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怕什么?”眼睛男子哼了一聲,“李家少爺可是不能生的,這樓少帥往后肯定是要再納上幾房,這李家少爺要想在樓家站穩(wěn)腳,不還是要靠‘娘家’?” “這倒也是……” 兩個男子的話一字不漏的傳進了背對他們的一個男人耳中,男人勾了勾嘴角,夾起了一個蒸餃在碟子里蘸了點醋,送進嘴里,慢慢的嚼著,李家,樓家,北六省,這事,還真有意思。 “少爺?” 坐在一旁的隨從見到少爺這副表情,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每次少爺這么笑,就證明他的壞毛病又要犯了,跟著他的人準要倒霉。 樓家和李家成親,原本是和廖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可誰知道少爺在想什么,非要來湊個熱鬧,連老太爺都沒辦法,只能任由少爺胡鬧。說什么要去看看“官商勾結(jié)”的熱鬧場面,也虧少爺說得出口,廖家三房和五房的夫人,娘家可都是南方政府里的大員,少爺這句話一出口,不是連自己家都給兜進去了? 廖祁庭斜了正低聲嘟囔的隨從一眼,這小栓子年紀漸長,脾氣也見大啊,以往可沒見他這么多話,果然是見識多了,心就也大了? 將蒸籠里最后一只蒸餃送進嘴里,廖祁庭放下筷子,掏出手絹擦了擦嘴,恩,這家的蒸餃夠味,人都說北方人實在,果然夠?qū)嵲?,這家的一個蒸餃,趕上慶豐樓里的兩個了。 吃過了早餐,廖祁庭叫來伙計結(jié)賬,伙計笑呵呵的將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榮您惠顧,一共是一角三分?!?/br> 廖祁庭結(jié)了帳,站起身走下樓。遠遠就見一隊騎兵迎面而來,為首的騎士一身鐵灰色軍裝,巴掌寬的黑色皮帶勒在腰間,肩披黑色的大氅,猩紅的襯里隨風翻飛。腰間掛的佩劍鑲嵌著金色的手柄,及膝的黑色馬靴錚亮,手中的馬鞭向下一揮,胯下的黑色駿馬撒開四蹄,濺起了一陣白色的碎雪。 廖祁庭退到路旁,街上的人也讓開了大道,不時有人拱手向馬隊前的年輕騎士道,“少帥,大喜!” 那年輕的騎士直接勒緊韁繩,在馬上回禮:“樓某多謝諸位!” 廖祁庭看得新奇,他見過的軍閥多了,少帥也不少,可像樓少帥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關(guān)北城的樓家,似乎和外邊傳的,很不一樣啊。 不過,能克死了三個未婚妻,到頭來娶個男妻,不說別的,光這一點,就說明樓逍這人的確不一般,恩,很不一般。 見少爺又瞇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狐貍似的笑容,小栓子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不想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踩到了身后人的腳,被瞪了一眼,連忙道歉。心里開始犯嘀咕,果然,他就說,少爺這一笑,準沒好事! 樓家迎親的馬隊從大帥府出發(fā),一路穿過長寧街,按照習俗,還要繞過半個關(guān)北城,至少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到李家。 李府從昨天就開始忙碌,中庭和前院的積雪都被掃清,大門也被仔細的擦過,連門環(huán)都干凈得發(fā)亮。 李老太爺原本想讓李謹言在正房出門,李謹言卻搖頭婉拒了,開玩笑,他答應這門親事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讓他娘能過個安生日子?堅持在二房等著迎親的隊伍,就足以表明他的態(tài)度。嫁進樓家的是他李謹言,他是李家二房的人,樓家的正經(jīng)親家是他娘!和李家,尤其是李慶昌那房,沒丁點關(guān)系! 李謹言也是執(zhí)拗了,主要是因為李慶昌鬧的糟心事太多了。他清楚,就算他擺明了態(tài)度,只要李家沒分家,他就和李家脫不開關(guān)系,可他樂意!至少心里爽快了,比什么都重要! 二夫人哪里不知道兒子心里的小九九,也只能無奈的笑罵了一聲:“你??!” 