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張春燕找何宜家的時候，何宜家正在公司的衛(wèi)生間出恭。她吃完中飯回到格子間，肚子不舒服，就來上廁所，但是在衛(wèi)生間蹲了半個小時，腳都蹲麻了，她也沒有拉出來，她便秘了，已經(jīng)三天沒有出恭過，她心想，如果她今天能夠順利地拉出來，那么，她的翔就會像趙梨花的詩“毫無疑問/我拉的大便/是世界上最臭的——”

    正當何宜家在那里便秘的時候，衛(wèi)生間的檔門外響起vivian的聲音“何小姐，是何小姐嗎，我看到你的鞋了！”

    何宜家愣了愣，一時之間沒聽出是誰，她只好嗯了一聲。

    張春燕熱情洋溢地自我介紹：“何小姐，我是保潔小妹，我是張春燕，我的微信名叫vivian啊。”

    何宜家終于得到本人的親口證實，張春燕就是vivian，vivian就是張春燕！她想起網(wǎng)上的一個笑話“過年了，北京上海深圳的vivian，麗娜，愛米全部回來了，她們變成了村里的春花，二丫，四夠了。”

    何宜家本來就便秘，如今聽到張春燕的聲音，更加便秘了，她想著今天看來自己是拉不出翔了，只好對著檔門外面又重重地嗯了一聲。

    衛(wèi)生間的空氣向來是最不好聞的，但是張春燕也許是在衛(wèi)生間搞衛(wèi)生習慣了，雖然何宜家在上廁所，她好像并不介意，介意的反倒是何宜家，任何一個人，當你上廁所的時候，有人與你沒完沒了的說話，都會很煩惱的。

    張春燕又對何宜家說道：“何小姐，你今天怎么不給我的朋友圈點贊?。俊?/br>
    何宜家聽得大眼一瞪，氣得想罵人，點贊，點贊，又是點贊！之前給老文總點贊，后來給麗總點贊，現(xiàn)在居然要給保潔小妹點贊，老娘連大老板的馬屁都不怕了，難道還要拍你這個保潔的馬屁？

    她一直以為她和張春燕是點頭之交，沒想過要發(fā)展成點贊之交啊。

    沒想到，張春燕又幽幽地來了一句：“你以前發(fā)的朋友圈，我可是都給你點贊了呀?！蹦钦Z氣，好像何宜家欠了她五百塊錢似的。

    何宜家一呆，終于明白，那個總是像鐵桿粉絲一樣在她的朋友圈點贊的人，是張春燕，她說道：“那個愛麗絲也是你？”張春燕居然還有小號！

    “是呀，vivian是我工作的微信號，愛麗絲是我作為公司員工的微信號?！睆埓貉嗦曇衾锏靡庋笱?。

    何宜家無比佩服，想著一個保潔小妹，居然這樣有頭腦哇，而且公私分明，公司員工的微信號有一個，搞微商的微信號也有一個。

    何宜家說道：“嗯，不錯呀?！彼南?，妹低，你果然與眾不同，是年入百萬的微商啊。

    她終于悲涼地發(fā)現(xiàn)，她在公司的人緣仍舊不好，之前是沒有一個人點贊，后來發(fā)展到每次發(fā)圈有兩三個人點贊，有兩個同事那是因為她幫他們賣出去兩臺車，又把獎金讓給他們了，他們感激她，所以會給她的朋友圈點贊，但也是偶爾的點贊，只有那個微信名叫愛麗絲的同事，天天不落地給她點贊，因為她次次點贊，何宜家甚至很感動，認為愛麗絲是她在這個公司的知音，是她在這個公司的唯一的溫暖！她在公司肯定居于高位，也許是一個主管，也許是展廳經(jīng)理，也許是財務處處長，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愛麗絲是張春燕的小號。

    何宜家的心頭一片蒼涼。挫敗感如同潮水般向她鋪天蓋地而來。

    另外，時間久了，何宜家也發(fā)現(xiàn)愛麗絲不但給她的朋友圈次次點贊，其它同事的朋友圈她也是次次點贊，她簡直就是點贊機器人，點贊狂魔，

    現(xiàn)在因為知道張春燕是微商一枚，所以對于她的點贊，何宜家了解了動機，她只是想做生意，推銷她的產(chǎn)品，點贊有利于發(fā)展客戶，搞好關系，因此，她的點贊是功利的。

