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陸經(jīng)理,這是怎么回事?” 陸懷德苦著臉,直拍大腿,“都是我粗心,讓人鉆了空子!” 李謹言見此情形,知道三言兩語肯定是說不清楚的,便不再追問,換言道:“通知消防隊了嗎?” “消防隊?”陸懷德愣了一下。 樓少帥看了一眼李謹言,開口道:“水會。派人去水會叫人了沒有?” “啊,去了!”陸懷德忙道:“可咱們廠子的位置有些偏,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 火勢越來越大,李謹言咬咬牙:“陸經(jīng)理,通知大家都撤下來,廠子燒沒了沒關系,安全要緊!” “可……” “照我說的去做?!?/br> 李謹言見陸經(jīng)理猶豫,干脆自己大聲喊道:“不要再救火了,大家快退后!” 奈何火場一片嘈雜,距離較近的工人們聽到了,而較遠的,仍舊忙著一趟趟的擔水,滅火。尤其是那些剛從軍中退下來不久的兵哥,幾乎快撲進火場里去了。 又喊了兩聲,聽見的人依舊不多,李謹言抬腿就要往前沖,卻被樓逍一把拉住了胳膊。 “少帥?” 樓少帥一手拽住李謹言,一手舉槍,對空放了一槍。 槍聲一響,眾人的動作都停住了,李謹言趁機大喊:“大家都退下來,安全要緊!” 就在這時,接到通知的水會隊員終于趕到了。 等到大火撲滅,已經(jīng)快到下午四點,大火把一片土地燒得焦黑,空氣中還能聞到一陣陣刺鼻的味道。 李謹言讓陸懷德取出了二十塊大洋,答謝并送走了水會眾人。 工廠燒毀了一半,只得停工。李謹言和陸經(jīng)理一起,給每個參與救火的工人發(fā)了兩個大洋獎勵,告訴他們,等到工廠開工,會再雇傭他們來做活。一邊發(fā)錢,一邊清點人數(shù),錢發(fā)完,也確定這次大火中沒有工人喪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工人們大多只是被火星燎到,衣服上燒穿了幾個洞。卻有幾個兵哥被燒傷了,也說不出話,很可能被煙熏了嗓子。李謹言皺眉,燒傷處理不好,很可能引發(fā)感染,一旦感染,就能要了人命。喬樂山制作出的磺胺有限,目前只供應獨立團使用。李謹言看向樓少帥,樓少帥沒多言,直接叫來了季副官。 結果這些兵哥都被季副官帶回了獨立團的營地,安排軍醫(yī)檢查治療。 等到把兵哥送走,李謹言才問陸懷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少爺,是有人故意放火!” 陸懷德喝了一口水,嗓子不再火辣辣的疼,當即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原來,這場大火是從存放甘油的倉庫里燒起來的,工廠內(nèi)明令禁火,除了在廠房后獨立建造的廚房,包括制皂車間都一點火星不能有。陸懷德特地安排了兩個庫管看守倉庫,就怕有哪個開小差,出了問題。誰知道,今天下午,其中一個庫管吃壞了東西,另一個庫管被人敲了悶棍,若不是有人聞到了煙味,察覺到不對勁,跑去看了一眼,他可能就要被燒死在里面了! 饒是發(fā)現(xiàn)得及時,這火還是沒止住,把半個廠子都燒了。 越聽,李謹言的眉頭皺得越緊,皂廠的防衛(wèi)不能說是滴水不漏,卻也是高墻鐵門,里面又有二十多個退伍兵,還有門衛(wèi),能夠悄無聲息的潛進皂廠,敲人悶棍,還放了一把火,這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外人潛進來,難道還是自己人做的? “言少爺,剛剛清點人數(shù)時,我沒說,皂廠新雇的一個廚子不見了?!?/br> “什么?” “他沒被燒死?!标憫训抡f道:“水會的人查看火場的情況時,我也跟著,剛才又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只有這個廚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br> “你肯定?” “肯定?!标憫训掠昧Υ炅艘话涯槪斑@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br> “他家在哪?”樓少帥突然開口。 陸懷德愣了一下,“他是城里和豐樓的掌柜介紹來的,就住在和豐樓旁的弄堂里。有和掌柜擔保,我才用他,可誰知道……” 樓少帥立刻讓衛(wèi)兵帶著陸懷德一起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便直接把介紹這個廚子的和豐樓掌柜給扣了。 “要真是他做的,肯定是抓不到人的?!崩钪斞钥粗矍耙黄墙宓墓S,這事,除了怪背地里下黑手的,就只能怪自己粗心,前面的路走得太順了,有些自滿,也太過大意了。 若是他能提前有個防備,也不會半個廠子都讓人一把火給燒了?,F(xiàn)在可是民國初年,不是二十一世紀,有些事,他也太過想當然了…… 李謹言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任誰正斗志昂揚,打算大展拳腳的時候,卻被迎頭潑了一瓢冷水,都不會太好受。 “這事交給我。”樓少帥攬住了李謹言的肩膀,將他抱在了懷里:“無論是誰做的,都必須付出代價!” 恩了一聲,李謹言放任自己靠在樓逍的肩膀上,他告訴自己,就一會,就這一會,他需要有個依靠。 如李謹言所料,陸懷德無功而返,和豐樓的掌柜倒是帶來了,可他口口聲聲的說那個廚子是他一個遠房親戚,去年家里鬧災荒,來關北城投親的。 “少帥,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不知道柱子在哪里!柱子那人一向都老老實實的,實在不像是這么膽大包天的人??!要知道他是這樣的貨色,打死我都不會收留他!也不會把他介紹給陸經(jīng)理做事!”和豐樓的掌柜從父輩起就生活在關北城,做生意公道,為人也是急公好義,在街坊鄰居中的口碑都不錯,不像是會說謊的人。他應該是真不知道,這個人去了哪里。 所有的疑點都指向這個叫柱子的廚子,他卻憑空消失了。 皂廠一場大火,第二天就見了報,樓大帥大怒,下令警察局長,拿著柱子的畫像,全程搜捕。一連幾天,都沒有消息,直到第四天,才有人來報,說是在城外的亂墳崗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高樣貌和柱子都有幾分相似的人。 警察局長帶著人去一看,又找來和豐樓的掌柜辨認,當真就是那個突然消失的柱子!只不過當胸被人捅了一刀,早就沒氣了。背上的包裹里還裝著一百塊大洋。 事情,又陷入了困局。 實際上,到底是誰收買并且指使柱子做了這件事,無論是樓家父子,還是李謹言,心里都大致能猜到。去年,關北城外的一家玻璃廠,就是被同樣的手段弄垮的??上]證據(jù)!柱子又死了,就算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到頭來,這場縱火案,也只能草草了事。 經(jīng)過最初的憤怒,李謹言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憤怒毫無用處。再憤怒,廠子也燒了。一切只能從頭開始。 不過,沒有關系。 李謹言這樣告訴自己,廠子燒了,他再建,東西沒了,他再做!吃一塹長一智,當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有多卑鄙無恥,心狠手辣之后,他永遠不會再讓自己犯相同的錯誤。 就在樓家皂廠停工的這段時間,關北城出現(xiàn)了大量的日本香皂,啞叔搜集了所有生產(chǎn)和銷售這些香皂的日本人工廠和洋行名單,李謹言拿到名單,看著,一個一個把上面的名字都記下來,總有,算賬的那一天! 于此同時,一份同樣的名單也放在了樓大帥的面前。他看著表情冷若冰霜的兒子,摸了摸光頭:“我知道,你肯定著急想著給你媳婦出氣,不過,這事,不能cao之過急,摟草打兔子,得連窩端!明白嗎?” “是!” “潘廣興那邊我安排了,你手下的潘振武,還有交通局的潘振學,”樓大帥語氣中透出了一股陰狠,“為了他的兩個兒子,他也得下死力?!?/br> 樓少帥沒有說話,只是抿緊嘴唇,黑眸中,閃過一抹冷厲。 第四十一章 和豐樓的掌柜和發(fā)財,最近總是心神不寧。跑堂的伙計已經(jīng)是第三次看他給客人算錯錢了。 “該不是,真得罪了……” “快閉嘴!你不想干了?” 和掌柜上次被大帥府的人帶走,不久就有風聲傳出來,說樓家辦的皂廠,是被掌柜的親戚,那個叫柱子的一把火給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做下這樣的事情!能進樓家皂廠干活,讓多少人羨慕?也不用多好的手藝,不過烙餅蒸饅頭,管兩頓飯不說,一個月還發(fā)八個大洋,這樣的好事,哪找去?干上三個月,都能買一畝中等的田了! “要我說,柱子死了活該!”一個三十左右,肥頭大耳的廚子說道:“你們不知道,聽說當初在城外的亂墳崗子找到他的時候,身上藏著一百塊大洋呢!” “?。窟@么多?” “可不是!”