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三叔,如果你肯屈就,我想把這個廠子的經理職位,交給你?!?/br> “讓我做經理?”李慶云一皺眉,隨即搖頭,“這不合適。” “怎么?”李謹言奇怪的問道:“三叔,你不想從商?”他之前的確想著讓李慶云去發(fā)展“娛樂行業(yè)”,可現(xiàn)在的時機并不合適,他手頭的資本也不足,只能先把這件事按下。李慶云也不是他之前印象中的紈绔,讓他做實業(yè),也未嘗不可。 “不是?!崩钊蠣敁u頭,“侄子,李家還沒分家,你想過沒有,廠子若是交給我經營,最后是你的,還是會變成李家的?就算這廠子是你一手建的,李家沒出一個子,你也沒處說理去,到底你還姓李?!?/br> “三叔,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崩钪斞孕Φ溃骸拔译m然姓李,可李字前邊還要冠個樓?!?/br> 李慶云眨眨眼,看著李謹言,隨即一拍大腿,“侄子,三叔服了!” 李慶昌啊李慶昌,你這可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老太爺若是知道謹言有這份能耐,還會一心想著謹丞,讓他二哥絕后嗎? “三叔,我要辦廠的事情,現(xiàn)在還只有幾個人知道?!?/br> “我曉得,你三叔不是嘴碎的人?!?/br> “恩,我信得過三叔?,F(xiàn)在這家廠子,只能算是小打小鬧,侄子有信心,把這家廠子做大,到時候,讓洋人都用咱們的東西,三叔就等著數(shù)錢好了?!?/br> 李慶云摸著下巴,咂摸了兩下嘴,他這侄子,口氣可真夠大,若是真有那一天,他李慶云這輩子,都值了! “侄子,我這還有件事,”李慶云湊到李謹言耳邊,低聲道:“是關于你爹的……” 等李謹言和李慶云從雅座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后了。 李謹言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腦子里卻亂成了一團。他萬沒有想到,李二老爺會將給鄭大總統(tǒng)買的軍火,自己藏了起來! 他這么做,不只是擺了鄭懷恩一道,簡直就是啪啪給了南方政府兩巴掌! 明擺著說,既然南方政府對他不仁,也就別怪他李慶隆不義!用南方政府的錢買來的軍火,卻被運到北方,一藏就是一年多,至今沒有走漏風聲,這其中要花費多少心思,耗費多少人力財力,李謹言想想就咂舌! 這李二老爺,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怎么會輕易就給人害死了?是誰害死的他?又是怎么動的手?雖然當初鄭大總統(tǒng)拍來的電報上寫是病死的,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虧得老太太能一瞞這么久。 如今這批東西交到自己手上,也是個為難的事情。依照李慶云和他說的,這批軍火的數(shù)目肯定不會小,李謹言若是頭腦發(fā)熱,直接武裝起一支隊伍,也不是不可能。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北六省都是樓大帥的地盤,這么做,明擺著找死。 若是直接交給樓大帥……倒是可以,但這不是一般的東西。萬一有人懷疑,他這么大方,是不是背后還留了一手,他該怎么辦?若是別人不說,樓大帥自己會不會這么想?李謹言不敢保證。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件事告訴樓逍。李謹言自己也不清楚,他為什么會對樓逍這么信任,下意識的,他就是覺得,這是唯一能保證自己安全的辦法。 想到這里,李謹言腳步一停,對李慶云說道:“三叔,這件事你就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要說。我會處理?!?/br> 見李謹言神色嚴肅,李慶云的心也是咯噔一下,難怪老太太說這批軍火很可能是惹火燒身的玩意,他之前還動了那樣不該有的心思,果真是豬油蒙了心。 “我知道了?!?/br> 和李慶云分開后,李謹言直接回了大帥府,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下午,終于打定了主意,給在前線的樓少帥發(fā)了一封電報。 于此同時,英法等國的軍事觀察團以及隨同的各國記者,正在前往滿洲里的路上。滿洲里車站的俄軍,還在負隅頑抗,他們只能搭乘運送物資的火車,在海拉爾下車,然后步行或者騎馬,進入滿洲里。 遠遠的,就能聽到前方傳來的槍聲。 幾個記者抱著掛在胸前的相機撒腿就跑。負責他們安全的兵哥們額頭冒起一排青筋,長官吩咐了,不能讓這群洋人出差錯,可也得這群家伙聽話才成?。?/br> 一個兵哥握緊了手中的步槍,嘟囔了一句:“老子寧可去邊境打老毛子!這tmd比趕鴨子還累!” 軍事觀察團里有幾個通事,不過這幾個通事都有志一同的裝沒聽到兵哥的抱怨,也沒翻譯給這些洋人聽。