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李謹言開始還只當(dāng)是個樂子看,可誰也耐不住李錦琴這么折騰,好在幾天后,他就要“出門子”了,李謹言恍然間明白,所謂“恨嫁”,不是沒有緣故的。 李錦琴還在外邊吵鬧,二夫人的眉頭越皺越緊。李謹言也被李錦琴煩透了,有些人,是不能給面子的,否則,百分百蹬鼻子上臉。 掀開簾子,李謹言直接對門口的丫頭說道:“添喜,守院門的婆子都該給辭了,之前我的吩咐都忘了不成?怎么什么人都往院子里放?” 李謹言話剛落,身后又傳來了三夫人的聲音:“要我說,侄子你就是太好性了,這些腌臜東西,就該拿棍子打出去!沒臉沒皮的玩意,還給她留什么體面?!?/br> “三嬸?!?/br> 李謹言朝三夫人笑了笑,三夫人懷里的西洋哈巴自進了這個院子,就老實得不行,叫都不叫一聲,沒辦法,誰叫這里養(yǎng)著一頭老虎,就算在籠子里,也是老虎。 李錦琴哪怕臉皮再厚,被三夫人這么說,也沒法繼續(xù)糾纏下去,恨恨的一跺腳,轉(zhuǎn)身走了。 三夫人朝著李錦琴的背影冷哼了一聲,她現(xiàn)在是恨透了大房,尤其是這個李錦琴,若是她的錦書真被帶累了,看她會放過誰! 李錦琴從二房灰頭土臉的回了西屋,關(guān)上房門,發(fā)了一通脾氣,連貼身的大丫頭都被扇了巴掌。丫頭捂著臉,紅著眼圈,還得好聲好氣的勸著李錦琴。 大夫人走進來,見到一室的狼藉,忙把哭得眼圈發(fā)紅的女兒摟到懷里,“這是怎么了,誰給你氣受了?” “娘……”李錦琴摟住大夫人,“娘,你去和爹說,別讓那小兔崽子嫁給樓少帥!” 大夫人沒說話,李錦琴急了:“娘,你不疼我了!” 大夫人眼神一厲,讓房間里的丫頭全都出去,等到只剩下母女兩人,一指頭就戳在了李錦琴的頭頂:“你個沒良心,說這話,是戳娘的心窩子??!“ “娘……” “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二房那小兔崽子是一定要進樓家的,你的事情,你爹也早安排好了,收收心思,樓家不是你該想的?!?/br> 李錦琴還想爭辯,大夫人的臉色沉了下來,“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讓你爹來和你說!” 李錦琴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第十三章 公歷1911年12月25,農(nóng)歷辛亥年冬月初六,關(guān)北城又下了一場大雪。 今天是西洋人的圣誕夜,關(guān)北城里的洋人不少,雖然沒有天津上海那樣的租界,倒也算得上熱鬧。 李家的三老爺李慶云是個愛玩的,洋人過節(jié),他也要湊個熱鬧,從一個洋人廚子那里訂了一只火雞,又在三房鼓搗了許久,弄了個像模像樣的“圣誕樹”。雖然不倫不類,還是讓三夫人和三房的幾個孩子笑得合不攏嘴。 李老太爺斥責(zé)李三老爺胡鬧,李慶云卻根本不當(dāng)回事,該怎么干還怎么干,還想著派人來把李謹言叫過去一起熱鬧,被三夫人攔住了。 “謹言還有兩天就要出門子了,正忙著,別給孩子添亂了。再說,你把侄子叫來,嫂子呢?” 李慶云雖然胡鬧,倒也不是腦子糊涂的。聽了三夫人的話,點點頭,只是將洋廚子烤的火雞和糕點送了一份到二房,也算是盡了一份心意。 李謹言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三房送來的烤雞和蛋糕,叉起一塊蛋糕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讓他皺起了眉頭,果然,哪怕?lián)Q了個身體,他對甜食還是沒什么辦法。又象征性的吃了一塊雞rou,就讓丫頭們拿下去分了,倒是讓二房的丫頭們高興了許久。 兩天后,他就要進樓家了,從李秉傳回的消息看,樓大帥對他送去的那份禮物十分滿意,已經(jīng)在關(guān)北城外丈量土地,做建廠的準(zhǔn)備了。 樓家想要建廠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機器還要從洋人的手里買。 李謹言現(xiàn)在還不清楚他那個軍閥公公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絞盡腦汁,也只能從其他人的只言片語中,對這個手握北六省的樓大帥有個片面的了解。