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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集(共六冊)在線閱讀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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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家兄妹的計劃,十分順利地實現(xiàn)了。他們故意避開蔡云珠,到她父親的銀行去求見。蔡先生看到這兩個年輕人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室,便已料定必是有相當要緊的事來找他,就暫時擺脫重要的公務(wù),開門見山地詢問來意。

    “有儀,你說!”秦有守怕自己的話說得不夠圓滿,露了馬腳,所以叫秦有儀正式發(fā)言。

    “蔡老伯,有個女孩子,想請你幫忙找個事?!鼻赜袃x不慌不忙地說了這兩句,停下來等候反應(yīng)。

    “噢!”蔡先生說,“那好商量。你說吧!”

    “那女孩子姓李,是我們家用的阿巴桑的女兒。人非常聰明,長得也很漂亮,可惜念的學(xué)校不好……”

    “怎么?”蔡先生很謹慎地問道,“是個太妹?”

    “蔡老伯,你別緊張!”秦有儀笑著拿起茶幾上的打火機,替蔡先生把熄滅了的雪茄點燃,一面接著往下說,“如果是個不可救藥的太妹,我們怎么敢介紹給蔡老伯?我剛才說過,那是很聰明的一個人,她深深知道自己誤入歧途,急于想走上正路,但她所交往的那些不良少年太壞了,她必須離開臺北,擺脫掉那幫人,才能走上自新之路。這樣一個決心向上的人,我們相信蔡老伯一定樂于幫助她的?!?/br>
    “當然,當然!”蔡老先生說,“我參加的幾個社團,都以促進社會進步為宗旨,幫助不良少年自新,也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工作項目。我答應(yīng)你,一定替她想辦法。”

    “謝謝蔡老伯!”秦家兄妹異口同聲地說。

    “那女孩的程度怎么樣?多大年紀?”

    “年齡大概十七歲,高中肄業(yè)的程度。但是,人很聰明,可以一面工作,一面學(xué)習(xí)?!?/br>
    “她很會說話,”秦有守加以補充,“也很機警。”

    “好。你們叫她寫個履歷表來?!?/br>
    就這時,有人推門進來,那是蔡先生的女秘書王小姐,來通知他有高雄的長途電話。

    “喂,……是啊?!彼麄兟牭讲滔壬陔娫捴姓f,“海明兄,我的信你收到了吧?越南、美國的合同書都寄來了,交貨期限很緊迫,你得加緊開工才好……嗯,嗯,很好……是的,輪船分配的噸位,當時有變動,是件很傷腦筋的事。我替你打電話關(guān)照一下好了……還有什么問題?……什么,你個人有頭寸要軋?要多少?……二十五萬?嗯——好吧,我給你想辦法……沒有什么,沒有什么,不必客氣。再見,再……”就在第二個見字還未出口時,蔡先生忽又大聲喊道,“喂,喂,慢一點,我還有話……我介紹個人給你怎么樣?……嗯,嗯,海明兄,你不必說了,不是什么協(xié)理、廠長,是一個女孩子……”

    那句話鉆到秦家兄妹耳朵里,使他倆喜不自勝,彼此互看了一眼,都側(cè)著臉靜聽電話中說些什么?

    “……程度不太好,不過人很聰明,也長得很漂亮……我也沒見過,是兩個小朋友介紹的……對了,等人去了,你看著辦吧!……那太好了,謝謝,謝謝!”蔡先生放下電話,笑著對秦家兄妹說道,“我把你們的問題解決了。你把那女孩子的名字告訴王小姐,備好了介紹信,讓她到高雄中華食品工業(yè)公司去見孫總經(jīng)理,他會給她一個很好的職務(wù)。”

    秦家兄妹真是沒有想到有這樣好的一個機會,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事情辦成了。于是,深深道謝以后,離開了總經(jīng)理室。

    外間的王小姐,已經(jīng)聽到了蔡先生的話,含笑站起來說:“請坐!”

    “我叫秦有守?!庇龅搅四吧耍降走€是做哥哥的比較大方,他自我介紹過了,又指著秦有儀說,“這是舍妹有儀,跟蔡小姐同學(xué)?!?/br>
    “是的,是的?!蓖跣〗阏f,“有一次我到總經(jīng)理公館去,好像見過,”她停了一下,又說:“剛才總經(jīng)理說要記下一個名字,請告訴我。”

    遇到了一個難題,秦有守還沒有跟李幼文見過第二次面,他們替她想的辦法,以及需要改名的原因,李幼文都還不知道。他們都覺得不能在沒有征得本人同意以前,就隨隨便便替她改一個名字。

    “抱歉得很?!鼻赜袃x說,“她的名字我想還是由她自己寫在履歷表上吧,開錯了很不好。等她寫好了以后,再送來給王小姐。好不好?”