實在是,他們也覺得,這些洋人事特多,“趕著”他們,的確比趕鴨子要累! 跑在最前邊的幾個記者,已經能看到炮彈砸在地面上,爆飛的沙塵和煙霧,炮聲過后,身著鐵灰色軍裝的北六省騎兵和一群哥薩克騎兵沖殺在一起,每一次馬刀揮下,都能帶起一串鮮紅的血花,不停有人跌落馬下,有華夏軍人,也有哥薩克騎兵。戰(zhàn)況慘烈,幾乎是以命換命,卻沒有一個人退后! 在騎兵廝殺的同時,被歐洲人稱為“灰色牲口”的俄國步兵也沖了上來,陣地里的守軍打光了槍里的子彈,也從掩體后沖了出來,用槍托,用刺刀,用拳頭,甚至用牙齒,去殺傷每一個沖到眼前的敵人! 華夏人的怒吼和俄國人的烏拉聲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場用生命與鮮血譜寫的哀歌。 眼前的一幕,就仿佛是地獄的場景一般。 終于,俄國人的攻擊再次被打退,身著鐵灰色軍裝的華夏軍人們開始巡視戰(zhàn)場,將戰(zhàn)死的同袍抬起來,并排放著,靠在一起,生前是兄弟,死后也是! 受了輕傷的,經過軍醫(yī)簡單包扎之后,自己站起身,或者是互相攙扶著返回陣地。重傷的,被抬著送進了后方。這些重傷員里,十個中能活下來一個,已然算是僥幸。 一個美國記者不顧士兵的阻攔,沖到了一個騎在馬上的年輕軍官面前,這個俊美的年輕人,身上的軍裝濺滿了鮮血,樣子有些狼狽,可他的身軀依舊挺直,像是一桿永不彎折的鋼槍。 走近了,近得能清楚感受到這個年輕軍官身上的冷然,如染血的刀鋒一般。 “閣下,能接受我的采訪嗎,閣下!只要幾分鐘!” 樓逍拉住了韁繩,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望向他,沒有說話。 記者不管樓逍的眼神是不是像刀子一樣扎在身上,只當他同意了,忙拿出紙筆,開口問道:“閣下,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軍人?!?/br> “啊?” “我是,華夏軍人。” 記者又問道:“你認為這場戰(zhàn)爭,你們能獲勝嗎?” “能?!?/br> “你很自信?!?/br> “這不是自信?!睒清新曇衾溆玻拔覀?,必須贏!” “哪怕流血,死亡?” “是?!睒清修D過頭,望向剛剛經歷過一場廝殺的戰(zhàn)場,在他的身后,血色的殘陽緩緩沉入地平線,仿佛帶著硝煙的聲音,低沉的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我輩軍人流血用命,家國得保,百姓得安。為國而死,為民而死,軍人本分,死得其所!” “您難道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國土淪喪,百姓流離,尚且茍活,是軍人的恥辱!” 通事將樓逍這番話一字一句的翻譯給了在場的每一個外國人聽,最后一個字說完,通事已經紅了眼眶,對著身邊的軍人,深深的彎下了腰。軍事觀察團里兩名身著軍裝的德國人和一名英國人,同時向樓逍敬了一個軍禮:“您是真正的軍人!” 第二天,這篇采訪便登上了紐約時報,倫敦時報和國內各家報紙的頭版,樓逍的名字,第一次傳進了國人的耳朵。 在李謹言看到這篇報道的同時,他發(fā)去的電報,也送到了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樓逍手上。 第三十一章 “少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表思念,賦詩一首:啊!你學鳥飛,我有槍;你效魚游,我有炮;槍炮不夠我還有炸藥!??!你我有如軍刀和火藥!” 樓逍拿著電報,面無表情,久久不語。 將電報送來的副官,強撐著沒笑,臉卻憋得通紅。電報室里兩個接報員,一個趴在桌子上笑得站不起來,一個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當時還覺得奇怪,一封電報而已,至于嗎?接過來一看,第一反應,好長!第二反應,下巴掉在了地上。 果然不愧是少帥夫人,這火辣辣的情懷,夠直接!夠強悍!夠味兒! 副官忍不住去看樓逍的表情,這反應,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李謹言發(fā)出這封電報,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沒敢把事情交給季副官,而是親自上陣,當時發(fā)報員看他的眼神,差點讓他找個地縫鉆進去。 發(fā)完了電報,李謹言幾乎是落荒而逃。為國為民,為少帥,他容易嗎?! 電報發(fā)出去當日,沒等到樓少帥的回電,李謹言不解,該不會是太含蓄了? 隔日,李謹言吃過早飯,翻開報紙,頭版頭條就是關于滿洲里戰(zhàn)事的情況。還有一篇美國記者的采訪,旁邊附有一張照片,雖然有些模糊,李謹言也能認出,照片上的人,是樓逍。 這時,季副官將樓少帥的回電送了過來,李謹言接過來一看,有些傻眼。 電報上就三個大字:“好,很好?!?