    何宜家看到張春燕的雙腳以及她黑色的濕拖把仍然在外面，只好結(jié)束出恭走了出來，果然，張春燕笑瞇瞇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當時聽到張春燕說第一句話，擔心自己大便時發(fā)出什么難聞的氣味，還自動地馬上沖水了，看來她的擔心是多余的，張春燕一點也不嫌棄衛(wèi)生間難聞的氣味。

    何宜家只好說道：“那什么，春燕，我一會回去立馬給你點贊，另外，我以后發(fā)的朋友圈，你也不必點贊了，我只是發(fā)發(fā)圈宣傳一下我們公司的汽車，并不在乎別人點不點贊，我發(fā)的汽車的朋友圈都是面向客戶的?！?/br>
    張春燕微笑著說道：“那哪能呀，咱們在一個公司，那就是有緣，我給你點點贊，又不少塊rou，我給你點贊，你給我點贊，這感情不就好了嘛?！?/br>
    張春燕自來熟得好像她們是多年的朋友似的。

    張春燕又道：“另外，我看你發(fā)的朋友圈沒人給你點贊，一個人發(fā)圈沒熟人點贊，多難堪啊，有我給你點贊，不也挺好嗎？”

    何宜家風中凌亂，無話可說。

    張春燕又說道：“何小姐，你和大小姐是朋友啊？”

    何宜家呆了呆，她現(xiàn)在明白了張春燕主動找她說話的原因，她并不是因為她沒有給她點贊的緣故，這個張春燕，作微商的果然腦子轉(zhuǎn)得快——

    何宜家沒有說話，走到洗手的池子處擰開水籠頭洗手。

    水流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可是并沒有阻擋張春燕說話的熱情，她說道：“何小姐，既然大小姐是你朋友，你能不能幫幫忙，讓大小姐開著她的瑪沙拉蒂，經(jīng)常來汽車店逛逛，我方便拍她車的照片?！?/br>
    什么？！如同頭頂響了一聲焦雷，何宜家轉(zhuǎn)過身來，震驚地看著張春燕，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真是異想天開，人家?guī)装偃f的豪車，閑著沒事就大老遠開過來給你拍照？張春燕，你的腦回路到底怎么長的？

    張春燕好像也有幾分不好意思，臉紅得有點像蘋果，不過她很快就釋然了，她解釋道：“是這樣的，何小姐，我現(xiàn)在賣的產(chǎn)品，我們是有企業(yè)文化的，如果做到最好，公司會獎勵一輛瑪沙拉蒂，所以為了激勵下面的代理，我們會經(jīng)常性地去拍瑪沙拉帝的車子，然后在朋友圈寫上‘恭喜某總拿下瑪沙拉蒂一輛！’”

    何宜家聽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在此之前，她也聽說無腦微商與瑪沙拉帝的傳說，據(jù)說瑪沙拉帝因為這幫微商的存在，在華的銷量都提升了許多，搞得瑪沙拉帝的總部雄心壯志，振作精神，在今年開春，就立志要把中國市場定為全球最大市場，并且要提高瑪沙拉蒂的價格，作為小眾的豪車，面對著保時捷寶馬奧迪奔馳賓利等一系列豪車的競爭，突然提價是非常不智的，因為大部分汽車，不管是豪車還是大眾車都在降價，然而，受到中國大量微商的鼓勵，瑪沙拉帝駐中國市場的總裁大言不慚地說：“我們不怕，我們有微商支持！”有幾個瑪沙拉帝4s店甚至打出橫幅“歡迎微商拍照，200一次！”

    何宜家單手扶額。原來年入百萬的微商只是一個傳說啊，半年拿下豪車，也都是假的，呵呵呵，呵呵呵，微商真是自欺，還要欺人。

    張春燕急急說道：“俺知道有些過分，但是我們?nèi)ガ斏忱俚?s店拍照不買車吧，他們也是允許的，但每次拍一張照片就要收兩百塊錢，你看俺一個干保潔的，工資又低，俺也想省點錢，買衣服啊，化妝品啊，還要寄回老家供俺弟讀書，所以你能不能讓大小姐一個月多來幾次汽車店，開著她那輛瑪沙拉帝。”

