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霍西洲出了這口惡氣,終于將她放開。 燕攸寧雙腿發(fā)軟,無力地倚靠在梁柱上,身子直往下滑,幸而從身后扶住了羊圈的欄桿。 眼波漩濛,猶如煙水迷離,紅唇泥濘,仿似驟雨肆意踐踏過殘紅。 花房點酥,嬌喘細(xì)細(xì)。 這些,是因為自己。 作為男人,沒有人能拒絕讓傾慕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露出這樣的媚意情態(tài)。他是個馬奴,但也是個男人。 “娘子,你來找我嗎?” 燕攸寧氣息不定,伸出腳,在他那雙布滿了粒粒馬場春泥的黑布鞋面碾了好幾腳,尤不解恨:“道貌岸然,霍西洲,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竟然這么壞……你欺負(fù)我!” 霍西洲愣了愣,被燕攸寧這么控訴,他卻居然感到有點想笑。 “是我的錯?!?/br> 見她似乎要抬起頭,他急忙恢復(fù)嚴(yán)肅,低眉誠懇認(rèn)錯。 燕攸寧將方才掉落在地的食盒拎了起來,一手握著,提到霍西洲面前,撞到他胸口上:“呶,別說我沒想著你,我親手做的。” 臨走之前淳哥兒那個小鬼偷摸爬到她斗春院的灶臺上,將她給霍西洲做的銀絲雪魚包偷吃了一只。原本取的六六大順之意,無端少了個包子。 她為了趕來見他,匆匆忙忙就出來了,但也不能久待,一會兒就得回去。 她催促道:“你快點吃吧?!?/br> 聽出她口中趕時辰的意思,霍西洲立刻不動了,她疑惑萬分:“又怎了?” “娘子,下一次我們何時能見面?”他的語調(diào)緩慢,口吻鄭重。 明明這一次還沒有分別,霍西洲已經(jīng)在考慮下一次的見面是什么時候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娘子見不得光的情人。 雖然這樣他也不會排斥,但他得寸進(jìn)尺,迫切想知道,老天給的這樣大的眷顧,會不會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后很多次。 燕攸寧也沒想到霍西洲所想的是這件事,但她一時還真的沒法回答她,含含糊糊地哼了哼:“我抽空出來吧,最近有大事要發(fā)生,馬場可能一時還……顧不上?!?/br> 霍西洲不說話了。 他沉默地垂面,只是緩緩接過燕攸寧遞過的食盒,一只手扒開蓋,里邊的包子一路送來已經(jīng)涼了,雪白的肚皮上個個泛著層剔透的油光,魚香鮮美,rou香濃郁。 好不容易掙來的相見的機(jī)會,霍西洲不愿浪費在吃包子上,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又緩緩將食盒蓋上了。 燕攸寧桃花眸子圓滾滾的:“霍西洲!這可是我忙活了一早上的,你就賞臉都不給!” 她做的東西又不是毒! 而且,淳哥兒哭著鬧著要吃,她都護(hù)食沒給,差點兒惹惱了不省心的弟弟,讓他回去告了自己的狀,真要那樣,怕是又有平白的麻煩尋上門。為了哄淳哥兒,她連大后日的食譜都做好了。 “娘子!”身后驀然傳來一聲呼喚。 燕攸寧擰過眉頭,只見是羅子過來了。 她蹙了蹙柳眉,看羅子滿臉焦急,停在自己和霍西洲中間,又看霍西洲,意識到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馬場這邊應(yīng)該是出了什么事。 哪里知道,她還沒問,霍西洲沉默漆黑的臉上竟泛出了羞愧的紅暈,他轉(zhuǎn)身走開了,向著露臺那邊而去。 燕攸寧問羅子發(fā)生了何事。 羅子回頭看了眼遠(yuǎn)處默然走開的霍西洲,沖燕攸寧回道:“就前兩天,霍西洲將朱八打了,鼻梁骨都打斷了?!?/br> 燕攸寧心神一跳,雖然她撕毀了霍西洲的賣身文書,但本質(zhì)上他還是奴,朱八在馬場這邊算是有著點地位,他平白無故地打朱八作甚? “朱八怎么惹了他了?” 羅子又看了眼霍西洲消失的方向,聲音更壓低了些,將朱八罵霍西洲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全說了。娘子一個月沒回過馬場,朱八以為霍西洲在娘子這邊失了勢,所以想把先前讓出自己床榻的仇報回來,誰知道又被霍西洲胖揍一頓,到現(xiàn)在還沒起來。