三夫人倒是覺得李謹言這事做得沒錯。她和三老爺前天晚上回到家,才知道大房鬧出的那件事,夫妻倆都氣得直罵,見過不要臉的,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待得知李慶昌吐了血,要躺在床上好一段日子后,又是眉開眼笑的直拍手,道:“到底是老天開眼,遭報應了。” 三夫人的嘴向來不饒人,尤其是出了李錦琴那件事之后,三房和大房也算撕破了臉,罵起大房來,更加的口無遮攔。大老爺和大夫人現(xiàn)在是自顧不暇,就算知道三夫人指著鼻子罵他們“活該”,也騰不出空去理論。就連李謹言今天出門,大老爺和大夫人都沒露面。 李謹言一身紅色的長衫,原本的嫁衣不是這件,可李三少是咬定青山不松口,抵死不從!就算那身衣服是裁縫給他量身定做的,就算上面的花紋也很大氣,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裙子! 裙子??! 李謹言表示,他不是蘇格蘭男人,沒有那么浪漫的情懷,嫁人就夠憋屈的了,裙子什么的,堅決不能上身!更不用提裙子旁邊還擺著一頂鳳冠!打死他,那玩意都甭想上他的頭! 二夫人無奈,只得讓人把嫁衣和鳳冠拿出去,自己和房里的幾個丫頭,連夜為李謹言趕制了一件紅色長衫,衣擺和袖口都繡上了祥云的花紋,盤扣也絞了金絲,花費了不少的心思,雖然李謹言還是覺得這件衣服有些不順眼,到底還是件男裝,勉強能穿。 李謹言的膚色有些偏白,大紅色一上身,更加襯得他五官俊秀,烏發(fā)濃墨一般,只要一笑,眸子就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似的,屋子里的丫頭都忍不住紅了臉。 二夫人看著這樣的李謹言,笑了,笑著笑著,眼角就染了淚,李謹言頓時慌了手腳,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一個勁的勸道:“娘,你可別哭!你哭我也想哭了!” 李謹言故意擺出了一副苦臉,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二夫人到底是被他逗樂了。 二夫人還想和李謹言說幾句話,門上掛的簾子卻突然被掀開了,滿臉喜意的三夫人走了進來,枚紅色的上衣,手腕上的兩個玉鐲隨著她抬手的動作碰在了一起,發(fā)出了叮的一聲。 “嫂子,謹言好了沒?二門上傳話的人說,樓家迎親的隊伍就快到了,都能聽見馬蹄聲了?!?/br> 二夫人一下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這么快?” “這還算快,你也不看看,這都什么時辰了?” 二夫人順著三夫人的手指看向墻上的自鳴鐘,果然,時辰就快到了。忙拉著李謹言,看看還落下了什么沒有。 李謹言的嫁妝已經(jīng)擺到了前院,只等迎親的隊伍一到,就能出門。樓少帥送給他的那只東北虎也赫然在列。不過李家可沒人敢給這老虎喂藥,只能讓樓少帥留在李家的兩個兵哥守在籠子旁邊,否則,李家送嫁的人,沒人敢靠近五步以內(nèi)。 終于,前院響起了鞭炮聲,三夫人一拍手:“來了!快,嫂子,謹言,快點!” 三夫人一嚷嚷,屋子里的丫頭和喜婆也有些慌了手腳,李謹言直接被二夫人按坐在了床上,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塊紅綢就要往李謹言的頭上蓋。 李謹言嘴角抽了抽,好吧,他忍! 就在這時,三夫人又是一拍手:“哎呀!” 二夫人被她嚇了一跳,“弟妹,你一驚一乍的做什么?” 三夫人忙道:“這等一會,誰把謹言背出門上花轎?。恳?,讓他三叔來?” 二夫人也是一愣,她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出門的時候,是要娘家兄弟背著,一直到大門口,鞋子都是不能沾土的! 謹言是二房的獨苗,原本最合適的人,就是大房的謹丞,可二房和大房鬧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二夫人實在不愿意去開這個口,可讓親叔叔背侄子出門,誰家也沒這規(guī)矩??! “要不就讓謹銘來,大不了,找?guī)讉€人在一旁幫扶著?!比蛉艘Я艘幌伦齑剑钪斻懕壤钪斞源笠粴q,身體卻不太好,每到冬天,就幾乎不怎么出房門, 二夫人連忙搖頭,“這怎么行!