    “好的?!蓖跣〗汶S手取了張便條紙,寫下地址和電話號碼,交給了秦有儀。

    暫時算是搪塞了過去,但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李幼文跟秦有守第一次見面分別時,原約好由女方寫信給他,她不來信,就無法去找她?!霸趺崔k呢?”秦有儀皺著眉頭問。

    “叫我們有什么辦法?只好等一等再說?!?/br>
    “那怎么能等?”秦有儀大不以為然,“蔡先生要問起來,說我們連當事人的名字都還說不出來,豈不要動疑心?夜長夢多,一定會把好好的事給搞壞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個辦法,還是由我們來替她想一個名字?!?/br>
    “也只好這樣。如果李幼文不同意我們替她改的名字,那就不要那封介紹信好了。不過,”秦有儀自己又說,“只要她真的是為敬康著想,這一切都沒有關(guān)系的。”

    “嗯?!鼻赜惺攸c點頭,“我想她也不會表示不滿的,不過在我們好像太冒昧了些。我想,替她改的名字,也不要太離譜,把她的‘幼文’兩個字倒過來,另外換上兩個音同字不同的字,蔡先生一定不會發(fā)覺?!?/br>
    “我同意?!?/br>
    于是,兄妹倆翻字典找了半天,選定“紋羽”兩個字,作為李幼文新的名字,隨即打了電話給王小姐。第二天就收到了介紹信。

    信是有了,卻無處去投送,因而形成了秦家兄妹心理上的一種負擔。又過了兩天,居然收到了李幼文的信,約秦有守仍舊在臺大校園見面,想問問他勸導(dǎo)章敬康的結(jié)果。

    “好了!”秦有守很高興地說,“這次你無論如何可以去了。而且,我希望也像那天去見蔡先生一樣,由你做主要發(fā)言人,我來補充?!?/br>
    “好的?!鼻赜袃x當仁不讓地答應(yīng)下來。

    到了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三個人見了面。秦有守先作了介紹,秦有儀顯得很親熱,李幼文卻仍有些羞澀,似乎自慚智識程度不夠,不敢接近的樣子。

    “李小姐!”秦有守開始談入正題,“關(guān)于章敬康的問題,我們想到了一個很特別的辦法,這個辦法可能對你有好處。是我meimei設(shè)計的,讓她來說?!?/br>
    “我希望你能夠先了解?!鼻赜袃x把一只手放在李幼文膝蓋上,接口說道,“我們對你的印象都很好。而且敬康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們決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來。”

    “謝謝你!”李幼文用充滿了欣慰的眼神,看著秦家兄妹。

    “我們都相信你的誠意——你確是為敬康著想。但是,你當然也知道,問題很不容易解決。如果容易解決,你就不需要來找我們了。是不是?”

    “是的?!崩钣孜纳钌铧c頭。

    “你提出的條件很難做到,最難的是不能把秦飛的情形告訴他。可是除此以外,我們的任何勸告,都不會發(fā)生作用。你想是不是呢?”

    “是的?!?/br>
    “因此,為了解決問題,不能不要求你合作。我們不知道你肯不肯為了敬康,做有限度的犧牲?!?/br>
    “只要我辦得到,任何犧牲都可以?!崩钣孜目粦?yīng)允說。

    “那好極了!”秦有守贊賞了一句。

    “你一定辦得到的?!鼻赜袃x說,“我們徹底研究過了,叫敬康不來找你,是辦不到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辦得到,讓敬康找不到你!”

    “秦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我搬家?”