廚子湊到幾個伙計近前,故意壓低了聲音:“據(jù)說,這事恐怕和那群小東洋有關。咱們掌柜給柱子做的保人,柱子才能進樓家的皂廠干活。柱子一死,樓家找不到正主,還不得找個人撒氣,你說會找誰?” “嘶!” 幾個伙計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若真是這樣,這和豐樓的活,八成是不能做下去了。錢固然重要,可小命更重要??! 胖廚子說完了這番話,貌似不經(jīng)意的轉了一下頭,果然看到門口有個人影閃過,看身形和衣著,分明就是和豐樓的掌柜和發(fā)財。 被掌柜的聽到嚼舌頭,胖廚子非但沒有緊張,臉上反而閃過一抹喜色。搓搓手,他可是按照那位爺爺?shù)姆愿雷隽?,剩下的五個大洋,應該能到手了吧? 和發(fā)財腳步飛快的穿過兩條弄堂,在一處獨門獨院的宅子前停下,喘勻了氣,用力拍門:“開門!我來了!” 宅子里的人聽到動靜,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打開院門,和發(fā)財也沒說話,提腳就往里面走。 兩進的宅子,繞過影壁,就是正堂,一個穿著紅棉襖,眼眸狹長,面若桃花的婦人迎了出來,婦人身材嬌小,卻胸脯豐滿,臀部滾圓,走動間搖曳生姿,堪稱是天生尤物。 “老爺,你來了?!?/br> “恩?!?/br> 婦人是和發(fā)財民國二年抬進門的姨太太,由于和發(fā)財太寵她,后院的夫人和姨太太一心排擠,和發(fā)財腦子一熱,干脆給她置了外宅。這件事鬧得和發(fā)財險些和岳家翻臉。 “你跟我過來。” 和發(fā)財沉著臉,走進內(nèi)室,把丫頭和婆子都趕得遠遠的,門一關,開口問道:“說,你到底是誰?!” 婦人愣了一下,滿臉的不解,“老爺,你在說什么呢?我是阿香啊。” “阿香?”和發(fā)財面沉如水:“你和我說過你是河南人,家里遭了災,逃荒的途中和家人失散了,對不對?” “是啊,老爺,這些你都知道的啊?!卑⑾阏f著,貌似想起了傷心事,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當時若不是老爺救我,我就……” 和發(fā)財看著她,臉上沒有往昔的寵愛,他是個生意人,就算稱不上精明,也不是個蠢貨! “那你告訴我,一個土生土長的河南姑娘,為什么做夢說夢話,會說一口日語?” 阿香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變了。 “沒話說了?”和發(fā)財冷著臉,“你還不和我說實話?!柱子他是不是被你攛掇的?我就在奇怪,他那么木訥的一個人,到底是聽了誰的話,會做下這樣的事情?!直到有人提起,我才想起來,他沒進皂廠干活的時候,可是每隔五天就要來這個宅子送一次柴!” “老爺,冤枉?。∥摇?/br> “你還要狡辯到什么時候!”和發(fā)財怒聲說道:“你根本就不是逃難的鄉(xiāng)下姑娘,你是日本人,對不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丫頭和婆子的尖叫;“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 和發(fā)財心中一驚,原本還哭哭啼啼,一副嬌弱樣子的阿香卻是神色一凜,厲聲問道:“你叫人來的?!” 沒等和發(fā)財說話,房門砰的一聲被踢開,幾個穿著黑色短打的大漢闖進了屋子里。大漢的腰間全都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帶著家伙。 “和老板,別來無恙?” 大漢身后,一個穿著長衫,戴著圓框眼鏡的男人走了出來,和發(fā)財認識他,樓少帥手底下的兵把他扣住之后,就是這個男人最先問了他的話。 “蕭、蕭先生……” 蕭有德微微一笑,朝身旁的人示意了一下,兩個大漢上前,一個抓住了和發(fā)財,另一個扣住了阿香。 蕭先生走到桌旁坐下,阿香被按著跪在他的面前,“和老板,你還不知道你這個姨太太的真名是什么吧?” 和發(fā)財搖頭,額頭冒出了冷汗。 “她叫川口香子,她的父親是川口商社的社長川口今造。說起來,她給你做了姨太太,你真應該燒高香了,這可是個千真萬確的大小姐?!?/br> 說到這里,蕭先生呵呵笑了起來,和發(fā)財已經(jīng)面無人色,他恐怕是活不過今天了……再看向阿香,不,川口香子的目光,幾乎恨不能將她碎尸萬段,活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