他本來是想找霍西洲要湯藥費的,可惜這馬奴窮得一個子兒都沒有,只好算了。 霍西洲在露臺邊停住了腳,被她方才踩過的腳趾還殘存著些微感覺,也不疼,只是就揮之不散。 霍西洲隨手扯了根長草握在手心,挼搓幾下,編織成了一道指環(huán),拿在手中摩挲著,俊面陰沉,心事重重的模樣。 身后傳來娘子的腳步聲,他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娘子……是來怪罪自己,不安分守己,爭強(qiáng)好斗的嗎?他的心跳加快。 扭過頭,只見燕攸寧負(fù)著雙手站在自己面前,柳眉倒豎。 “霍西洲。” 她面罩薄怒,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才不是什么下賤東西。誰敢這么說,就打他!” 霍西洲心念一動,臉龐頓時浮現(xiàn)出異樣的神采,像是受到鼓舞的光芒。 “而且,”燕攸寧口吻執(zhí)拗,“我在意你啊?!?/br> 第32章 滾草地 芭蕉濃陰蓋到了亭廊下來, 其葉厚如蓋,宛若綠云,肥碩的葉尖垂著雨露, 點點滴滴。 老芭蕉底下淳哥兒還在想著二姊姊已經(jīng)安排到大后天的美食, 先生教的什么一概沒聽進(jìn)去,咂摸嘴巴細(xì)細(xì)品味著今天偷吃的那只包子的好味道。 遠(yuǎn)遠(yuǎn)地燕夜紫就看到用心不專的弟弟, 她對身旁的綠筍問道:“淳兒最近功課怎樣?” 她母親國公夫人對淳哥兒的課業(yè)偶爾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便派燕夜紫盯梢看著。燕夜紫是聽說近日里東淄王將要赴京的消息, 知曉她是為婚事而來, 心情幾番起伏, 夜里也睡不安穩(wěn), 才一時沒顧上淳哥兒。今日一看,方知問題很大了。他居然在先生的課上流哈喇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 礙于有外男在,燕夜紫不便過去,因此問向貼身婢女。 綠筍道:“奴婢看見, 淳哥兒近日里好像沒少往斗春院跑?!?/br> 一聽燕夜紫當(dāng)下就寒了臉色,斗春院住的何人?燕攸寧。一個妓子所出的庶女, 淳哥兒居然去同她親近, 怪不得近來不到自己這邊來晃了。 綠筍偷覷自家娘子臉色, 覺得這話說出來娘子興許更生氣, 但她瞞不得:“從二娘子回來以后, 斗春院那邊炊煙不斷。二娘子自己推辭身份低微不便入家宴, 日日將自己鎖入后院中不出來, 聽云栽說,這二娘子自己會燒飯?!?/br> “胡扯,”燕夜紫柳葉眉凝然, “她燕攸寧被貶到馬場以前怎么說也是正經(jīng)八百的國公府娘子,走路都有人扶著,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只會肖想榮華富貴的廢物,她幾時能進(jìn)庖廚了?!?/br> 不是燕夜紫貶低看不起庶妹,她還記得,燕攸寧那個不知死活的從前為了討好爹爹,貌似是想鼓搗個什么美食出來,險些點著了房子的糗事。她怎么會是那塊材料! 綠筍冒著開罪于娘子的風(fēng)險也必須要說明:“娘子還不知,淳哥兒就是喜歡二娘子的手藝,好幾次從斗春院出來,嘴巴上都粘著糕點屑……” 燕夜紫當(dāng)下勃然變色:“你居然不早說!” 回自己閨房后她這顆心還定不下來,燕夜紫等淳哥兒下了學(xué)將他揪到自己跟前來逼問了幾遍,起初他還犟嘴不肯說,禁不住燕夜紫再三審視逼迫,終于承認(rèn)了,斗春院那個姊姊對他很好,而且還會做很多好吃的點心給他。但是那個姊姊說了,不讓他告訴別人,不然他以后可能就沒得吃了。 “吃!吃死你這蠢貨算了!”燕夜紫一臂將淳哥兒摟到跟前來,開始不遺余力地灌輸燕攸寧比自己等人低賤的觀點,“她的母親是那等出身,要不是爹爹從前一時糊涂,這世上就不應(yīng)該有燕攸寧這么個人。她自己還從小就不認(rèn)命,貪圖我的東西,拿一模一樣的華服害我出丑,就是個賤人,你是我的弟弟,不向著自己的親姊姊,居然去對那個賤人扮乖賣好,你、你簡直讓我失望!” 淳哥兒受訓(xùn),耷拉下了腦袋,不言不語,燕夜紫令他發(fā)誓,以后不允許貪嘴纏著燕攸寧。淳哥兒本來不愿,但迫于親姊的yin威,他還是屈服了。他潛意識里覺得,如果自己不按照姊姊說的辦,姊姊告訴了母親之后,他會更加不好過。 到最后犟不過,他只好委委屈屈地立了誓。 