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正想著,江杏已經(jīng)走到了臥房門前。 駐足,抬手輕叩門面。 “叩叩叩…”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躺在床上休憩的少年郎。 楚子淵驀地睜開雙眸,望著眼前陌生的處境,先是怔了兩秒,迅速從床上坐起,又因起身太急扯到傷口,不由悶哼一聲,抬手捂著胸口,臉色也慢慢青白起來。 江杏自然聽見了里頭的聲音,便直接推開了門。 楚子淵驀地抬頭,繃著張臉,在看到江杏的那一刻,眼神中的戒備又立刻松懈了下來。 是她? 昏迷的最后一刻,楚子淵清楚地記得,是她用銀錢將那些惡霸打發(fā)走,把他救了下來。 江杏在看到他那張臉時,也愣了幾秒。 眉如墨畫,五官清俊周正自是不必說了,最妙的是那雙眼睛,澄澈干凈,如星輝般明亮,即便左臉頰上還有一條傷痕,也絲毫不影響俊俏。 前幾日他的臉上都貼著療傷紗布,到今日才剛?cè)∠隆?/br> “等等!”楚子淵見她準備走進來,忙急聲道。 堂堂七尺男兒,怎可只著素衣坐在床上讓陌生女子入內(nèi),這十分失禮。 他撐著身體準備站起來,不想又扯到傷口,胸前抽痛的更加厲害,連額頭都滲出了細汗。 江杏一驚,三步并作兩步跨入,走到他面前,聲音略略微揚,“你這身上還有傷呢,不要亂動?!?/br> 楚子淵蹙眉捂著左肩,抬起頭,眼神第一時間落在她的額頭,方才松了口氣。 自古大周有規(guī)定,女子在及笄年歲至未定親前,需在額前妝點一枚花鈿。 江杏的額前光潔無物。 那便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如此,倒也不算有違禮數(shù)。 江杏見他默不作聲,只呆呆地看著自己,便問道: “你可好些了?是扯到傷口了嗎?” 少女的清喉婉轉(zhuǎn)動聽,尾音夾雜著一縷關懷之意,如春日暖陽般熨帖。 彼時正是日頭西斜,夕陽穿過窗戶,斑駁的陽光傾灑在她的背后,裙角飛揚,恍若乘光而來。 她竟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將這昏暗的屋子照了個透亮。 一如當初,將他從瀕臨死亡的黑暗深淵里拉回了明亮的人間。 楚子淵的眼里閃過驚艷,喉結(jié)微動,沉默著點了點頭。 又自覺不該如此冷漠,張了張唇,“好多了,多謝姑娘出手相救?!?/br> 多日未曾說話,一開口便透著一股低沉的沙啞。 江杏見他面色仍舊青白,并不大信,轉(zhuǎn)身將飯食放在桌上,又走回他面前,抬起手,將手背貼在他額頭。 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嗯...確實是好多了,也退燒了,沒白費我那些藥材?!?/br> 鋪子里頭整整兩日的收入都給他買藥材去了,若是還將人給治死,那她可真是虧大發(fā)了。 雖是一瞬江杏便移開了手,可那短暫的觸碰仍舊讓楚子淵為之一顫。 女子....竟連手背都這般柔軟嗎? 怪不得楚子淵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前世他并未娶妻納妾,雖身處高位少不得杯盞聲色,可他素來潔身自好,又因面冷性子冷,沒有哪個女人敢貿(mào)然靠近。 加之常年待在軍營,一心關注戰(zhàn)事,是以從未跟女子有過這般的觸碰。 正這般亂想著,楚子淵忽然察覺到臉上正涌現(xiàn)出一陣似有若無的guntang之意。 見鬼……他竟然在臉紅?! 他一個閻王見了都得避讓,手上沾滿鮮血,陣前三軍無不崇拜敬仰的堂堂戰(zhàn)神,竟然會臉紅? 此時他的內(nèi)心仿佛有無數(shù)匹汗血寶馬,踏著他的自尊飛馳而過,末了,還甩著馬尾回頭嘲笑與他。 幾番掙扎后,楚子淵終究不得不接受了一個事實。 他現(xiàn)在這副身體的所有反應都隨著年齡而產(chǎn)生,如今只有十四歲,可不就是個見著姑娘家就會害羞的年紀嗎。 楚子淵立刻挺直腰背,將身體后退一步,避開她的接觸。 “我...我....我沒事。” 楚子淵閉了閉眼。 得了,若是讓三軍見著他們的統(tǒng)帥如今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結(jié)巴,也不必敵軍來破,直接當場笑死作罷,仗都省得打了。 江杏察覺到他的不自在,便收回了手,勾唇淡淡道:“你昏迷了好幾日,都是我跟銀嬸輪流替你換藥的?!?/br> 言下之意就是,該摸的她早就摸過了,不必害羞。 不過考慮到小少年十三四歲正是叛逆的時候,臉皮都是薄的。 江杏想了想,還是說婉轉(zhuǎn)些的好。 “我這糖水鋪里還有一個跟你一樣年歲的,名為景福,人好老實也聽話,我一直把他當?shù)艿芸创?,上回他發(fā)了高燒,他娘分不開身,我也幫著照看了幾回?!?