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外賣(三)
這一日,阿菀外賣的盧小娘子,再一次成為了整個寧州城的焦點。 她搖搖擺擺地騎在一頭小青驢上,身穿雪白廣袖衣裳,衣邊和發(fā)帶都是暗紅色,除此之外,別無裝飾,卻越發(fā)顯得她整個人秀致靈動; 更兼盧菀膚色白皙,眉眼精致;這么微微含笑時,便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神女做派; 那小青驢還是早間游mama剛在集市上買的,本意是讓它幫著拉磨盤,誰料這小東西一見盧菀便十分親近,到了晚間,正好做了盧菀的坐騎。 這番穿白衣,騎青驢的做派后來如何在寧州城的貴女間風行起來,此事暫且按下不提—— 就說現(xiàn)在,盧菀在前,一位市井打扮的老者壓著裝滿金鑲玉食盒的板車在后;緊接著,是整整齊齊走成三排的配送員; 盧菀在挑選這一批人手的時候,特意選的都是平頭正臉,身高相仿的青年人,此刻走在一處,頗為賞心悅目; 又因為出門時游mama囑咐過了,因此他們的表情都十分嚴肅,與盧菀的輕松自如形成一種矛盾又天然的對比氣場—— 這小娘子親自出來送這一單,還帶著這么些人…… 不會是已經(jīng)知道些什么了吧? 若是知道了,她怎么還這樣從容淡定? 而比起看熱鬧的百姓,那些都在自家酒樓中等著聽下人回報消息的老板們,對盧菀此番承擔的風險,看得還要更透徹。 景福酒樓,二層。 田掌柜手里捧著一碗茶,手指在碗壁上點了點,感覺溫度正好;他彎下腰,畢恭畢敬地將茶碗遞給坐著的中年人: “崔爺,咱們這兒離庚金坊不遠,下面若有動靜都能看到;不用著急,您先用些茶?!?/br> “上次你也見過那盧小娘子了,”崔老板接過來,卻不喝,目光透過二樓的欄桿看向下面熙攘的人群:“你認為她如何?” 田掌柜沉默片刻,謹慎地說道:“年紀雖輕,但有些膽識。” “有些?”崔老板一聲哼笑:“你太小看這姑娘了?!?/br> 田掌柜立刻做出側(cè)耳傾聽的姿勢。 崔老板:“打從她被盧家趕出來開始,這里里外外就都在盯著——盧良臣那老鬼活成了精,且最好面子上的事,庶女在家里討不到生路,被逼得自請出府,這哪是高門大戶的做派?盧良臣又怎么肯放這么大的一個‘家丑’在外面張揚?” 田掌柜:“您的意思是……” “那就說明,盧良臣認為他這個女兒,不但不是丑事,反而可能會給他們盧家?guī)硪黄戮秤觥!?/br> 崔老板兩眼微瞇,目光掃過來:“舉凡有點見識的,都能將這一節(jié)想通;所有人都在觀望,只有你——” “田九,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聰明?!?/br> 崔老板拿著茶盞的手往外一轉(zhuǎn),突然間,他的手毫無預兆地松開,茶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崩裂的碎瓷貼著田掌柜的臉劃過一道血痕,他卻動也不敢動一下。 “你瞞著我,雇了那潑皮和市井婆子去找小姑娘的麻煩……” 田掌柜立刻跪下,用力磕頭道:“崔爺!是我狗眼看人低,不知好歹了!那時我見盧小娘子生意紅火,就想著先打壓打壓免她成了氣候……” “閉嘴吧。”崔老板揉了揉眉心:“你這一招雖然蠢,卻也多少探出了些底——今次這盧姑娘恐怕是掏空了家底才做了這一單,實在很有魄力。” 田掌柜膝行兩步上前,雙手扒住椅子扶手:“請示崔爺,那接下來咱們?nèi)绾螒獙???/br> 樓下突然間吵嚷起來,原來是騎著小青驢的盧菀終于到了,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跟著一落走來的老百姓也都興奮起來。 只要她再轉(zhuǎn)過一個彎,就將抵達庚金坊一零二號房。 而在景福樓挑高的二層,景福樓的崔老板和田掌柜則看得清清楚楚—— 那偌大的宅中荒涼安靜,空無一人; 在他們的角度,甚至能看見庭院中積著不少往日風雨吹下的枯枝,影壁上還爬滿了郁郁蔥蔥的爬山虎,恐怕這宅院荒了都不是一年兩年了。 