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二夫人趙鳳蕓也算是了解自己的公公,為了李家,他當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李謹言知道二夫人的擔心,便將自己之前的計劃說了出來,不過,磺胺的事情暫且瞞著,畢竟,在這個年月,比起香皂之類的,抗菌消炎類的藥物價值,堪比黃金。 “這個生意,我打算交給樓家?!?/br> “給樓家?” “對。”李謹言說道:“娘,這只是個小生意,你放心,兒子是不會吃虧的?!?/br> 二夫人見李謹言的態(tài)度堅決,便也沒繼續(xù)問下去,既然兒子樂意,她還有什么好反對的?何況,兒子今后是要在樓家生活的,這么做,也能讓他在樓家站得更穩(wěn)。難道,兒子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些? 如果李謹言知道二夫人此時此刻在想些什么,當真會頭頂滑下三道黑線,肯定會說一句:娘,腦補不是個好習慣,您當真是想得太多了。 公歷1911年12月16日,農(nóng)歷辛亥年十月二十六,是樓家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李家上下就忙碌起來,連日來雞飛狗跳,就沒消停過的大房,也難得的安靜下來。 早上十點,李家的正門大開,大老爺里李慶昌早早的就等在了門口,李謹言也被一起叫來。按理來說,他等在這里是不合適的,奈何二夫人不方便出面,作為二房唯一的男丁,他只能站在了大老爺?shù)纳砗?。難得的是,成日里不照面的三老爺李慶云也出面了,李謹言對他這個三叔的印象還不錯,當面笑呵呵的和李慶云打了招呼,至于李慶昌,不在外人面前,李謹言和李慶云,都不怎么愛搭理他。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遠處終于傳來了陣陣馬蹄聲,整齊劃一,就像是戰(zhàn)鼓的鼓點,敲擊在眾人的心頭。 李謹言抬眼望去,一片銀白中,十幾個身著鐵灰色軍裝,一身彪悍之氣的軍人,正策馬而來。打頭的,正是樓逍。 樓少帥胯下是一匹黑色的戰(zhàn)馬,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身上黑色的斗篷在冷風中翻飛,露出了猩紅色的襯里,像是噴灑在銀白世界里的鮮血。 李謹言瞇起了眼睛,只覺得雙眼都似乎要被這個策馬踏雪而來的男人刺痛。 隊伍到了近前,樓逍拉住韁繩,戰(zhàn)馬的兩只前蹄抬起,發(fā)出了意猶未盡的嘶鳴,樓逍從馬上一躍而下,黑色的馬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白色的手套包裹著一雙大手,寬大的黑色帽檐,遮擋不住他鋒利的眉眼,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開了刃的戰(zhàn)刀。 這是一個帥到讓人連嫉妒之心都無法升起的男人。 隨著那個男人的走近,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走到近前,樓逍用手里的馬鞭頂了頂軍帽,目光專注的看著李謹言,那雙黑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見底的千年寒潭。 這一刻,李謹言突然間明白了,怦然心動,是種什么感覺。 第十一章 李家是北六省的豪商,樓大帥更是北六省的無冕之王,樓家和李家結(jié)親,可是件大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樓少帥的馬隊剛一抵達,四周就聚集了不少打探和看熱鬧的人群。 李慶昌對此頗為自得,掛著滿臉笑容,抱拳問候樓逍。樓少帥卻不給李大老爺面子,骨子里的驕傲,加上傲人一等家世,樓少帥的確不需要給任何他看不上眼的家伙面子。 李慶昌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睜睜的看著樓少帥越過他,對站在他身后的李謹言說道:“我來了?!?/br> 隨后,掀起斗篷,直接把李謹言罩在了斗篷里,“走吧?!?/br> 李謹言并不冷,棉布的長衫里,還穿著一層夾襖。樓逍不管不顧的這么一來,一股陌生的,冷硬的氣息撲面而來,倒是讓李謹言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才好。 推開?樓少帥明顯是好意。 不推開?這眾目睽睽之下的……就算是兩個男人,考慮到自己和樓少帥現(xiàn)下的關(guān)系,李謹言的耳根也不由自主的發(fā)燒。 “怎么了?” 樓逍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李謹言抬頭,正巧對上了樓逍向下望的雙眼。樓逍實在是很高,自己站直了,也只到他的下巴。李謹言也只能安慰自己,十六歲,還有得長。