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胭有可能在里邊么？有可能么？

    耳中的聲音不是幻覺，那是他最后的一線希望！

    霍西洲閉目一瞬，雙臂撐住井沿，伸頭往枯井當(dāng)中一探，底下幽深，幾乎不可見物：“阿胭?！?/br>
    燕攸寧仰著腦袋，終于見到了他的臉，那瞬間喜極而泣淚如雨下：“夫君！我在這兒！”

    這一下無比清晰，無比明亮的！

    霍西洲猛然睜開眼，“阿胭！”

    他找到她了！

    身后的長淵軍也聽到了，俱皆回頭，只見王爺正對著一口枯井喚著王妃，莫非王妃這兩日一直便藏身這口枯井之下？

    詫異地想著，霍西洲回頭大聲道：“拿繩來！”

    戴罪立功的百里鵠立刻找到了繩索交給霍西洲，霍西洲將繩索一端綁在轆轤上，手握住繩索沿著井壁滑下。

    井底空間逼仄，他小心地落在燕攸寧身旁的空地上，繼而立刻拋了繩索，蹲跪下來，雙臂用力地將她摟入懷中。

    觸手的那一刻，才感覺到她的身子竟是如此冰冷，冷得像一塊鐵！

    “阿胭？你還好么，有沒有哪里不適？告訴我?！?/br>
    燕攸寧痛哭流涕地緊緊抱住他，臉埋入了他的懷中，不知道為什么方才呼救時都沒有這么大的力氣，現(xiàn)在到了他的懷里，卻哭個不停，根本無法停止。

    聽到他問自己，她連忙點(diǎn)頭：“我還好，我……孩兒也很好……”

    霍西洲這才看向她已經(jīng)高隆的腹部，手掌試著在她的肚子上貼住，用內(nèi)力催熱了替她暖身子。劫后余生，霍西洲覺得自己抱著的是一件瀕臨破碎的琉璃制品，只要再晚來一步，再晚來一點(diǎn)，他便永遠(yuǎn)失去了他的阿胭！

    這種慶幸和后怕讓他腿軟。

    霍西洲的唇抵住她的額頭，溫柔無比地親吻她的額頭。

    燕攸寧感覺到身子漸漸恢復(fù)了暖意，額頭上更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沿著鼻梁滾落了下來，伸手點(diǎn)了一下，虛弱地微笑：“夫君愛哭鼻子！”

    “胡說八道?！蹦腥撕吡艘宦?，將眼底剩余的水痕擦去，故意板著一張臉道，“抱住我，我們現(xiàn)在上去。”

    “嗯。”

    燕攸寧摟住他的肩頸，將整個身體掛在他的身上。霍西洲一手摟住她腰，一手抓住繩索。

    上邊百里鵠等人一起使勁搖動轆轤，將王爺王妃兩人一起拉上了枯井。

    驟然得見天光的那一剎那，燕攸寧感覺自己的身體才終于重新屬于了自己，他在百里鵠等人的攙扶下率先邁出井口，接著霍西洲撐壁探出。

    劫后余生的夫婦兩人，在明朗的天光底下，重新對視。

    一個滿臉泥灰，胡子拉碴。

    一個臉色蒼白，鬢發(fā)糟糟。

    相視而笑，重新緊緊相擁。

    霍西洲將他的王妃橫抱起來，朝外快步走去：“備車！”

    烏蘭鎮(zhèn)已經(jīng)毀了大半，城中煙燼彌漫，沒有適合燕攸寧休養(yǎng)的地方，霍西洲需要就近先去夢華將她安置。

    百里鵠后怕地想道，要是這次王妃真的不幸沒了，只怕自己等人都要率先給王妃陪葬！幸好這蒼天有眼，王妃一定是在修圖塔爾的大軍攻入烏蘭的時候，機(jī)智地藏身到了枯井底下。修圖塔爾占領(lǐng)了烏蘭搜城兩天都沒能找到王妃，最后只能隨便拉了一個女人假扮王妃。

    倘若王妃稍稍軟弱一點(diǎn)，在井中待不下去，都會失手被修圖塔爾所擒。修圖塔爾如果拿了真的王妃，勢必會獅子大開口，屆時長淵軍失去的可就不僅僅只是區(qū)區(qū)三十里的草場了。

    這一次王妃聰慧堅韌，令他們刮目相看，無比敬佩。

    百里鵠殷勤地為王爺與王妃備好馬車，霍西洲抱燕攸寧登車而上，便再不舍得一人出去騎馬，燕攸寧窩在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疲憊萬分地道：“抱琴她們失蹤了，你派人去找找?！?/br>
    霍西洲憐惜地?fù)崦哪橆a，對她有求必應(yīng)，點(diǎn)了點(diǎn)頭，側(cè)目向窗外百里鵠吩咐。