不過,有樓夫人那樣的賢內(nèi)助,又能培養(yǎng)出樓逍這樣的兒子,想必樓大帥絕不會是報紙上寫的,是個大字不識一個,只會打仗的莽夫。 畢竟,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手握如此大的權(quán)力,絕不會是個普通人。李謹言覺得,現(xiàn)在的樓大帥,在某些地方,倒是和歷史上的東北王有些相似。 歷史上的東北大帥張作霖,土匪出身,敢和日本駐奉天的總領(lǐng)事吉田茂當(dāng)面叫板:“我姓張的等著你!”奈何繼任者沒有他老子的豪氣。 張作霖活著的時候,日本人就算眼饞,也到底沒能把東四省吃進嘴里。可等皇姑屯的爆炸聲一響,沒過幾年,就出來了一個“不抵抗”政策,赤手空拳的東北大兵,像是趕鴨子似的,被從關(guān)外趕進了關(guān)內(nèi),日本人又弄了個偽滿洲國,東北,到底是落進了日本人的手里。 不過,這個世界雖然有溥儀,卻沒了宣統(tǒng),這里沒有張大帥,卻有了樓大帥,這里沒有了小六子,卻有了樓逍。 無論之前把歷史扇偏的那只蝴蝶是誰,李謹言決心,哪怕他只是個撲火的蛾子,也要試上一試!絕不能讓歷史再走回原來的軌道! 李謹言的性格算不上執(zhí)拗,可他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就會貫徹始終。 一陣腳步聲傳來,門上的簾子被突然掀開,面帶焦急的枝兒站在門口:“少爺,出事了!” “什么事?” “一個女人找上了門,說她是二老爺在南方的時候納的,她還帶著個兩歲出頭的孩子,說是二老爺?shù)摹!?/br> 李謹言猛地站起身,“我娘呢?” “二夫人已經(jīng)去了正房,老太爺和老太太都在,大老爺和大夫人也在,三老爺和三夫人出門了,說是晚上才回來。” “那女人是自己找上門的?” “不是,是大老爺帶回來的?!?/br> 李謹言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把拉開了抽屜,抽屜里放著兩把勃朗寧自動手槍,一把是樓逍送給他的,一把是樓逍下聘時候,和聘禮一起送來的。 李謹言拿起一把揣進懷里,枝兒看得臉色發(fā)白。 “少爺,你這是……” “沒事?!崩钪斞孕πΓ骸坝行┤税顺墒菦]把我之前的話當(dāng)回事,我得讓他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br> 李謹言在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枝兒張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正房里,李老太爺和老太太面沉如水,二夫人坐在椅子上,臉色發(fā)白,大老爺正朝李老太爺說著什么,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婦,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跪在地上。大夫人嘴角帶笑,一副看好戲的神態(tài),不時說上一句:“弟妹,這下子可是好了,慶隆不用擔(dān)心絕后了不是?” 二夫人氣得雙眼發(fā)紅,恨不能立刻撲上去撕碎了大夫人那張嘴。 李謹言站在門口,大老爺?shù)穆曇魝髁顺鰜恚骸啊f是慶隆在南邊納的,身上帶著慶隆的書信,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里……雖然是個女孩,謹言嫁進了樓家,大了也能坐產(chǎn)招婿……” 李謹言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門邊打簾子的丫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嚇得不敢抬頭。 “大伯,我怎么不知道,你原來是這么為二房著想的?” 屋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李謹言抬起腳,邁過門檻,一步一步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女人跟前。