要不,就讓他三叔來吧,反正謹言是個男孩,沒那么多講究?!?/br> 三夫人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丫頭的聲音:“大少爺來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時一愣,李謹言也一下把頭上的蓋頭抓了下來,看著走進來的那個俊朗青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李謹丞見屋里的人看到自己都不說話了,也有些尷尬,到底還是先開口說道:“二嬸,我來送謹言出門?!?/br> “謹丞,你……” “無論怎么說,謹言都是我的弟弟?!崩钪斬┳叩嚼钪斞悦媲埃爸斞?,大哥今天背你出門?!?/br> “大哥?!?/br> “哎!”李謹丞聽到李謹言的稱呼,笑得連眼睛都彎了起來。 李謹言還想說些什么,門外丫頭已經(jīng)在叫,二門傳話了:“花轎到了!” 二夫人頓時心中一緊,腳下有些發(fā)軟,三夫人忙一把扶住她:“嫂子!” 李謹言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向二夫人磕了三個響頭,“娘!” 二夫人忙上前扶起他,李謹言趁機湊在二夫人的耳邊,低聲說道:“娘,等著我!兒子早晚接你離開!” 二夫人心頭一動,手卻被李謹言用力的握了一下,怔忪片刻,眼中又染了淚意,“好,娘等著你!” 母子倆的交流只在一瞬,連距離最近的丫頭都沒聽到,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李謹丞眼神閃了一下,卻什么都沒說,等到二夫人放開李謹言,他直接蹲在了李謹言的面前,“謹言,上來吧。” 李謹言趴在李謹丞的背上,視線被一片紅擋住了,只能看到李謹丞身上深藍色的長衫。 一行人走出屋門,還沒走出二房的院門,一身軍裝的樓少帥已然帶人迎面走來。到了近前,樓逍將手里的馬鞭丟到副官手里,直接將李謹言從李謹丞的背上抱了下來。 在場的眾人都是一愣。 副官忙道:“少帥,出發(fā)前夫人還提醒過您,可不能胡來!” 樓逍沒說話,扯下身上黑色的大氅,將李謹言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一把橫抱起來,筆挺的身形,像是一桿蓄勢待發(fā)的長槍,“我的人,只有我能碰!” 視線像刀子般刮過李謹丞,抱著李謹言轉(zhuǎn)身就走。 李謹丞是知道樓逍的,在德國的時候,就遠遠看過他,只是他當時剛考入軍校,而樓逍卻在當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了,并且婉拒了馮施里芬元帥留在帝國—軍隊的邀請,直接回國。至今在德國的留學生,仍在談論這個當年在軍校里被稱為“東方凱撒”的樓少帥。 一陣風吹過,直接掀起了李謹言頭上的紅綢,李謹言的胳膊都被包在大氅里,根本來不及去抓,只能任由那塊紅綢隨風飄落,散在地上,綻開一片殷紅。 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時驚呼一聲,“蓋頭!” 樓逍腳步一頓,低頭看向懷里的李謹言,李謹言也恰好抬起頭,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少帥,雖然我也不樂意頭上蒙塊布,可不戴不和規(guī)矩。還是……” “不喜歡,就不用?!睒清幸琅f言簡意賅,掃了身旁的眾人一眼,“我說的就是規(guī)矩!” 李謹言十分無語,這么霸道,還霸道得理所當然,當真是世所罕見。這樓少帥,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 第十六章 送親的鞭炮聲傳到西屋,李錦琴猛地推開正扶她起身的奶娘,奶娘措手不及之下,撞到了身后端著藥碗的小丫頭,guntang的藥汁濺到小丫頭的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小丫頭一聲驚叫,手一滑,白色的瓷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烏黑的藥汁潑灑在青石磚上,有幾滴落在大紅的撒花錦被上,暈染開了幾點污漬。 