    “這也是個辦法,但不夠好。大家都在臺北,遲早總有遇到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你根本不在臺北……”

    “我懂了?!崩钣孜恼f,“但是——”

    “當然,你離開臺北,應(yīng)該有一個很好的安排。我們替你找到了一份工作?!?/br>
    “是在高雄,中華食品工業(yè)公司?!鼻赜惺匮a充說,并且把那封介紹信取了出來。

    這太突兀!李幼文怎么也沒有想到會離開臺北,而且有一個工作,便遲疑地拆開信來看。

    信寫得很簡單,措辭亦并不切實,好像只是一封敷衍請托者、泛泛的介紹信。但看到寫信者的具名,李幼文才知道這封信的價值。

    “這位蔡先生,不就是幫助我母親進療養(yǎng)院的那位銀行家?”她問。

    “就是他?!?/br>
    “這李紋羽是我?”她又問。

    “這就是我們需要向你特別解釋的地方?!鼻赜袃x說,“為了不讓敬康知道你的去處,首先就必須瞞住蔡先生,他是知道你的名字的,并且知道你是敬康的小學(xué)同學(xué)。如果把你的本名告訴他,他會跟敬康去談,這一來紙老虎就要戳穿了。所以我們不得不替你改個名字。本想等你來信見了面,征求你自己的意思,又怕夜長夢多,發(fā)生變化,所以我們擅自作了主張。”

    接著,秦有守又把當天蔡先生接到高雄長途電話,順便向?qū)O海明推薦李幼文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為你的名字我們也很花了些工夫,又要聲音近似,又要能瞞得住蔡先生,所以我們把你的‘幼文’兩個字倒過來,另換兩個音同義異的字。并且字面還要避免俗氣,選來選去選了這兩個字,不知道你滿意不滿意?不過,不管你是否滿意,我們這樣不經(jīng)你同意就做了,實在很抱歉!”

    “秦小姐,秦先生,你們千萬不要這樣說!我……”李幼文緊鎖著雙眉,暗恨自己,沒有辦法把她心里的意思用適當?shù)恼Z句表達,以至于顯得相當痛苦。

    可是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秦有儀也不必說什么話,只伸出友好的手,跟她緊緊地握著。

    李幼文的臉色很難看。她有種感激涕零的感覺,可是她從沒有流眼淚的習(xí)慣,一切復(fù)雜沉重的感情,都毫不掩飾地堆積在臉上——在不相干的人看來,是可怕而難以索解的。

    “閑話少說?!鼻赜惺刂赶騿栴}的核心,“李小姐對于我們的計劃,是不是愿意接受?請你很坦白地說。”

    “當然愿意?!痹谶@一句斬釘截鐵的答語之下,卻忽然有了個遲疑的尾巴,“不過——”

    “不過什么呢?”秦有儀說。

    “有什么困難,請盡量說出來,讓我們來替你設(shè)法解決?!鼻赜惺卣f。

    她有兩點困難:第一,怕秦飛會阻撓她;第二,要把家搬到高雄,得需要一筆錢。

    但這兩個困難,都是難以開口。對于第一點,羞于出口,而且亦非秦家兄妹所能解決;第二點錢的問題,對尚在求學(xué)的大學(xué)生來說所感到的困難,比她更甚,說出來只有增加他們的煩惱。

    于是,她想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謝謝你們兩位的好意,也請代為謝謝蔡先生。我決定到高雄去,避開敬康。”

    兄妹倆對她的態(tài)度都表示滿意,秦有儀用熱情而又富于詩意的腔調(diào)說:“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長起了花‘紋’美麗的‘羽’毛,你應(yīng)該飛到光明的地方去!”

    李幼文垂著眼簾,深深地點一點頭。她知道遭遇了很大的難題,然而她的內(nèi)心又充滿了希望和勇氣,現(xiàn)出毫不畏縮的神情。

    秦家兄妹卻是顯得十分快樂。他們?yōu)樽约核憩F(xiàn)的處理事情的能力和成就而引為安慰,也為無形中消弭了敬康的危機而感到輕松。另外他們還替蔡云珠掃除了愛情的障礙,又把一個聰明美麗的女孩由歧途中拉了回來,導(dǎo)入正路。一舉數(shù)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我們該慶祝一下!”走入巷子時,秦有守說。

    “可惜只有我們兩個人互相慶祝,不能把我們所要慶祝的原因,告訴敬康和云珠?!鼻赜袃x說。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突然間,后面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把他們兄妹倆都嚇了一跳。

    “是你!”秦有儀回轉(zhuǎn)身,一手拍著胸脯,一手指著蔡云珠說,“鬼鬼祟祟的!”

    蔡云珠很沉著地說:“你們兄妹倆才是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走到巷口的時候我伸手向你們招呼,你們竟好像視而不見。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真是胡扯一氣!”秦有守笑道,“有什么事可以使我們失魂落魄的?”

    “問你們自己??!”蔡云珠揚著臉,一副準備捉弄人的神氣,“為什么你們可以慶祝的事,不能夠告訴我?”