女人抬起頭,一張瓜子臉,細長的眉毛,眼角暈紅,帶著水鄉(xiāng)女子的小巧嫵媚。 李謹言彎下腰,手指挑起了女子的下巴:“長得,還算是不錯?!?/br> 女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料到會遇見這種情況,下意識的去看李慶昌。李謹言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似笑非笑,“大伯,這女人是你帶回來的?她懷里抱著的,真是我爹的種?我怎么覺得,她倒是和你關(guān)系不錯?” “謹言!”李老太爺出聲道:“不得無禮,你的教養(yǎng)呢?!” 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哭道:“三少爺,你怎么說我都沒關(guān)系,可是,這是你的親meimei?。 ?/br> 李謹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少爺?shù)??還有,我娘只生了我一個,我可沒什么jiejiemeimei的?!?/br> “言兒,”二夫人終于出聲了,聲音平穩(wěn),卻依舊能窺出其中的一絲虛弱,“這是有人,不想讓咱們娘倆過幾天舒心日子啊?!?/br> 大夫人卻在這時插言道:“弟妹,這話就不對了。你之前不是還鬧著說慶隆絕后了?這下有后了,合該是開心才對吶?!?/br> 大夫人說著,竟然還拿手絹捂著唇角,笑出了聲音:“瞧瞧,后天謹言就是大喜,今天你又多了個閨女,這不是雙喜臨門是什么?老太爺,老太太,您二老說,對不對?” 二夫人攥緊了手,掌心幾乎要被指甲摳出血來,李謹言瞇起了眼睛,目光轉(zhuǎn)向從自己進門之后,就沒出聲的大老爺,又看向李老太爺,“怎么就能肯定,這孩子是我父親的?” “謹言,她身上帶著你爹的親筆信,那孩子的出生年月也對得上,再看看她的長相,和你小時候有兩三分相似,你大伯也私下里查過了,才帶她回來的?!?/br> “大伯查過了?”李謹言看著李慶昌,面帶嘲諷,“是在給我定下樓家的親事之前,還是之后?” 李慶昌看著李謹言,神色變得十分誠懇,“謹言,之前大伯有些事的確做得不妥,大伯在這里給你道歉。你想想,有了這個meimei,你母親就有了依靠,將來……” “別和我說什么將來!”李謹言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他突然間明白了,不管這個女孩到底是不是他父親親生的,李慶昌是打定主意要將她和這個女人一起塞進二房!這樣,二房就算是有了后,外人也不會再說李慶昌硬是要絕了兄弟的后,而且,自己日后想要把他娘從李家接出去,都不可能了! 李謹言第一次正視李慶昌,這個人,為了自己的算計,當(dāng)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想到這里,李謹言只覺得一股火沖上了頭頂,直接掏出了懷里的勃朗寧手槍,拉開保險,對準(zhǔn)了李慶昌。 “謹言!” 二夫人驚叫了一聲,李老太爺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老太太倒是坐得安穩(wěn),甚至端起手邊的茶杯,吹了吹,飲了一口。 “李謹言!你這小畜生,你敢!”大夫人厲聲罵道,腳下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上前的意思。 “都罵我是小畜生了,你說我如果不真的做點什么,不是白擔(dān)了這個罵名嗎?”李謹言笑著,扣著扳機的手指開始用力,李慶昌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他本想著等李謹言進了樓家,再把這個女人接進來的,誰知道大夫人知道了這個女人,以為是他在外邊的姘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鬧上了,事情被老太爺知道了,不得不提前把她和孩子接進來。 