俗話是不是說,二十五還躥一躥嗎? 可樓少帥,好像,過了年才滿二十? 李三少被自己打擊了。 “沒事,少帥,你先放開我?!?/br> 李謹言還是推開了樓逍,這樣實在是不成樣子,難不成,樓少帥還打算摟著他一路走過去嗎?他娘會嚇到的。 樓逍顯然不解李謹言為什么會推開他,樓少帥認為,他相中了,自然就是他的,否則,也不會親自來送聘禮。在送聘和迎親的事情上,樓少帥難得和樓大帥保持了一致,來之前,樓大帥故意玩笑似的和兒子說:“小子,要不你干脆帶上手下的兵,去把人直接抬回來算了,費二遍事干嘛。” 樓少帥正身板筆直的站在樓大帥面前,聽到父親的話,腳跟一磕,啪的敬了個禮:“是!” 握著腰間的佩劍,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樓夫人忙拉住他,“兒子,你腦子就不會轉(zhuǎn)個彎嗎?還有你,樓盛豐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再這么攛掇兒子,嚇跑了我的媳婦,我讓你睡一年的書房!” 樓大帥訕笑兩聲,下意識的就要去摸光頭,又被樓夫人一瞪,直接把炮口轉(zhuǎn)向了樓少帥:“你個混蛋玩意,玩笑話聽不出來嗎?!搶什么媳婦搶媳婦,當自己土匪啊!” 樓少帥抿緊了嘴唇,看著樓大帥的眼神很無辜,他什么時候說要搶媳婦了?明明是父親下令! 樓夫人直接護在了樓少帥身前:“你少沖我兒子發(fā)火!” 樓大帥看看護犢子的妻子,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兒子,真想給這臭小子一巴掌,從小就這樣,蔫壞?。∵@隨誰?他樓盛豐向來光明磊落,肯定是被他那個做官都做得成精的泰山給教壞了! 樓少帥被樓夫人從屋里推了出來,樓夫人再三叮囑他,“今天只是送聘禮,千萬別就這么把人抬回來?。 ?/br> 樓少帥鄭重點頭,樓夫人放心了。 等到兒子一走,門一關(guān),樓夫人抖擻精神,馴夫!眼瞅著兒媳婦就要進門了,做公公的,不能總這么不著調(diào),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樓家的聘禮抬進了李家,四周看熱鬧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不過私下里都在議論,這李慶昌把侄子賣了,也沒見得討了樓家的好,沒見樓少帥理都不理他?反倒是李家的三少,似乎不一般,這樓少帥據(jù)說是八字克妻,沒辦法才只能娶個男妻??唇裉鞓巧賻泴λ菓B(tài)度,就算是不會下蛋,也八成會受一段時間的寵。 樓逍到底如了李謹言的意,放開了他,卻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李謹言的身上。李謹言想說真不用,就幾步路,剛張嘴,就被樓少帥一把捏住了下巴,有力的手指捏得他有些疼,“披著?!?/br> 李謹言皺了皺眉,這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李慶昌賠笑站在一邊,趁機插嘴道:“謹言,少帥一番好意,不要不識抬舉?!?/br> 李慶云看了李慶昌一眼,這人還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真說不出一句好話。樓少帥明顯對謹言不一般,這話里話外的教訓,不是找不自在嗎? 果然,李慶昌話音一落,樓少帥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刀子似的,讓李大老爺生生打了個哆嗦。 一行人穿過前院,正巧被回廊邊的大小姐李錦琴看到了。因為樓家今天下聘,整個李家都忙成了一團,被李慶昌下令禁足的李錦琴,趁著丫頭不注意,跑了出來。她倒要看看,能讓爹娘費力討好的樓少帥,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最好是個莽夫,等李謹言那小兔崽子嫁過去,折磨死他! 不想,只看了一眼,李錦琴就愣住了。 寒風中,一身軍裝的男子,英俊的眉眼,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李大小姐愣愣的站在回廊邊,也忘記了躲藏,飄落的雪浸濕了她的發(fā)梢猶不自覺。 樓逍目不斜視的向前走,仿佛除了身邊的李謹言,李家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李謹言和李慶昌兄弟都注意到了李錦琴,李謹言只是掃了她一眼,就轉(zhuǎn)開了視線,他對自己這個大姐真是沒什么想法了。李慶昌皺起了眉頭,李慶云眼中閃過一抹嘲諷,誰都沒說話,全都下意識的當沒看到李錦琴。 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子,沒有父母的允許,就這樣大咧咧的跑到前院,出現(xiàn)在外男的面前,說得不好聽點,那真是教養(yǎng)不太好,擱在前朝,這樣的大家小姐,十有八九要被族規(guī)處置的。 