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僵
雪下了一整夜。 晨曦里的蕪城籠在一片清寒之中,泛著微光的積雪覆在每一寸地面與屋頂,使這座鮮少下雪的城市變得沉靜而陌生。 阮言秋裹著件寬大的黑色長羽絨等在ty宿舍門口,他單手扶著個銀灰的拉桿箱,有風吹落周圍桐樹梢上的雪,紛紛揚揚落得他滿頭滿肩。 刺人的寒意滲入衣領,他垂著眼,往掌心里呵了口氣。 “你看,那不是才剛從海外分公司回來的那個天才?” “是他,ty的底牌嘛,嘖?!?/br> “聽說不太/安分,和陶總鬧僵了要解約呢……” “……怎么可能解約,他付得起那天價?” “那這一大早的拎著行李去哪作呢?” 兩位早起的訓練生壓著嗓子,探尋似的往那邊一瞥,卻見阮言秋正定定的望過來。 距離那么遠,他不可能聽得到,可那道干凈清亮、如同雪星般的目光還是讓人心頭莫名一跳。 視線相觸,阮言秋稍稍傾身,唇角掛了絲不太走心的笑:“早?!?/br> “呃……早?!?/br> 網(wǎng)約車軋著冰雪穩(wěn)穩(wěn)停在路邊,阮言秋從兩位訓練生身上移開視線,平靜的眼波在ty那棟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豪華宿舍樓上停留了片刻。 他很快轉(zhuǎn)過身去活動僵住的手指,把行李妥帖的放進了網(wǎng)約車的后備箱,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nèi)光線幽暗,溫暖干燥的空氣中隱隱浮動著股熟悉的巴寶莉紳士香。 阮言秋一滯,驀然看向身側。 ty老總陶淵唇角噙著一絲標志性的冷笑,青灰色的瞳孔透過玻璃鏡片,正興味盎然的注視著他。 “……言秋,聽說你今早退了公司宿舍,陶總要親自來過來看看?!瘪{駛座上,經(jīng)紀人肖波目光閃爍。 阮言秋抬眸向陶淵,從些微的驚詫到毫不掩飾的厭惡,所有的情緒都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很快恢復了平時那副冷定疏離的模樣,同時,手搭上了車門,平平說了句:“抱歉,上錯車了?!?/br> 陶淵伸手制止,示意肖波去車外等著。肖波出去后,他欠身推上了童鎖,重新看向阮言秋,語氣里沒有半分喜怒的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阮言秋微微挺直了脊背,那股子清淡氣質(zhì)隨著這個難以察覺的動作悄然變化,就像柔軟外殼上慢慢撐起了刺。 “陶總諸事繁忙,一個訓練生要去哪里,您不必親自過問的?!?/br> 陶淵慢慢勾起唇角:“你不一樣,我是關心你。” 昏暗的車內(nèi),陶淵的目光帶著幾分莫名的熱度,從阮言秋線條清削的下頜線滑至敞開的羽絨服領口,在那輕薄襯衫下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上停留了片刻,他自然地伸過一只手,把阮言秋的衣領拉開了些:“你這穿的什么雜牌子?我給你買的moncler呢?” 阮言秋身體稍稍后傾,冷淡地迎視回去。明明沒什么表情,卻讓陶淵覺得他就像一柄在冰水里淬過的刀。 “陶總有空關心我,不如多關心自己的員工。” 肖波還在冰天雪地里站著,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羊絨衫。 陶淵面無表情的問了句:“你什么意思?” 阮言秋手指交叉放在身前,微微抬起下頜。 不知是不是錯覺,陶淵覺得他似乎笑了一下,然而他的冷漠并沒因這個短促的笑容有絲毫松動,阮言秋語出驚人:“我已經(jīng)和ty解約了,陶總的關心,我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消受不起?!?/br> 陶淵神色一冷。 阮言秋是他花重金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藝人,或許還稱不上藝人,他只是陶淵名下ty娛樂一名未出道練習生,是搶奪競爭對頭“瀾星文化”國內(nèi)唱跳市場的一張潛藏王牌。 過去的幾年,阮言秋一直被藏在鄰國進行高強度的訓練,最近才被公司調(diào)回來做出道前期準備,說是要借瀾星的“五芒星”組合出事的大好機會,一舉搶占國內(nèi)市場。 還沒等到合適的機會在圈內(nèi)露一下臉,他就談解約? 陶淵臉上不好看,語氣卻放的又柔又緩:“別鬧,如果是因為那件事,你一時接受不了也沒什么的,不如給自己點時間,以后日子還長,什么都好商量?!?/br> “遲了?!比钛郧锢涞恼f,“我很遺憾,如果知道陶總對我存著那樣的心思,我當初是不會加入ty的。” 背著光的陶淵像是個浸在暗處的影子,短暫沉默之后,他嗓子眼里發(fā)出了聲陰沉的笑:“這么說,你是真的解約了?所有的解約條件你都答應了?你想清楚自己要付出什么代價?” 阮言秋驟然抬起那雙黑沉沉的眼。 陶淵最愛的就是這雙眼。 