李謹言看著李慶昌變換不定的神色,突然把手收了回去,沒等其他人松口氣,槍口直接對準(zhǔn)了跪在地上的女人,輕聲道:“你真是我爹在南邊納的?” 女人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 “哦。”李謹言輕哦了一聲,倏地將槍口對陣了女人懷中的孩子,“說實話,不難吧?” 女人開始變得慌亂,卻死咬著嘴唇,似乎篤定李謹言不敢動手,可她料錯了,一聲槍響,子彈在青石磚上咬開了一個缺口,飛濺的碎石擦傷了女人的臉。屋子里頓時響起了幾聲驚叫, 女人驚恐的看著李謹言,李謹言依舊笑著:“現(xiàn)在,想說實話了嗎?下一次,我就不會再打偏了?!?/br> “李謹言!”李慶昌怒喝道:“你還想殺人不成?!” “就算我殺了人,又怎么樣?”李謹言轉(zhuǎn)過頭,聲音就像含著冰碴:“大伯,你信不信,就算我把你殺了,把你一家都殺了,樓家也照樣會風(fēng)光的把我抬進門!” 話落,不等李慶昌回答,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地上的女人:“現(xiàn)在,說吧。” 女兒終于承受不住,倒伏在地上,哭喊道:“我說,我全說!這孩子不是二老爺?shù)?,是大老爺?shù)?!是大老爺讓我這么說的,大老爺說,只要我聽話,二房的的家產(chǎn),以后就都是我孩子的!” 女人一席話落,李慶昌的臉色刷的鐵青,李老太爺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李謹言轉(zhuǎn)過身,說道:“大伯,我警告過你的吧?犯到我,我或許不會把你和大伯娘怎么樣,但是,大姐和四弟,就另當(dāng)別論了?!?/br> “你這小兔崽子,你……” 大夫人話沒說完,一陣冷風(fēng)突然灌進了室內(nèi),樓少帥留在李家的兩個大兵,將大小姐李錦琴和四少爺李謹行扣著胳膊,推了進來。李錦琴和李謹行都是滿面驚恐,兩個大兵卻面無表情,手里的槍已經(jīng)上了刺刀,仿佛隨時會扎進兩個人的身體里。 大夫人嚇得腿軟,李慶昌的神色也變了,李老太爺突然覺得呼吸困難,癱坐在了椅子上,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李謹言轉(zhuǎn)向李慶昌,問道:“大伯,你說,我該先招呼大姐,還是四弟呢?” 于此同時,一個身著黑呢長大衣的青年,正站在李家的大門前,戴著手套的大手叩響了門環(huán),看門的人聽到動靜,探頭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大少爺?” 青年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張俊朗的面孔,笑道:“南叔,我回來了?!?/br> 第十四章 李錦琴和李謹行是從西屋被一路拖到正房的。李錦琴更是從閨房是直接被抓了出來,伺候她的大丫頭想要攔,卻被一槍托砸在了腦袋上,血當(dāng)即就淌了下來,血葫蘆似的軟倒在了地上。有了前車之鑒,大房的丫頭和仆人再沒敢上前攔這兩個扛著槍的兇神惡煞,秀華姨太太和臘梅更是把屋門關(guān)得死緊,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直到兩個大兵拖著李錦琴姐弟走出了西屋,眾人仍心有余悸。 李錦琴的奶娘顧不得去照顧暈倒在地的大丫頭,和伺候李謹行的老嬤嬤一路追了出去,見那兩個大兵沒動槍,只拖著姐弟倆進了正房,奶娘和老嬤嬤才敢喘口氣,至少,有老太爺和大老爺在,姐弟倆就算遭些罪,命卻是無虞的。 正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一陣鞋底踩在雪上的咯吱聲,驚魂未定的兩人下意識的回頭,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少爺?!” “許媽,你們怎么在這?” 李謹丞在大房眾人心中,向來是能成為李家頂梁柱的人物,許媽先不問李謹丞怎么提前回來,只道:“大少爺,你快去看看吧,大小姐和四少爺要出事了!” 李謹丞看向正房,乍然聽到里面?zhèn)鞒鲆宦晿岉?,頓時擰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