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一身黑色洋服,頭發(fā)胡子都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管家,用最標準的姿態(tài)說道:“遵命。” 朱爾典的目光掃過他平靜無波的面孔,點點頭,轉(zhuǎn)身上了二樓。這件事的影響遠不只于此,他必須盡快電告白廳,做出應(yīng)對。如果不想華夏因此徹底倒向德國,大不列顛可能需要付出一定代價。 哪怕這件事是華夏人策劃的,哪怕明知那幾份口供是捏造的,這個苦果,朱爾典也必須咽下去。 上海租界外的沖突吸引了整個華夏的目光,沒人注意到,華夏的西南也在無聲涌動著一股暗流。 云南,連通緬甸越南等法國殖民地,在中法戰(zhàn)爭后一直被視為法國的勢力范圍。 法國人在云南開廠,開礦,經(jīng)商,修鐵路,辦學校,大量的法國人涌入云南,儼然將這里視為法蘭西的另一塊“殖民地”。但也只是“視為”而已。 云南始終是華夏的云南,法國人想要一口吞下肚子,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有那么好的胃口。 云南督帥龍逸亭不是什么善人,手段狠辣果決絕不在宋舟父子之下。 之前礙于法國和英國的強大的實力,他行事還有所顧忌,如今歐洲打成一團,不少法國軍隊被抽調(diào)回國,緬甸和越南的反抗殖民勢力都開始蠢蠢欲動,加上之前和四川督帥劉撫仙商量過的那番話,龍逸亭打算對法國人動手了。 法國人修建的鐵路,就是他下手的第一個目標! 四川的劉撫仙也正對著地圖思索該如何下手,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川藏交接的那片地界。他早就得到消息,一個叫麥克馬洪的英國人,和西藏的那個達賴喇嘛簽了個《西姆拉條約》,弄了一條麥克馬洪線,這事是背著聯(lián)合政府做的,英國人也沒聲張。若不是駐守在工布江達以東的川軍團長察覺到情況不對,暗地里探聽消息,恐怕印度把地方給占去,華夏還被蒙在鼓里。 四川除了一個日租界,再沒其他租界,日本人被連鍋端了,英國人卻一直在西藏那邊搞事,對四川也一直虎視眈眈。 劉撫仙仔細盤算過,龍逸亭一旦動手,肯定是朝著法國人去的,那他就和英國人好好耍耍吧。 云南和四川即將動手的時候,廣東的督帥薛定州也沒閑著,每天翻著報紙上關(guān)于北六省,尤其是關(guān)北城工業(yè)區(qū)的報道,薛督帥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再怎么說,廣州也是誕生過十三行的地方,雖說如今沒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著北六省跟下錢雨似的,薛定州再瞅著廣州的那些英租界和法租界就不是那么順眼了。要是沒這些洋人搗亂,廣州如今會是什么樣子? 和薛定州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shù),包括工業(yè)重鎮(zhèn)湖北,山高水險的廣西,同樣瞅著北六省工廠眼熱的貴州,還有北方的山西河北,他們都親眼目睹了三個馬大胡子從“一窮二白”到如今“脫貧致富奔小康”的整個過程,受到的沖擊絕對比南方這些督帥更大! 眼瞅這別的省份都富裕了,日子過得好了,這些督帥心里都起了不同的念頭。 人活在世,爭的是一口氣!他們比不上樓家,還比不上三個馬大胡子?! 北六省是如何發(fā)展到今天這個樣子的,思來想去,好像是因為和俄國人打了一仗?緊接著又和日本人打,直到把俄國人和日本人都從地盤上趕出去,好像就越來越富裕了。 說到底,就是要扶持自己人! 朱爾典的擔心終于成為了現(xiàn)實,這些盤踞華夏各省的土皇帝們,不約而同的計劃對地盤上的那些“非我族類”動手了…… 當這股暗流匯聚成滔滔洪流,噴涌而出時,整個世界將被震驚! 關(guān)北城 李謹言從客廳里一路跑上二樓,站在書房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進來。” 書房里傳出樓少帥的聲音,李三少推開房門,臉上的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少帥,鄒先生的研究成功了!” 樓逍從文件中抬起頭,“無線電發(fā)報機?” “對!” “可以單人攜帶?” “吔,這個還不行,不過已經(jīng)不需要馬車拉了,兩個人絕對沒問題!” “哦?!?/br> 樓少帥低頭繼續(xù)看文件。 李謹言:”……“ 這么個好消息,樓少帥不激動? 樓少帥示意李謹言關(guān)上門過去,然后將手里的文件遞給他,李謹言疑惑的接過來,翻了兩頁,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云南,四川,湖北,山西,兩廣…… 誰來告訴他,這真的不是一群霸王蝴蝶在扇翅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民國六年,公歷1914年12月21日 上海市政府宣布,將以“故意殺人,持械斗毆,擾亂治安”等罪名,對之前被抓獲的日本浪人和武裝僑民進行審判。