阮言秋的臉放在俊男美女如云的圈內(nèi)也算得上“驚艷”二字,一副毫無瑕疵的冷白皮,五官精致的像是藝術館里的雕塑,有一種近乎失真的完美感。 尤其是這雙眼,深黑的眸子如同斂著宇宙星河中的瀲滟微光,使人情不自禁的想去探尋。 如今這雙眼清凌凌的,又冷又透徹,不再是初回國時的懵懂純情。 阮言秋憐憫的看向陶淵:“陶總有句話令人印象深刻?!?/br> “ty的藝人,只要您看中的,不管是嬌軟的貓兒、純情的小兔,還是執(zhí)拗的驢子,沒有哪一個沒乖乖爬上了您的床……” “陶總不必花心思把這些玩弄新人的套路在我這里演一遍,我不是什么單純可愛的新人,比起失去舞臺機會的代價,我認為尊嚴更重些?!?/br> “您權勢滔天,但我已不是ty的藝人,所以爬上床這種事,就不要做夢了吧?!?/br> 陶淵尚在愣怔,阮言秋已貼過來,堪堪擦過他泛著香水味的衣角,伸手打開了童鎖。 回過神,陶淵一手支在車門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走下了車。 “阮言秋,你就這么離開ty?這可是個弱rou強食的圈子,有實力的人多得是,你不獻出點什么,在哪都別想混出頭?!?/br> 阮言秋站住腳。 冬季灰暗陰冷的天空背景下,他瘦削的肩頭挺得筆直。 “娛樂圈不是幾個人可以左右的。陶淵,如果你還想保住如今的地位,勸你謹言慎行、好自為之吧。” 說罷,拔腳便走。 陶淵降下玻璃,在他背后一字一句地問:“阮言秋,你不怕我封殺你?” 在陶淵玩味似的笑容中,阮言秋再次站住,猶豫片刻折了回來。 陶淵用手指輕輕叩著車門上的把手,笑了聲:“怎么,這么快就想通了?” “陶總,麻煩開一下后備箱,我的行李……” 陶淵那張陰郁的面孔頓時變得冷硬。 阮言秋見勢乖順的彎下腰,接著之前的話綿軟地說道:“我的行李里頭有張擬好的合約條件,和誰簽都一樣,陶總不如先看看?” 陶淵笑了,不知是氣的還是真的覺得好笑:“你把ty當成什么?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憑什么要簽你?” “我猜想,陶總花精力培養(yǎng)的人,不想被其他公司撿了便宜?” “呵,真是自信啊?!?/br> 話雖這么說,陶淵臉色還是緩了下來,他讓剛上車的肖波按開后備箱,閉目陷進柔軟的后座里:“拿了文件上車,路上念給我聽,簽不簽我聽了再決定?!?/br> 阮言秋應了聲:“好。” 哪知取了行李的阮言秋轉(zhuǎn)身就鉆進了一輛駛來的網(wǎng)約車。 陶淵:“?!” 還是決定要走?那么繞了半天的合約條件,就為騙出個箱子? “阮言秋,你耍我?” 阮言秋抱緊了行李箱,對隔壁車子里的陶淵真誠的說:“里頭有三千塊呢?!?/br> ——那可是他全部的家底。 陶淵帶了三分厲色:“好的。猜猜看,你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做男團?” 他上了玻璃,不再多看阮言秋一眼,只吩咐肖波說:“走吧,回公司?!?/br> 阮言秋漠然望了眼陶淵越飆越遠的私家車,轉(zhuǎn)頭對網(wǎng)約車司機報了個地址。 . . 下午兩點半,網(wǎng)約車抵達章京市郊。 阮言秋從巷口找至巷尾,總算找見一座掛著“好樂迪娛樂”牌匾的大院。 牌匾是嶄新的,院子卻是那種老式的部隊大院,大概很久沒認真打理過,角落里的松柏零零落落的,積雪幾乎沒了半截小腿。 院子盡頭,一棟四層的老式樓房靜靜地矗立在冬日的暖陽中,墻面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植物。 阮言秋拿出手機核對地址——沒有錯,這里的確是他簽下的新公司。 只是這副荒涼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正經(jīng)娛樂公司。 阮言秋倒不甚在意,新公司許給他一部小網(wǎng)劇的男二,為盡快還上解約欠的債務,這可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賺錢的工作。 在空空蕩蕩的“好樂迪”大樓里爬了兩層,總算見了個活人。 一位戴金邊眼鏡、端枸杞水的年輕男士出現(xiàn)在黑暗的走廊那頭,語氣不大友善:“噯,干嘛的?誰讓你進來的?” 阮言秋禮貌作答:“你好,我是臨市過來報道的。抱歉沒找到門衛(wèi),就直接進來了?!?/br> 此時他恰在窗邊,外頭積雪的反光投射進來,如同給他的側顏鍍了一層冷白的釉色。對面的年輕男士瞇起眼睛,半晌,方推了下眼鏡。 “阮言秋?”他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是?!比钛郧锖闷獾男Α?/br> 對面人快步走近,攥住他袖口熱絡問:“你怎么今天才來報道?” 沒等阮言秋回答,又半拖半拽地帶著他往走廊盡頭去:“正巧,去開個會?!?/br> 剛跨進會議室的門,就聽他對里頭人說:“老板,姚思安的綜藝缺有現(xiàn)成人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