    百里鵠連忙稱是，帶著一隊人馬繼續(xù)去找王妃身邊的四個婢女。

    燕攸寧渾身沒了力氣，方才上車之前被小口地喂了點(diǎn)水，可是現(xiàn)在還沒有進(jìn)食，人昏昏沉沉的，但就算沒力氣，也始終抓著他的衣袖不放。

    “夫君?！?/br>
    他聽到她喚著自己，低頭湊過耳朵去。

    “我們的孩兒，以后要叫久久，長長久久的久久，我要和你這樣再也不分開?！?/br>
    第100章 你多愛我十年，我拿十……

    燕攸寧一覺醒來, 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于柔軟的床褥中，頭頂紅綃朦朧，燭光曖昧。

    而她的身旁, 似乎正臥著某一個人, 燕攸寧緊張地扭頭一看，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頓時心慌意亂成了驚喜。

    “醒了？”男人朝她伸臂擁來，微微欠起上身, 趴在她的身旁, 手指撫摸她的臉蛋, 輕輕點(diǎn)了下, “餓么？”

    劫后余生，燕攸寧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diǎn)也不餓, 她搖了搖頭，“我想和你說會兒話?！?/br>
    霍西洲撫她的臉蛋的手指停了停，繼而, 帶笑道：“說什么能比填飽肚子更重要？”

    他想為她弄碗小米粥來，先墊一墊肚子, 但是卻被燕攸寧制止了, 她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將他軟軟地摁住。

    王妃的小胳膊小腿比胡人的十萬大軍還管用, 長淵王被她這么一按, 頓時rou麻骨酥, 動也動不得了。

    霍西洲瞥眸看向她, 輕聲道：“那你快些說，我聽著呢。”

    說完，他騰出了一只手摸她高聳的肚子, 這里頭神奇地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是屬于他們倆的。剛開始見到的時候是在井底，那時她命在旦夕，羸弱脫力，霍西洲壓根管不上這么個小東西，現(xiàn)在么，看著她，再看看她的肚子，卻是愛不能釋手了。

    “哎呀，你別鬧我。我好好說?！?/br>
    燕攸寧被他摸得太癢了，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氣氛，被他敗得徹徹底底，不得不拒絕他的魔爪。

    霍西洲只是笑，雖還想繼續(xù)摸，但見她這認(rèn)真勁兒，也配合地放下了手，且要聽聽看王妃想說些什么。

    紅燭幽光透過似血的大紅簾帷，猶如細(xì)針割開了錦繡，在帳中兩人的臉上照出了蜜一般顏色的刀口，將霍西洲原本深邃俊美的五官覆上一層妖異的面紗，燕攸寧看著看著，腦中卻盡是想到前世的那個沒有完成的洞房花燭，雖不知從何處說起，但身體已經(jīng)快于意識地道：“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個夢?！?/br>
    “哦？夢到了什么？”

    現(xiàn)在王妃對他看得癡迷，霍西洲便得空又一次對她的肚子上了手，不知怎的，覺得她醒著的時候比睡著的時候摸著手感更好，大約不是錯覺。

    燕攸寧卻啞了聲音，溢出了哭腔：“我夢到，我拿毒酒殺你，你掐我的脖子，要掐死我……而且我感覺得到，你很恨我，我很害怕?！?/br>
    霍西洲撫她肚子的手瞬間停了，他抬起眸來，掀開眼瞼看她。

    那大概是霍西洲對她最壞的時候，畢竟付出了一切心血代價，終將登頂?shù)那跋?，被區(qū)區(qū)的一盞毒酒所暗算，所以他氣急要?dú)⑺?。燕攸寧也沒把這當(dāng)做一個心結(jié)，以前也很少想起，但不知道怎么的，最近一想起來他有過對她這么壞的時候，就惶恐不安，心臟絞痛。也許是井里暗無天日，全副身心寄希望于一身的時候，更容易患得患失胡思亂想。

    燕攸寧的眼眶溢出了淡淡水光，將桃花眸猶如蒙上了薄薄的霧色。

    霍西洲凝視著她漸漸濕潤的美眸，見她如此委屈，自己卻忍不住，彎了唇角。

    這一下，燕攸寧看直了眼。

    自己在哭呀，可是霍西洲居然笑話她！

    不想給他摸肚子了，燕攸寧側(cè)身要背對他，但是被霍西洲按住了肩膀扳回來，她又氣又沒辦法，力氣敵不過他，只能像條砧板上的魚兒被他治得不能動，霍西洲更親密地貼身湊近，親吻她柔軟的嘴唇。

    親了親，才捧住她臉道：“我那不是報復(fù)你。”

    他的眼睛像是不會眨一樣專注地看著身下的她：“我知道，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長安城破之際，我說要娶你，正因?yàn)橄胍Ｗo(hù)阿胭?？墒俏胰羰撬懒?，如左仆射等人只怕也要?dú)⑷藴缈冢荒苋菽?，我便想不如帶著你一起去了，黃泉路上也好相伴?！?/br>
    她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當(dāng)時居然是這么想的。