李錦琴立時暴怒,直接抓起手邊的東西,兜頭蓋臉的扔到了奶娘和小丫頭的身上,一邊砸一邊罵:“死東西,作死的小娼婦!沒安好心的兔崽子!想燙死我嗎?!燙死我你再去攀高枝,做你的春秋大夢!” 小丫頭本就被燙得紅了眼圈,又被大小姐這么一罵,馬上泣不成聲。顧不得地上的藥汁和碎裂的瓷片,當即跪下了,“大小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你還哭,你還有臉哭!” 李錦琴氣得掀開被,想要下床來撕扯她,她的奶娘見了,哪還顧得其他,這小丫頭是她兄弟的小閨女,要是真被大小姐打出個好歹來,她當真是沒法和兄弟交代。 “大小姐,大小姐,你別生氣,等著奶娘教訓她!你這身子還沒好,可不能下地,當心再著了涼。” 奶娘好聲好氣總算將李錦琴勸住了,李錦琴兀自叫嚷:“奶娘,給我扇她巴掌!我不說停,就不許停!” 奶娘沒法子,只能走到丫頭跟前,那小丫頭抬起頭,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奶娘背對著李錦琴給她使了個眼色,巴掌高高舉起,用力揮下,沒用多少力氣,聲音卻是響亮。奶娘是大夫人的心腹,在伺候李錦琴之前,沒少跟著大夫人收拾大老爺屋子里心大的丫頭,夾在大夫人和大老爺之間,也沒少受氣,真遇上得了大老爺青眼的,她也不敢下狠手,這點打人聽響,卻不會真?zhèn)脜柡Φ氖侄芜€是有的。 小丫頭挨了五六巴掌,李錦琴也沒叫停,屋外的丫頭婆子聽到大小姐屋里傳出的動靜,連走路的腳步都放輕了,生怕大小姐心氣不順,從屋子里沖出來教訓人。 聽到大小姐又開始教訓人了,下人們躲都來不及,大老爺?shù)娜齻€姨太太卻樂得看熱鬧。 “要我說,咱們這大小姐啊,還真是出奇?!毙闳A姨太太靠在門框邊,單腳踩著門檻,大紅的繡鞋露出了尖尖一角,上面繡著迎春花的圖案。臉上涂了厚厚的粉,眼底仍有些青黑,顯然是上次小產(chǎn),身子有了些虧損,“瞧瞧,這都第幾回了?再這么下去,她屋子里的人,都得躺下,看到時候誰伺候她?!?/br> 臘梅姨太太沒說話,臉色有些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新來的那個姨太太,自從進了西屋,就帶著兩歲的姑娘躲在屋子里,輕易不見人,比臘梅姨太太還要深居簡出,也虧得她知機,否則,正有火沒處發(fā)的大夫人,絕對會拿她做筏子。 大夫人聽到了大小姐屋里傳出的動靜,也沒心思去管她,身邊的丫頭提了幾句,就是一擺手:“不就是幾個下人,打了就打了,多給點藥錢就是了?!?/br> 身邊的丫頭低頭應諾,忍不住一陣的心寒。 李錦琴正鬧得起勁,房門突然被一把推開,李謹丞站在門口,看清屋里的情形,眉頭就是一皺。 “李錦琴,你鬧夠了沒有?!”李謹丞提步走進室內(nèi),看著碎裂在地上的藥碗和雙頰紅腫,眼睛也腫得像兩個核桃似的小丫頭,眉頭皺得更緊,“許媽,你先帶她出去,找個大夫給看看。我有些話要單獨和大小姐說?!?/br> 許媽答應了一聲,拉起了地上的丫頭,也不敢回頭,直接走出了屋子,帶上了房門。 大小姐屋子里的動靜乍然安靜下來,正等著看好戲的秀華姨太太知道,八成是大少爺回來了,沒趣的一甩簾子,回了里屋。臘梅依舊站在門邊,臉上仍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眸深處,涌起了一陣波瀾。 李錦琴的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李謹丞冷冷的看著坐在床邊的李錦琴,背著手,聲音冷硬:“你沒有什么話要說?” “大哥……我錯了……” 李錦琴訥訥的說道,低著頭,嘴上認錯,眼中卻閃過一抹倔強。 “你錯了?不,你沒錯?!崩钪斬┑恼Z氣突然變得很溫和,走到李錦琴的身邊,單手搭在了李錦琴的肩膀上,“李家的大小姐,怎么會犯錯呢?” 李謹丞的語氣越溫和,李錦琴就越是害怕,一把拉住了李謹丞的衣袖:“大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是氣不過,那個小兔崽子怎么就那么好運氣!他把爹害得臥床不起,又把我和謹行丟進冰窟窿里,還能嫁給樓少帥!他該死!他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