    何宜家聽明白過來，瑪沙拉蒂4s店拉橫幅歡迎微商拍照，一次收兩百塊錢居然是真的，不是傳說，他們這樣搞，不知道是真心實意想賺錢，還是在搞行為藝術，諷刺中國大量的無腦微商，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已經(jīng)決定回去就拉黑張春燕，她并不是看不起底層勞動人民，她是看不起無腦的人！一個人沒有自己的判斷力，那么不管她是富人還是窮人，不管她是來自農(nóng)村還是來自城里，她都一樣看不起。

    張春燕很明顯就是一個被微商嚴重洗腦成功的人。

    看到何宜家無語地沉默，張春燕拍著胸脯沉默道：“何小姐，你別看我是一個干保潔的，但是我有夢想，有志氣，我現(xiàn)在代理的這個產(chǎn)品，是一款女性私護用品，呃，其實就是洗逼水——”

    何宜家眼里有了笑意，對于張春燕來說，產(chǎn)品名字叫做女性私護用品，肯定不如叫洗逼水來得適宜吧。另外，感謝微商，給了張春燕這種底層打工妹無比的勇氣，此時此刻的春燕，哪里像一個保潔小妹，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如同星星，她說話的語氣，儼然她已經(jīng)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女總裁。

    張春燕繼續(xù)滔滔不絕地介紹道：“這款產(chǎn)品，它非常的好，用了它之后，可以去婦科病，可以讓yindao和zigong變得年輕粉嫩，不管是男朋友和老公都會變得更加愛你，每天晚上想要你，對你欲罷不能——”

    何宜家想捂住耳朵，因為張春燕推銷產(chǎn)品，越來越下流，所說的話語簡直少兒不宜。在微商的嘴下，好像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有嚴重的婦科病，都是黑木耳，天天需要消炎，需要服藥，這樣老公才會愛她，才會不停地要要要她——

    張春燕卻面不改色，繼續(xù)信心滿滿叭啦叭啦地推銷道：“何小姐，你也可以用，我知道你沒有結(jié)婚，年紀有點大——”

    何宜家聽到這里想撞墻，她是結(jié)婚狂大剩女的事，連保潔小姐都知道，試問公司還有誰不知道？！

    張春燕看到她的神情立馬安慰道：“很多男的不愿與你繼續(xù)交往，是擔心你不能生育，不過你不用擔心，用了我這款產(chǎn)品之后，我保證你能生出孩子！”

    何宜家目瞪口呆，她作了七八年婦產(chǎn)科醫(yī)生，她都不敢說出這種百分之百保證生孩子的話來。

    張春燕又微笑著說道：“何小姐，你也向大小姐推薦推薦我的產(chǎn)品啊。我聽說她想生個男孩，特別急呢?！?/br>
    何宜家不想再和張春燕糾纏下去，抱著點醒她的想法，她對她問道：“春燕，我問你，你做這個產(chǎn)品多久了？”

    “三個月了?！?/br>
    “賣出去幾盒？”

    “兩盒，一盒是俺妹一盒是俺嬸。”

    “那你賺到錢了嗎？”

    “沒有，我三個月的工資都屯了貨，這些洗逼水賣不掉，我又舍不得扔，夠俺用三輩子呀，不過何小姐，我有信心，真的，你要不要也成為我的下線，一個人只要有十個下線，哪怕她自己不賣出一份產(chǎn)品，每個月也能收入一千塊錢，是不是很美好，簡直就是躺著把錢賺了！”

    張春燕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地看著何宜家。

    何宜家再次單手扶額，傳銷，這是赤裸裸的傳銷！她心想，算了吧，她還是放棄吧，她肯定是勸不醒張春燕的。

    因此，她委婉地拒絕說道：“我不認識大小姐——”

    張春燕還在滔滔不絕，她眉飛色舞地說道：“何小姐，你成為我的下線吧，真的很賺錢哦，微信是有遠大前程的，現(xiàn)在你出門吃個飯都要微信支付是不是——”

    何宜家打斷她的話，對她說道：“只有一級代理才能賺到錢，你是幾級？”

    “不知道?！?/br>
    何宜家對天翻白眼，對她說道：“張春燕，我不認識大小姐，所以你的要求我不能答應你，另外，我勸你不要做微商，如果你想創(chuàng)業(yè)，你就好好地租個店面，找份正經(jīng)的工作來創(chuàng)業(yè)！”說完她轉(zhuǎn)身匆匆出去了。

    張春燕在她身后喊：“現(xiàn)在租店面請人工水電都要錢，只有微商，成本小，只有微商才有前途，何小姐，你再考慮考慮哇——”

    何宜家搖了搖頭，回了自己格子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