    霍西洲垂下眼瞼，失笑：“但是沒有舍得那樣做。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你能活下來呢？”

    燕攸寧吃驚極了，眼睛瞪得像燈籠一樣。

    霍西洲忍俊不禁，“何況我想，只怕我一廂情愿，黃泉路上，皇后未必想我一個亂臣賊逆作陪。”

    燕攸寧急忙搖頭：“不是這樣的！”

    “哦？”霍西洲本是玩笑，被她這么認(rèn)真地一打斷，卻真有了幾分想聽的興致，挑眉，“那是怎樣的？”

    燕攸寧口氣有點(diǎn)急：“其實(shí)我在那之前就被廢了好久了，一個被廢的皇后只能待在暗無天日的冷宮里面，其實(shí)在你打進(jìn)長安以前，我就已經(jīng)與世隔絕很久了，我根本不知道外邊的情況。只是有一天，突然宮人們?nèi)诵幕袒蹋f是長淵王霍西洲兵臨城下。你知道嗎，我當(dāng)時的念頭就是，真好啊，這個破籠子終于可以毀滅了，大家一起都死了吧。”

    這念頭到底極端了些，燕攸寧本來極不愿意吐露于人前的。

    可是現(xiàn)在，她和霍西洲之間，還有什么不是能說的呢？

    “李萇整天地喝壯陽的藥酒，與燕夜紫龍床上翻云覆雨，直到長安都被攻破了，都還在床上。但是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左仆射想到了可以利用我來殺死你的jian計，于是他向李萇提議讓我來想辦法。結(jié)果李萇被嚇?biāo)懒?。左仆射跟我說，洞房花燭的時候，男人的戒備自然就會很松懈，我要是在合巹酒里下毒，有幾成的機(jī)會可以殺死你。”

    她緊緊盯著霍西洲的眼睛，如果他感到有任何的不適，她就不敢說下去，但是沒有，他在很認(rèn)真地聽著，并且反問她：“然后呢？”

    “然后，”燕攸寧雖沒察覺他有何異狀，但心底卻仍然像在擊鼓一樣，牙關(guān)微微發(fā)抖，“我承認(rèn)那個時候，我根本對你沒有好感。我一點(diǎn)都不喜歡你。對你最后的記憶就是十年前三月初三你摸了我的腳，我討厭你輕薄我。但是因?yàn)槟忝宋业哪_，我就要閹了你，確實(shí)太過分了，所以我以為，你那個時候說要娶我，一定是想報復(fù)我十年前對你冷漠無情，想得到我，再狠狠地折磨我……”

    抱歉，她真的是這么想的。

    因?yàn)檫@樣，她才落入了左仆射的圈套。

    她現(xiàn)在都不敢看他了。

    但是，霍西洲覺得很好笑，“嗯，折磨你，確實(shí)?！?/br>
    有動過念頭將她綁在婚床上三天三夜。所以這不能算錯。

    燕攸寧捂住了臉，羞愧不已，好將自己這么藏起來，不肯再往下說了。

    霍西洲卻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將她的纖纖玉指都握在掌心，在唇邊親了親：“阿胭，都過去了，沒什么不能釋懷的，你看現(xiàn)在我們不是很好？”

    確實(shí)是這樣，燕攸寧點(diǎn)點(diǎn)頭，往他懷里鉆去，抱住他的后腰，懶熊一樣蹭他胸膛。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燕夜紫早就勾結(jié)了左仆射，她買通了我身邊跟了最久的侍女秋雯，偽造假信物，騙你說我心悅你。大概是因?yàn)檫@樣，那個大婚之日你才對我沒加防備的?？墒悄氵@個悶葫蘆為什么不把信物拿出來問我，要是比對一下，不就知道這其中有問題了嗎！”燕攸寧對于這一點(diǎn)始終不能釋懷，男人太啞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霍西洲被她控訴得一臉懵，好半晌，才笑道：“我害羞，問不出口?！?/br>
    “……”也不知道真羞還是假羞，反正現(xiàn)在臉皮應(yīng)該是厚了不少了。

    霍西洲摸摸她的肚子，見她一臉不信的樣子，特真誠地望著她笑道：“是真的。我真的問不出口，我覺得，如果娘子愛我，那一定是上蒼對于我霍西洲最大的眷顧?！?/br>
    燕攸寧呆了呆，這樣仰頭看他，目眩神迷，口中喃喃道：“我也是……”

    “我何德何能，夫君你這樣愛我?！?/br>
    霍西洲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柔聲道：“說這么久口干了吧，我弄點(diǎn)兒粥來給你喝?！?/br>
    他意欲下榻，但又被燕攸寧勾了回來，“先不要去！”

    霍西洲挑眉：“嗯？還有？”

    “嗯！”燕攸寧重重點(diǎn)頭，“下面要說的，才是重中之重！”

    她滿臉認(rèn)真的模樣，卻是讓他感到極其滑稽，只好繼續(xù)配合，擺出好好學(xué)生的姿態(tài)表示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