上海各大報紙,包括租界內(nèi)的《上海泰晤士報》,《大美晚報》等英文報紙,也全文刊登了上海市政府對外發(fā)布的消息。 很多報紙猜測,此次審判會再度由華夏政府派遣專人擔任會審官,另由各國領(lǐng)事?lián)闻銓彙?/br> 日本駐華全權(quán)公使日置益在審判開始前幾天就乘火車抵達上海,和日本駐上海領(lǐng)事一同先后拜會英法俄各國領(lǐng)事,由于英日同盟,日本自然被劃歸到協(xié)約國一方,對于處在同盟國陣營的德意志和奧匈帝國,日置益是有心無力。 至于美意等中立國家,日置益也使了一把力氣,奈何這群西洋鬼畜全部是利益優(yōu)先,拿錢才好辦事,日本政府還考借債過活,自然不可能給日置益太多的支持。 日本財閥倒是有錢,但如泰平組合這類的商業(yè)組織,可以完全不顧帝國利益對外大量銷售武器,想要沒有任何代價的從他們口袋里掏錢?根本不可能。況且隨著失去華夏的豐富資源,朝鮮的局勢也是一天三變,以往活得十分滋潤的財閥們,現(xiàn)在的日子也不是太過好。 如果不是華夏政府宣稱要進行公開審判,日本政府也不會下這個大的力氣,畢竟這關(guān)系到大日本帝國的顏面。 日本政府以及正在四處奔走的日置益本人,都暗地里希望被關(guān)押的日本人能在審判開始前死在牢房里,這樣一來,日本既不用丟面子,也可借機對華夏政府發(fā)難。 可實際上呢? 據(jù)可靠消息,這些日本浪人和武裝僑民在牢房過得相當不錯,從被“買通”的一個看守口中得知,他們身上除了之前留下的淤青,連一點審訊的痕跡都找不到。 “一群混賬!” 日置益從英國領(lǐng)事館灰頭土臉的走出來,坐進馬車后才狠狠的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罵拒絕幫忙的英國領(lǐng)事,還是那些在牢房里的日本人,亦或是借力打力主導(dǎo)了這一切的華夏人。 沒有受到任何刑罰,怎么會有口供?英國領(lǐng)事口中所說的“嫌犯口供”肯定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又如何?這些“嫌犯”都在華夏人手里,只要他們其中的某幾個人當眾承認口供上記錄的內(nèi)容都是真的,日本就算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以往或許還能依靠武力威懾,可現(xiàn)在……陸軍被打得滿頭包,海軍去一趟朝鮮就失去了兩艘巡洋艦!再者說,海軍開拔的軍費是陸軍的幾倍乃至于幾十倍。沒有錢和燃料,有再多的戰(zhàn)艦也沒用! 三千萬英鎊貌似很多,卻需要分攤到政府各個部門,不可能全部用來做軍費! 坐在馬車里,日置益攥緊了拳頭,必須再想辦法,絕對要把英國人拉到自己這邊來!他決定馬上給大本營發(fā)電報,日本國內(nèi)還有不少從華夏劫掠的古董珍品,為了大日本帝國,現(xiàn)在絕不是吝嗇的時候! 若是依靠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來辦事,日置益的想法是可行的,只要能收買到一半以上的陪審員,日本人就可能脫罪。但是隨后的一個消息卻讓日置益整個人都懵了。 “此次審判的主審官及陪審員全部都是支那人。各國領(lǐng)事和其他無支那國籍的人只能旁聽?!?/br> “消息確實嗎?” “是的?!?/br> 日本駐上海領(lǐng)事表情陰沉,卻還是點了頭。 “該死!”日置益猛的站起身,“支那人怎么敢這么做?!等等!” 他貌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表情一變,或許這是個機會! 隔日,日置益再度拜訪英國領(lǐng)事,比起之前幾次的強硬拒絕,這一次,英國領(lǐng)事的態(tài)度有了些許軟化,英國人也在為華夏人不按“規(guī)矩”辦事惱火,他們竟然拋開租界的既定規(guī)則,無視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宣布自行審理此次“案件”。 不得不說,華夏宣布的這個消息觸痛了約翰牛的神經(jīng),包括法蘭西和美利堅,都對此表示出“震驚”。華夏人針對日本人,他們不會在乎,可以做壁上觀。無視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卻有觸犯到他們本身利益的危險。 “閣下,支那人此舉絕不只是針對日本!”日置益大力游說英國領(lǐng)事,以一國公使的身份,向他國領(lǐng)事諂媚低頭,“放任他們繼續(xù)下去,會很危險!” 英國領(lǐng)事沒點頭,也沒說話,只是從他表情中可以窺出,他還是把日置益的話聽進去了。 很好! 