    “你別忘了,我們還說過,不能告訴敬康。這是為什么?你不妨找敬康去研究研究!”

    秦有儀說話向來刻薄,這樣故意把章敬康跟蔡云珠扯在一起,就像所要瞞著她的事,與她跟章敬康的共同利益有關(guān)。蔡云珠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悶聲不響了。

    “走吧!”秦有守趕快安撫她似的說,“到我們家去。”

    “我本來就要到你們家去。不過,現(xiàn)在我想,還是另外找個地方去談?wù)劦暮谩!?/br>
    “好吧!那么我們慶祝,請你也參加?!?/br>
    “對!你該請客?!鼻赜袃x抱住蔡云珠的手臂,指著她哥哥說,“他寫了篇狗屁文章,騙了三百塊錢稿費,樂得敲他的竹杠?!?/br>
    蔡云珠被她說得笑了起來,她一直羨慕秦有儀有那樣好的一個哥哥。這份感覺移在章敬康身上卻莫名其妙地變了質(zhì)。在下意識中,她愿意做個姊姊,把章敬康當作弟弟,幫助他上進,容忍他的傲岸和執(zhí)拗。

    不能容忍的是,章敬康對李幼文的愛。然而她的家庭教育,教會她用愛去拂拭一切,所以心里雖然不能容忍,表面上反而處處為章敬康著想,唯恐惹他不快。這是一種奇異的矛盾,連她自己都不能解釋。

    而此刻,這矛盾似乎有減弱的趨向了。想到她父親告訴她的話,她不能不承認那是一個好消息。因此,她也需要慶祝。但就像秦家兄妹不能把慶祝的原因告訴她一樣,她也不能把她要慶祝的緣故說給他們聽。

    “還是我請客吧!”她用另一種說法,來表示慶祝之意。

    “不要!”秦有儀固執(zhí)地說,“要他請?!?/br>
    “好,我請,我請!”秦有守答應(yīng)了,“不過話說在前面,以一百元為限。”

    “小氣鬼!”做meimei的又笑著罵了一句,然后又轉(zhuǎn)臉問蔡云珠,“一百塊錢可以吃什么?”

    “上意大利餐廳去吧!”

    “你這派頭太大了吧?”秦有儀不以為然地說。

    “保證夠了。”蔡云珠說,“那里很清靜,談話比較方便?!?/br>
    聽她這樣一說,秦家兄妹都不再提出異議。一起坐公共汽車到了中山北路,進入一家意大利式的餐廳。時候還早,沒有什么人。蔡云珠挑了一張遠離賬臺和酒吧的桌子坐了下來。侍者點燃蠟燭、送上餐單。蔡云珠點了一客比薩、一客rou醬通心粉,關(guān)照侍者一起送上來。

    調(diào)制一客意大利比薩,至少需要四十分鐘。趁這段等候的時間,蔡云珠提出了她的問題。

    “你們前兩天去找我父親了?”

    這一問,秦家兄妹先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在那一瞥之間,決定了由秦有儀回答問題。

    “不錯。老伯告訴你了?”

    “今天告訴我的?!?/br>
    “他怎么說?”

    “我父親說,替你們家一個阿巴桑的太妹女兒,介紹了一個工作。你們家的阿巴桑,我知道的,只有一個兒子,哪里來的女兒?”蔡云珠用等待反應(yīng)的眼光看著秦有儀。

    “你再說下去!”

    “后來我打電話給王小姐,才知道‘李紋羽’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很熟悉,是不是?”

    “就是李幼文?!鼻赜袃x一語道破。

    “我也猜想著大概是她。”蔡云珠又停了下來。

    “再說下去?”

    “那該你說了!”蔡云珠說,“到底怎么回事?”

    “很簡單。”秦有儀答道,“李幼文想走到正路上去,我們應(yīng)幫助她。”

    “她怎么找到你們的?”

    “你是說,她應(yīng)該去找章敬康,是不是?”

    這一說,蔡云珠的表情又不大自然了。秦有守便埋怨他meimei:“你又來了!話里無緣無故帶根刺。只管你自己開玩笑,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

    “不!不!”蔡云珠心地敦厚,怕秦有儀受不了責備,反幫著她說話,“有儀問的也是實話。我只奇怪,李幼文何以知道你們能替她找到工作?”

    “那當然因為她知道我們跟你很好,老伯一定會幫忙?!鼻赜袃x搶著說。

    “那么,她何不來找我呢?豈不是更干脆嗎?”