/br> 他花了整整二十六塊大洋,腦細胞死了不知道多少,就換回三個字?! “言少爺?!奔靖惫僖娎钪斞缘芍妶?,就像是要把那張紙吃下去一樣,連忙開口道:“少帥還給后勤部的姜部長發(fā)來了命令?!?/br> “恩?”這關他什么事?李謹言還沉浸在二十六塊大洋換回三個字的郁悶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少帥告訴姜部長,您有一批重要物資送往邊境,要他配合您行動。若是大帥問起,就說這件事是少帥吩咐的,等他回來會向大帥說明?!?/br> 李謹言聽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言少爺?” “沒什么?!崩钪斞杂X得嗓子眼有些堵,心好像破開了一個口子,有什么東西緩緩淌了進去,說不出什么滋味。 狠狠搓了一把臉,將那股莫名的情緒暫且丟到一邊,李謹言站起身:“季副官,把少帥留下的那個班都帶上,換上便裝,和我去一個地方,別聲張?!?/br> “是!” 李家屯位于關北城外三十里,全屯有一大半的人都姓李。前些年關北城外土匪鬧得兇,為了自保,像李家屯這樣的大屯子都建立了保安隊,在屯子外修建高墻,搭建角樓,組織青壯日夜巡邏,形成了一個封閉式的堡壘。一旦土匪來襲,全屯子的人都躲進高墻里,屯子里的青壯,便能借著高墻和角樓上的射擊孔,擊殺來犯的土匪。。 等到樓少帥歸國,這些土匪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關北城外的土匪寨,都被樓少帥帶著人給踏平,一把火燒個干凈。結果是,樓大帥為了從俄國人手里把鐵路弄回來,想找個現(xiàn)成的土匪寨子都難,還得自己動手搭個寨子,再找人假扮。 李謹言一行人從大帥府出發(fā),到李家屯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來之前,李謹言仔細考慮過,開大帥府的車太顯眼,路又有些遠,最好的辦法就是騎馬。他原本想讓季副官帶著他,可季副官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開玩笑,當初少帥可是發(fā)了話的,言少爺這不是害他嗎?要是少帥回來,知道言少爺曾經坐在他的馬上,他焉能有命在? 季副官還有遠大的抱負,他可不想就這樣被少帥的子彈給崩了。 沒辦法,季副官只得給李謹言找來一輛馬車,趕車的車老板看著這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差點以為自己遇上了歹人。幸好李謹言給他塞了兩塊大洋,車老板才沒掉頭就跑。 李謹言一行人到了屯子前,亮了身份,只說他是李家的三少爺,來見一位故人。 屯子里的青壯懷疑的看了李謹言等人一眼,卻沒立刻讓他們進屯,而是派人去屯子里報一聲。過了一會,一個身材高大,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壯年漢子走了出來,“哪位是李家少爺?” 李謹言上前一步:“是我?!?/br> 壯漢盯著李謹言看了兩眼,李謹言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身旁的一個兵哥險些就要拔槍,那壯漢哈哈一笑,朝李謹言等人一抱拳:“諸位,怠慢了,請跟我來吧。” 李謹言舒了口氣,和季副官等人一起進了屯子。 等到墻上的門一關,屯子里和屯子外,赫然成了兩個世界。李謹言一行人被壯漢帶到了屯子西邊的一座大屋前,屋子應該有些年月了,大門和院墻都有些破敗。 “啞叔,有故人來訪!” 壯漢站在門口,也不敲門,扯開嗓子就喊了起來。過了一會,才聽到大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者,傴僂著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啞叔,這是李家少爺,李慶隆老爺?shù)膬鹤?。”壯漢給老者介紹道。 老者沒說話,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落在李謹言的臉上,李謹言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老者竟然有一只眼睛是瞎的,鼻子也少了一塊??雌饋?,有些駭人。 老者咧嘴一笑,整張臉愈發(fā)丑陋。擺擺手,讓壯漢先離開,然后帶著李謹言等人進了大屋。 院門關上,李謹言剛要開口,老者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李謹言被嚇了一跳,連忙讓開。 啞叔張開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舌頭少了一截,沒有聲音,李謹言只能從他的嘴型分辨出,他是在說:“少……爺……老爺……” “啞叔,你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