日置益開始為華夏人“魯莽”的舉動鼓掌叫好,他們太自大了,完全被之前的一連串“勝利”沖昏了頭,難道華夏人不知道,無視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將會引起歐洲國家的不滿? 從英國領(lǐng)事館離開后,日置益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 12月23日,審判開始前兩天,日本聯(lián)合英法等國照會華夏政府,對華夏政府違反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這一舉動表示“遺憾“,并提出譴責。 華夏政府對此作出的回應(yīng)是,公開宣布日本為不受歡迎國家。 “不受歡迎國家?” 李謹言看著報紙上刊登的報道,下巴差點掉地上,華夏語果真博大精深。 “厲害啊?!崩钊俜畔聢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沁人的茶香讓他忍不住瞇起了眼睛,或許是受到樓夫人和樓少帥的影響,他也愛上了祁門紅,“也不知道日本這回該怎么跳腳?!?/br> 事實上,在華夏外交部長兼國務(wù)總理展長青,當著各國公使的面說出這番話時,特地從上海返回京城的日置益完全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不受歡迎國家?難道華夏打算向大日本帝國宣戰(zhàn)嗎? “由于日本之前種種對華夏不友好舉動,經(jīng)國會同意,華夏政府將公開宣布日本為不受歡迎國家,同時廢除清政府同日本簽署的所有條約,收回所有日本在華租界。日本在華的駐軍和武裝人員必須在一九一五年一月前撤離華夏?!?/br> 展長青一番話說完,室內(nèi)足足靜了三分鐘。 不等其他人回過神來,展長青又加了一句,“另外,北六省的樓少帥托我給日本政府帶個話,拖欠的戰(zhàn)爭賠款,什么時候還清?” 日置益被氣得差點吐血。 不再理會臉色鐵青的日本公使,展長青轉(zhuǎn)而向英法兩國公使說道:“做出此舉實屬無奈,不過請兩位放心,大不列顛和法蘭西現(xiàn)在還是華夏的朋友?!?/br> 現(xiàn)在還是?貌似客氣的話卻帶著不折不扣的威脅。朱爾典同康德對視一眼,華夏人怎么敢說這樣的話,怎么有勇氣說這樣的話? 朱爾典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眼前這個華夏政府與他所熟知的清政府有多大的不同。早知事情會發(fā)展到這樣,寧可武力干涉,也不該讓華夏從南北對峙走向統(tǒng)一。他以為華夏只是形式意義上的統(tǒng)一,不會同以往有任何區(qū)別,但他徹底錯了。 四分五裂的德意志和統(tǒng)一僅四十年的德意志,就是最好的例子。華夏的國土面積,人口和資源,是德意志的多少倍?這樣一個國家,一旦挺直背脊,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等待大不列顛的又將是什么? 一瞬間,朱爾典竟有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 朱爾典和康德都沒有再為日本說話,康德或許是被展長青的理由暫時說服了,至于朱爾典,沒人能從他那張蒼老的面孔中看出什么,連展長青也不行。 12月25日,上海法院開庭審理日本浪人和武裝僑民,控方列舉出一系列證據(jù),包括人證,物證,日本人自己的口供,以及被捕后反水漢jian的口供,不說是華夏人,就連坐在旁聽席上的日本公使和領(lǐng)事也無法找出更多的理由來反駁。 強詞奪理,也得有“詞”才行?。?/br> 為日本人辯護的外籍律師理屈詞窮,反倒是受聘于日方的一名華夏律師在法庭上振振有詞,按照他的說法,日本人固然有錯,華夏人的錯更大! “若是沒有此次罷工,怎會牽出如此多的事?” 他完全不顧法庭上的同胞對他怒目而視,連那些來旁聽的海員都被他說成了一群“暴民”。與其說他是在為日本人辯護,不如說他在想方設(shè)法挑起更多華夏人的怒火。 海員們紅著眼睛,握緊拳頭,死死盯著那個在法庭上口沫橫飛的律師,其中一個海員氣得要跳起來,卻被身旁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人按住了。 “稍安勿躁?!?/br> “可他……” “會有結(jié)果的,該死的人就不會活著。”年輕男人一身黑色洋服,露出外套的衣領(lǐng)和袖口都十分整潔,他靜靜坐著,后背挺得筆直,“相信我?!?/br>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男人的話,海員意外的安靜下來了,坐在男人身后的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湊過來,低聲在男人耳邊說了幾句話,男人點點頭,“我曉得了。” 男人說話帶著蘇州口音,和被他按住的海員算是同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