    “她不知道你的住處,要找也無從找起?!?/br>
    “但是,你是知道的?!?/br>
    這就是說,秦有守或秦有儀接受了李幼文的請托,應(yīng)該轉(zhuǎn)托蔡云珠來向她父親要求。蔡云珠這話才真正觸及了整個問題的焦點。秦有儀如果假造一套理由,自然也可以搪塞,但蔡云珠絕不會相信,她也覺得無此必要。

    因此,秦有儀沉吟了一會兒,答道:“不告訴你,是免得你為難。你相信不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你會對我不忠實。不過,你的話我還是不懂。”

    “以你的性格,不管什么人有困難找你,你都會愿意幫忙的。而另一方面,你又必須避免引起敬康對你的誤會。這樣就使你左右為難了?!?/br>
    蔡云珠靜靜地聽著,沒有做表示。

    秦有守以為她沒有聽明白,便又加以解釋:“幫了李幼文的忙,你可能會顧慮到敬康誤會你用手腕把李幼文隔離開。不管李幼文的事你一定會過意不去。既然如此,我們就索性不告訴你??墒且蚕M悴槐匕堰@事告訴敬康?!?/br>
    “總之,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秦有儀又說一句。

    蔡云珠覺得秦家兄妹確是很了解她的心理,并且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便也很誠懇地回答說:“我領(lǐng)受你們的一番好意?!蓖A艘幌?,她又輕輕地說,“我對李幼文也很同情的?!?/br>
    秦家兄妹倆又對看了一眼。然后秦有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可能李幼文也很同情你?!?/br>
    “怎么?”蔡云珠很鄭重地追問一句,“你的話,我不太懂?!?/br>
    “沒有什么!”秦有守急忙扯了開去,“有儀又要亂說了。”

    蔡云珠不好意思再追問,但心里總覺得不是味兒。照秦有儀的話看來,李幼文可能知道她對章敬康的用情,可憐她一片癡心,有意退讓。若真是如此,那對她的自尊心是一種傷害。

    終于,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任何感情,由于別人施舍而得來的,我都不要?!?/br>
    秦有守默不作聲,卻狠狠地瞪了他meimei一眼。

    “你這話奇怪!”秦有儀卻神色自若地說,“誰說你所得到的感情,是別人施舍的?”

    “我還沒有得到。別人的施舍,跟我不相干。”

    秦有儀懂得她的意思,她還沒有得到章敬康的愛,也就是說,還沒有進入與任何人爭奪章敬康的情況,所以李幼文甘心退讓,她用不著領(lǐng)情。可是,秦有儀卻故意裝作不懂:“你的話越說越玄了。什么沒有得到,什么別人的施舍,我都不明白?!?/br>
    “哼!”蔡云珠冷笑著說,“你的聰明到哪里去了?”

    看到她這生氣的樣子,以及秦有守在旁邊緊閉著嘴一聲不響的神氣,秦有儀十分懊惱,她原是好逞辯才,故意說了句曖昧神秘的話,想不到會刺傷了蔡云珠的自尊心,早知如此,真不如不說。

    而現(xiàn)在,她必須要挽救不愉快的局面,便笑了笑說道:“云珠,你有個弱點,你知道吧?”

    “不知道?!?/br>
    “別人跟你說句笑話,你很容易上當。我說‘李幼文可能同情你’,是我故意這樣說著逗你的。你不想想,李幼文從何知道你的生活情形?你有什么需要她同情的?她又有什么資格來同情你?”

    蔡云珠想一想,話倒不錯?!暗?,你又為什么說這話呢?”

    “沒有道理的。如果你要我坦白地說,那么,我只有祝賀你從此在感情上會走上一條康莊大道?!?/br>
    心胸開闊的蔡云珠,聽她說了老實話,便不再介意了。并且秦有儀的話正符合了她的看法,李幼文的離去,在她跟章敬康的關(guān)系上,是消除了一道嚴重的障礙,而這障礙的消除,又得歸功于秦家兄妹。這樣想著,她從心底泛起了感激之意,舉一舉面前的冰水,作為相邀干杯的象征。

    “好家伙!”秦有守一眼看到侍者端上來一個大砂鍋,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砂鍋里面是比薩,芝士、番茄醬和火腿,拌和著面片,一起隔火烙熟,滿滿一鍋,濃香四溢,很容易地誘發(fā)了大家的食欲。

    通心粉也不錯。三個人放量吃飽,還是沒有吃完,結(jié)賬花了不到一百元,秦有守甚為滿意。

    “我請你們看電影?!辈淘浦樘嶙h。

    “找章敬康一起去好不好?”秦有儀又出了花樣。

    蔡云珠不響,顯然是同意的表示。秦有守便說:“我去找他,你們?nèi)ベI票,電影院門口見。哪一家?”

