在飛機上的畫面。商務(wù)艙的偶遇讓他念念不忘，但當(dāng)時說好了，只是為彼此找個樂子，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留下。

    克里斯緊緊盯住閉合的金屬電子門，突然之間，莫名的情緒涌上胸口。這些年來他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了，男女不拘，但是很少有人能給他留下像Jonny那么深刻的印象：首先，對方有他偏好的東方面孔；其次，Jonny是個非常忠實于自身感受的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契合；以及那份渾然天成的自信，令他光彩照人。

    碧藍的眼睛里，想要再看一眼對方的欲念悄然炙熱。但是律師和委托人間的會面，私密性受到法律的保護，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兩個小時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又有點煎熬?？死锼购攘怂谋Х?，喝得心跳超出了慣有的頻率，才看到那扇電子門再次開啟。Jonny從里面出來，看到他，依舊給了份大方的笑意，然后轉(zhuǎn)臉和當(dāng)?shù)鼐重撠?zé)人溝通委托人在押期間的安排?？死锼拐驹谠兀脒^去，又拚命地在心里說服自己壓抑這個念頭。

    因為謹慎，所以膽怯。

    他覺得這根本不像他自己，以前他想得到什么，一定會去爭取?？筛鶭onny之間畢竟只是一段露水姻緣而已，再來一次？怕不是會深陷其中。

    和警局負責(zé)人說著話，Jonny感覺到有道視線正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他不時側(cè)過頭，看一眼那個一看自己轉(zhuǎn)過臉、就把目光錯開的金發(fā)猛男——沒記錯的話，這家伙叫克里斯，哦，原來是國際刑警啊。

    初遇之時，他就覺得克里斯身上有種熟悉的特質(zhì)。這種感覺在他接觸過的警務(wù)人員身上比較常見，也許是職業(yè)關(guān)系，大部分從警多年的人，慣于掌控局面，氣勢逼人。他們不管是看人的眼神還是說話的語氣，甚至肢體動作都帶有侵略性。克里斯當(dāng)時跟他說自己是做國際貿(mào)易的，他并不相信。但是呢，一場你情我愿的艷遇而已，他并不指望得到一份真誠的對待。再說，除了名字，他也沒說實話。

    警局負責(zé)人生怕這次的引渡出問題，反反覆覆和Jonny確認細節(jié)，前前后后說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死锼沟鹊貌荒蜔型炯尤肓怂麄兊恼勗?。近距離的接觸令他發(fā)現(xiàn)，在飛機上碰到的Jonny，給人的感覺相當(dāng)隨性，衣著打扮和言談舉止都流露出一定程度的享樂主義；而今天的Jonny和那天的比起來，表現(xiàn)出的更多是專業(yè)、縝密和干練；聽著他說話，感覺就像一塊味道醇厚的頂級奶酪在口腔中化開，層次多變，味道豐富。

    談話終于結(jié)束，警局負責(zé)人去忙別的事情了，只?？死锼购蚃onny面對面站著，氣氛略有尷尬。彼此對視一陣，克里斯率先打破沉默：“我還以為你就是個模特呢……沒想到是律師?！?/br>
    “所以做國際貿(mào)易是你的兼職？”Jonny笑容依舊，“我就猜你應(yīng)該是個警察，或者軍人之類的，或者……情報機構(gòu)的探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