今日注定是不會有人出來接這一單的。 “她若能成,我們就給她一個平等對話的機會;”崔老板看著盧菀在人群的簇擁下轉(zhuǎn)過了街角,積年未曾開啟的大門就這樣預示般出現(xiàn)在了少女面前: “她若不能,我們再投井下石不遲。” “崔爺英明。”眼見白衣少女上前敲門,田掌柜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和人群一起屏住呼吸,時刻關注著那邊的動靜。 “客戶您好,阿菀外賣,正在為您派單?!?/br> 少女清甜的聲音伴隨著“篤篤篤”的敲門聲,形成鮮活又難捱的詢問:“請問有人在家嗎?” 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等著那扇門開啟。 盧菀垂下眼眸,手指捻動,感受到了門環(huán)上積年的舊灰。 她心中有數(shù),知道這三百份金鑲玉必然是不會有人來接了;盧菀微微側(cè)過身,目光略略一掃,果然見到人群后方有個人,在接觸到她視線的一瞬間立刻低下了頭。 353:【宿主!那是你的繼母田氏!真奇怪,就算要等消息,她也完全可以讓下人來辦才對啊!沒有親自出門的道理!】 “你聽說過沒有?”盧菀:“變態(tài)殺|手在作案之后,都喜歡回到現(xiàn)場,站在人堆里看警|察被他‘戲弄’得團團轉(zhuǎn);那種成就感,就是他們的戰(zhàn)利品?!?/br> “至于我那繼母么……變態(tài)殺手四個字,她只占前兩個?!?/br> 盧菀看著那個方向,眉梢微微挑起,側(cè)身單手在門上緩慢地敲了三下,一字一字,拖著聲調(diào)緩慢地說道:“請、開、門?!?/br> 那一刻,353幾乎戰(zhàn)栗起來,又不由得發(fā)自內(nèi)心地崇拜起盧菀來。 她就像只美麗又強大的狐妖,手里提著利刃,在裝滿囚徒的囚車外,用尖刀在鐵欄桿上輕輕撩動。 又迷人,又可怕。 353一個缺乏七情六欲的系統(tǒng)尚且能對這種魅力感同身受,其余等著看盧菀吃癟的圍觀群眾,則更加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從期待著盧菀被耍,到期待著盧菀如何利落地反擊。 “這可怎么辦才好?”盧菀十分憂愁地嘆了口氣,眉目間卻沒半點擔心的意思:“三百份不是小數(shù)目,這一單若是做不成,只怕將來我們一大家子都要餓死啦?!?/br> “該!” 田氏穿著仆婦衣裳,躲在后面,又恨又痛快地小聲罵道:“小浪蹄子,敢同我斗?這才哪到哪?后面還有你受的!” “我非要挑斷你手筋腳筋,再讓你給我菲兒賠命!”田氏在心里仔仔細細罵了幾遍,壓著嗓音起哄: “還收容難民?你怕不是將人家害慘了吧!” 她這么含含糊糊地一說,登時便有人云亦云的跟著附和:“是啊是啊,給點希望又扔出去,當是養(yǎng)流浪的貓兒狗兒呢?” “流民也是人吶!盧小娘子太不尊重人啦!” “世風日下,小姑娘也能拋頭露面做生意了;她這么寡廉鮮恥的,將來誰家敢娶她?可別再上桿子扒著花將軍了吧!” 群眾便是這樣——錦上添花是他們,落井下石也是他們,端看如何引導風向。 此次,大部分的圍觀者已經(jīng)早早在心里存下了“阿菀外賣”被人耍了,不會有人從宅院里出來的預警; 因此這些難聽話從早上等著開始便早早備下,只等著見她落難便喊出來,若能得到身邊人幾句附和,那便滿意得不得了,仿佛自己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圣人,擁有了高高在上的審判權力。 高處,景福樓二層。 田掌柜仔細地觀察著下面的動靜,請示道: “崔爺,您看現(xiàn)在這形勢,咱們是不是……噯?等等?!鬧鬼了?!” “慌個什么?越來越?jīng)]分寸?!贝蘩习咫p手推著椅子扶手微微傾身,順著田掌柜手指指向之處看過去。 崔老板:“……” 崔老板:“不是已經(jīng)派人查過了,說那是無主荒宅?!” 