    找了張報紙來看電影廣告,三個人商量決定看“大世界”七點半的那一場。這時才六點鐘,時間很寬裕,蔡云珠主張再在那里喝喝咖啡坐一會兒。秦有守因為要去找章敬康,便先走了。

    章敬康跟他有好多天沒有見面了,相見格外親熱。陶清芬也一向待他像章敬康兄弟一樣,問起他家里的情形,耽擱好一會兒,他才能跟章敬康談到正題。

    “換換衣服,”他說,“看電影去?!?/br>
    “不行。我有作業(yè)要趕?!闭戮纯祷卮鹫f。

    “算了,回頭開一開夜車吧!蔡云珠也在那里?!?/br>
    “你就說沒有找到我,不就完了?”

    秦有守心想,蔡云珠今天知道了李幼文的情形,對章敬康正抱著無限的希望,如果不見他來,一定失望得很厲害,那未免太殘酷了。

    于是,他又說:“不,我說一定找得到你的,你不去大家都會感到掃興,何必呢?”

    “那就走吧!”章敬康無可奈何地答應(yīng)了。

    看看開映時間將到,秦有守攔了一部計程車。趕到電影院,秦有儀已等得不耐煩了。彼此匆匆招呼一聲,進場剛坐下,銀幕上已映出片頭。接著放映正片,章敬康跟誰都沒有交談的機會。

    看完電影,又去吃冷飲??ㄗ?,秦有儀和蔡云珠并坐,章敬康和秦有守坐一排。秦有儀坐在章敬康正對面,她把嘴湊在吸管上吸葡萄汁,眼睛卻看著章敬康,想到他這樣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居然會跟太保打架,又想到在座四個人中,三個人都知道李幼文快將離開臺北,但最有關(guān)系的他,卻被蒙在鼓里,因而有著捉弄人的快感,眼中流露出了詭秘的神色,吸著飲料的嘴也浮現(xiàn)了笑意,看來像個嬌憨的小女孩。

    章敬康自然看出她神色不對,悄悄問道:“我有什么不對?”

    “沒有,沒有!”她抬起頭來回答,而詭秘的神情卻更明顯了。

    “一定有什么花樣!”章敬康對秦有守說,“你告訴我吧,怎么回事?”

    “有儀故意開你的玩笑。別理她!”

    蔡云珠也接口說:“有儀最頑皮了!”說完對那被她稱為頑皮的人,微微瞪了一眼。

    這一眼卻瞪壞了!章敬康看得很清楚,那是示意阻止,可見不像是秦有守所說的那樣在開玩笑?!霸浦?,”他說,“你是從來不惡作劇的,請告訴我,有儀笑我什么?”

    “我不知道她笑你哪一樣?!?/br>
    這話是實話,但效果更壞。“怎么?”他詫異地問,“好像我可笑的,還不止一樣?”

    蔡云珠有些著急,卻又不知如何分辯,心里怨恨秦有儀真是太頑皮,便推推她說:“你自己說吧,無緣無故總是愛搗亂!”

    秦有儀的笑容收斂了,開開玩笑,惹出蔡云珠這么兩句話,可有些不太服氣。

    “好了,好了!”章敬康一看形勢不妙,趕緊自己撤退,“我也不想問了。有儀,你要覺得我好笑,你盡管笑好了?!?/br>
    “誰要笑你?”秦有儀借題發(fā)揮,“我要笑你,有人心里不痛快!”

    蔡云珠的涵養(yǎng)極好,知道剛才說秦有儀的話稍微過分了些,便忍受她的報復(fù),微笑不語。

    這使得章敬康和秦有守,都非常欽佩她的風度。章敬康只是單純的佩服,秦有守卻有些動心,覺得章敬康這個人真是不可理解,這樣一位完美的異性追求他,竟能始終無動于衷,說來是件叫人不能相信的事。

    因此,秦有守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微妙的矛盾,似乎希望章敬康能轉(zhuǎn)而追求蔡云珠,卻又不希望他們的婚姻順利成功。自然,這是連他自己都無法去捉摸的下意識中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