/br> 江杏雖不知他二人誰年歲更大些,可看他身形單薄風吹就倒,大抵是比她小一些的吧。 “......有勞姑娘費心?!边@幾個字,楚子淵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當然,他惱的是自己這見鬼的青澀反應,并非江杏對他病中的照顧。 江杏站在他面前,憑空高出他不少,楚子淵本是三軍統(tǒng)帥,高居上位者慣了,從來只有自己俯視別人,他并不適應這樣的仰視。 正要站起身,江杏卻快他一步,摁住了他的肩,“你傷沒好,不要再亂動了!” 她暗道這人還真是不聽話,以后也不知管束起來麻不麻煩。 “你沒忘記答應過我什么吧?” 江杏也不跟他繞圈子,畢竟救他回來并非是她要當一回菩薩下凡。 他不讓她起,楚子淵還真就不動了,保持著仰頭姿勢,定定看著她,鄭重應道: “記得,從今以后,我定會護你周全。” 少年郎的瞳孔澄澈,目光如炬,臉上滿是真摯的承諾之情。 一如當初,他被圍困之時,江杏將他救下,問他該如何報答。 他便對她承諾,從此無人能傷害她。 第3章 江杏沒想到他這般年紀竟有一股萬夫莫敵的魄力。 可瞧他如今身體孱弱,渾身是傷,別說刀劍,怕是木柴都拎不起來,又何以保護她呢,沒得最后又弄出些什么傷來,還得她倒貼醫(yī)藥費。 “我不過一個身份普通的女子,遇不上什么磨難?!?/br> 楚子自然聽出了她在懷疑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她壓根就不需要保護的人。 殊不知從他楚子淵手上解救的人,能塞滿整個淮南城,戰(zhàn)場上更是流傳著一句話,只要是大周戰(zhàn)神想保的人,便是閻王爺都得避退三分。 而且,誰說普通身份的女子便遇不上大苦大難。 大梁只是明面上與大周達成和平共處的協(xié)議,實則狼子野心,若他沒記錯,兩年內(nèi),大梁的鐵騎便在一個寒冬深夜率領雄師破開淮南城的大門,見青壯男子便殺,見美貌女子便搶奪。 原本安寧度日的小城,一夜之間就變成血海鬼域。 楚子淵暗暗思忖,眼前這小姑娘還未及笄便有如此不俗容貌,他日敵軍進犯時,她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江杏見他沉默著沒說話,便直接開門見山說清楚自己的目的: “我叫江杏,是這廣式糖水鋪的掌柜,鋪面不大,統(tǒng)共三個人,如今我這里實在缺人手,你可愿意留下來幫我?” “你放心,該給的月錢我一分也不會少,日后你可以安心在這里住著,外頭那些惡霸再也不會欺負你。” 那日江杏是孤身一人,所才給銀錢打發(fā)了事,過后她便去了府衙擊鼓鳴冤,那些混混作惡多端,她不會讓他們逃脫了去。 如今欺負過他的人都已被關入了大牢,想來他也能安心在自己做事了吧。 欺負? 楚子淵聞言,不禁暗暗輕笑。 若非那時他剛重生不久,身體各項機能跟不上,就那些惡霸,他直接一拳一個。 “好,我留下。”他應道。 自古君子重承諾,既是她的要求,無論她說什么,他都不會拒絕。 再者,他本是護國將軍,身上的使命感猶在,若能阻止戰(zhàn)事自然最好,若不能,也只有留在江杏身邊才能護住她。 總算得了他的同意,江杏頓時松了口氣。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問。 “我姓楚?!背訙Y頓了頓,而后道:“楚煦?!?/br> “那我以后便喚你阿煦可好?”少女巧笑嫣然,溫聲軟語地問著。 阿煦... 楚子淵頓時恍如隔世,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記憶中,只有阿娘會這般溫柔地喊他。 煦為陽光溫暖之意,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祝愿,阿娘是希望他能在溫暖中長大,可上一世的他卻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就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那日他率軍大破敵軍陣營,休憩整頓時,忽然收到一封匿名書信,稱自己的副將石榆在他手上,要楚子淵只身前往灤山崖,否則將送上石榆人頭。 石榆不僅是他的副將,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楚子淵讓人翻遍了整個軍營,最終確定了石榆失蹤。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就如一場被重重迷霧罩住的詭夢。 灤山崖上,人鬼無蹤,眼前所見逐漸有了重影之像,等他反應過來自己是中毒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