崔老板站起身,扶著欄桿往院子里仔細瞧,恨不得將眼眶都睜裂開,好能辨認那身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見荒宅內(nèi)部的前院里,一個農(nóng)戶打扮的男人從影壁后轉(zhuǎn)出來;他隨手摘下頭上的草帽放到一邊,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領,負手站在大門內(nèi)側(cè),與盧菀隔著一道大門,對面而站。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的氣度,實乃崔老板生平僅見。 那絕不會是個普通人物。 “下面人說查不出宅子主人是誰,但是因為這宅子位置挺好,前些年有不少世家派牙行問,”田掌柜不住擦汗:“卻都沒能從主人手里買出來。” “蠢貨!”崔老板:“老油條們買不出,說明什么?說明宅子主人的身份更在他們之上!” “這這……”田掌柜:“也未見得就是這位的宅院吧?如果他是翻進來的呢?” “翻進來?你當著睽睽眾目翻進去我看看?!” 崔老板嫌惡地在他頭上狠狠打了一把:“地址一出,半個寧州城都在此處守著,任他功夫通天,怎么可能無聲無息地進來?除非他能打開鎖,從院子西邊連著太守府的角門進!” 田掌柜大驚失色:“莫不是太守大人?不是說他出去巡查未歸嗎?” “我見過庸太守,”崔老板猛然想到一種可能,深吸口氣,跌坐在椅子里:“庸南是個文人,就沒有這種殺伐果斷的氣魄;你和我,竟然都是一樣的狗眼不識泰山?!?/br> “這位,”崔老板定聲說: “只怕就是傳說中庸太守的結(jié)義兄弟,在寧州有口皆頌的花修明,花大將軍。” 樓下,庚金坊一百零二號房的大門里,傳說中的大將軍抬起雙手,將他那回城時用珠貝臨時跟農(nóng)家換的麻布衣裳捋了捋,爭取將每一道褶皺都抹抹平; 其中靠近領口的一道褶十分不乖順,花大將軍將內(nèi)力都用上了也沒能搞定;他只好抹了把臉,張張嘴放松一下面部,調(diào)整出了最常用的一個“花將軍招牌笑”。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為何如此鄭重。 罷了。 花修明從前做過斥候,耳朵很尖,聽見外面說的越來越難聽,還是決定幫這小娘子一把。 這小姑娘雖然托大,又帶了一副“天底下我最能聰明最能打”的欠扁樣——但到底曾經(jīng)有過安頓流民的心; 雖然事實證明她沒有那個本事。 也是趕上了,這庭院正是他八歲那年,花家將他逐出家門時給分的老荒宅;看在小姑娘年少不知事的份上,他便裝做這“點單人”,將錢付了算了。 三千錢啊…… 花將軍rou痛地想,朝廷一年給他的俸祿也就這么多??! 就在他手即將要推開大門的一瞬間—— “諸位,”這狐貍般的少女聲音清亮,與花修明只一門之隔,面對著這樣多難聽的罵聲,竟能淡定自若: “這幾戶流民既然投到我盧菀門下,自然沒有叫他們跟著我喝西北風的道理”盧菀話鋒一轉(zhuǎn):“今日這三百份的單,阿菀無論如何,都必定要叫這點單者接下!” 花修明修長有力的手指貼在門上,他維持著那個“推”的姿勢沒動;感覺到一門之隔的盧菀似乎是靠在了這上面; 他手上感覺到了一點隱隱約約的力,就好像少女抱臂向后,信賴地靠在他身上一般。 “狐貍崽又說大話,”他心中微微一動,在心里好笑地問道:“我若不出現(xiàn),人家點單的早跑了,你上哪里找去?” 眾人和他帶著一樣的疑問,也紛紛問了出來。 盧菀安靜片刻,見人群終于肯安靜下來聽她說話,含著些微的笑意,有點狡黠地問道: “諸位,可曾聽說過人rou搜索?” ※※※※※※※※※※※※※※※※※※※※ 小劇場: 花將軍:“給朝廷賣命,一年發(fā)我三千錢?!?/br> 盧菀(扔支票):“三千,買你一晚?!?/br> 花將軍:“……好的!” 就,悄咪咪跟小可愛讀者求個收藏好嗎~(浪崽乖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