燕夜紫這才放心滿意,拍了拍他的腦袋,順手從食案上摸了塊綠豆糕塞他嘴里。 綠豆糕到了嘴里,淡而無味,食難下咽。淳哥兒感到這里的綠豆糕別說是比燕攸寧那里的雞鴨魚rou了,就連她隨手做的杏仁酥都遠(yuǎn)不比上。他很頹喪。 但頹喪過后,淳哥兒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再也吃不上燕攸寧那里的美食了,那么,答應(yīng)替她保管的秘密,也沒必要再隱瞞,省得姊姊以后知道了又要罰自己。 他挺起了胸膛,囁嚅小聲道:“姊姊,她今天出門去了?!?/br> 燕夜紫視線凝定:“出去了?去了哪?” 淳哥兒說起來,理直氣壯:“馬場!她說有只小羊要回去看!我本來也想去,她不肯讓,哼,其實只是一只羊,為什么捂著不讓我看!” 童言無忌,聽者有心。 確實,這太不尋常了。燕攸寧好不容易才脫離馬場回來,她回去馬場看一只羊,卻瞞著其他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勾當(dāng)。 她思量片刻,一個念頭驟然闖入了腦海。 她依稀記得,當(dāng)時自己去馬場時,聽說了她和那只馬奴近來交往頗為密切的事。 一念生,猶如萬丈波瀾陡然而起。 燕攸寧自回來以后,始終韜光養(yǎng)晦,目不窺園,家宴亦是能避則避,平日里一身無花無綴的素衣,上次去宮中像秦太妃還禮,她也連一身像樣的錦衣都尋不出來。她倒敝帚自珍,在太妃面前也不怕失了禮數(shù),坦然至極。 當(dāng)時燕夜紫就留意到,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在說,這個國公府家心比天高的二娘子,是真的轉(zhuǎn)了性子。 燕夜紫譏誚地冷笑了聲,立刻喚來紅櫻綠筍,命她們暗中去向馬場打聽一番。 …… 晴空底下,奔跑著兩匹神駿的快馬,猶如離弦之箭在曠野上恣肆。 馬蹄踐踏過淺水洼,濺起朵朵白梅般的水花,在陽光底下泛著五彩剔透的瑩光。 累極時,他們在最僻靜的溪水邊停下,清澈的溪流照應(yīng)出岸邊交頸飲水嬉戲的高挑紅馬,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停在坡上,枝頭槐花如雪,被風(fēng)簌簌吹落,拂了一身還滿。 燕攸寧扭臉看著坐在她近旁的男人,他的臉龐在夕陽余暉殘照當(dāng)中泛著奇異般的金黃色,炫目無比。本是過了午就決意回去了的,大概是鬼使神差,她沒有走,而是留了下來,留下來在馬場牽了一匹馬,陪著他這樣縱情馳騁了一回。 她以前從沒這么和誰痛快地騎過馬,記得以前學(xué)騎馬的時候,摔了無數(shù)跟頭,教她的先生一點也不知道心疼她,致使她后來每次上馬心中都始終緊張,不敢有絲毫地放松警惕,也就是霍西洲縱馬跟在她身后時,她可以肆意囂張一點,不必顧慮受傷。 因為她知道,身后的男人會保護(hù)她的。而且他很可靠。 “霍西洲,天色晚了,我們回吧?!?/br> 她從波光粼粼流瀉著十里金色的河面上收回目光,將衣衫上的草灰撣落,向他說道。 其實今日這一天霍西洲只有在與燕攸寧騎馬的時候,才是真正痛快的,因他無時無刻不在感覺,娘子急著撇開他回府。 雖然這樣做并沒有錯。 但他還是會感到有點不舒服。他心里很清楚,這是人的劣根性作祟。 燕攸寧凝視著他的面孔,不知道這個馬奴在想什么,覺他最近心思頗深,不像是以往那么一目了然了。 她起身要回,驀然被一只手拉了下來,燕攸寧驚呼一聲,柔軟的嬌軀跌進(jìn)了霍西洲臂彎之中,他的雙臂穩(wěn)穩(wěn)將她接住,放在草地上滾了半圈,將燕攸寧牢牢禁錮在了身下。他的一掌護(hù)住她的后腦,一掌握住她的纖腰,俯身親吻了下來。 薄而干裂的唇rou粗糲,摩擦得她有些難受,但霍西洲這個涉世不深的愣頭青,察覺不出她的不舒服,只顧埋頭親吻她。到了后來,她也頭暈暈地覺得,其實被他這么親咬滋味也還不錯。 她只是沒有去回應(yīng)霍西洲的吻。 過了片刻,霍西洲應(yīng)該是自己也感到有點兒沒趣,神色懊惱地停了下來,只是仍舊不松開她,臉近在咫尺地停在她上方,低聲地告訴她:“娘子很甜?!?/br> “……” 燕攸寧出師不利,臉色爆如紅漿。這臭啞巴說什么? 他幾時學(xué)會說這種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