現(xiàn)在民國了,年輕的學生都嚷嚷著要打破舊規(guī)陋俗,可不說其他地方,就是北六省,也極少有體面人家娶這樣的媳婦。之前樓少帥的第三任未婚妻,不就是因為太過“新潮”,才過了十七都沒定親,后來主動送上了樓家的門,結(jié)果卻是生死不知,不見了蹤影。 李錦琴的大丫頭之前被秀華姨太太屋里的畫眉絆住了手腳,回過頭,大小姐就不見了。問屋子外邊的婆子和小丫頭,都搖頭說不知道。婆子不敢說自己躲懶走開了一會,小丫頭也不敢真攔大小姐,大夫人去正屋幫忙了,要是不合大小姐的意,巴掌可就直接下來了。 大丫頭急得跺腳,今天可不同往日,萬一大小姐出了點差錯,或者是撞上了樓少帥帶來的人,那可就麻煩了!她聽說樓少帥帶來的可都是當兵的,全都是十幾二十多的男人!大小姐要是……自己還能活嗎?! 怕什么來什么,當丫頭在前院回廊邊找到李錦琴時,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大小姐,快和我回去吧!” 忙不迭的拽著李錦琴就要回西屋,李錦琴沒說話,也沒反抗,直接就被她拽走了。丫頭也來不及去想大小姐的反常,她只一心的想要把大小姐帶回去,好歹躲過今天這場禍事。 李老太爺和老太太高坐在正廳的正座,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別坐在下首兩旁,三夫人坐在二夫人一邊,前頭留出了給樓少帥和李慶昌兄弟的位置。 雖說樓少帥娶了李謹言,就是李家的晚輩,但考慮到他的身份,沒人敢真把他當晚輩看。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丫頭掀起簾子,一行人走進了正廳??粗鴺巧賻浡淞搜┗ǖ募珙^,和李謹言身上明顯過長的斗篷,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李老太爺撫了一下胡子,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大夫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三夫人推了二夫人一下,妯娌倆交換了一個眼神。 二夫人下意識的去看正脫下斗篷,卻沒交給丫頭,而是自己抱著的李謹言,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再去看旁邊的樓少帥,和上次不同,對方撣掉了肩頭的雪花,幾步上前,對上首的李老太爺和老太太敬了個軍禮,不等老太爺和老太太說話,回頭問李謹言:“你的母親?” 李謹言朝二夫人示意了一下,樓少帥轉(zhuǎn)過身,摘下軍帽,直接彎腰,“岳母!” 二夫人被嚇了一跳,險些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這,這怎么使得?” 李老太爺?shù)哪樕喜惶每?,老太太倒是笑呵呵的說道;“鳳蕓,這禮你受得。” 李謹言也走過來,扶住了二夫人,他對樓逍的觀感又好了許多。 樓逍直起身,戴上軍帽,朝坐在二夫人一邊的三夫人點了點頭,至于坐在對面的大夫人,則被樓少帥完全的忽略了。 大夫人的臉色先是漲紅,然后變得雪白。 樓少帥現(xiàn)下明顯是在抬舉二房,對李慶昌一房不屑一顧,這可如何是好?李大老爺和大夫人都抬頭去看坐在上首的李老太爺,巴望著李老太爺能說點什么,至少,就像是和三夫人一樣,點個頭,也是好的。這樣不給面子,理都不理,李家大房的面子根本就是被放到了地上踩! 李老太爺也覺得這事情有點過,剛想開口,老太太卻輕輕咳嗽了一聲,視線掃過來,壓低了聲音:“老太爺,可別犯糊涂?!?/br> 李老太爺心下一凜,到底是沒說話。 樓少帥不去管李家人想什么,拍了拍手,樓家送來的聘禮被抬進了大廳,十幾個紅木箱子分成三列,一字排開,又有幾個大兵抬進了一個蓋著蒙布的,一人多高的大鐵籠子,樓少帥親自上前,掀開了籠子上的蒙布,里面,竟然是活生生的一頭東北虎! 應該是被喂了藥,正倒頭呼呼大睡,饒是如此,仍讓屋子里的李家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謹言卻是看得雙眼放光,東北虎,活生生的東北虎??!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野生的東北虎近乎絕跡了,養(yǎng)殖的那些,早已經(jīng)褪去了祖先的野性和威武,每日靠著人類的投喂過活,身上早就沒了百獸之王的威風。 樓逍看向李謹言:“喜歡嗎?” 李謹言點頭:“喜歡?!?/br> 樓逍:“我抓的?!?/br> 李謹言:“少帥威武!” 等李謹言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收口了,只能抬頭去看樓逍,卻見樓少帥微不可見的勾了一下唇角,李謹言以為自己眼花了,下一刻,那張俊美的面孔再度沒了表情,三少想,應該是自己眼花了。 背槍的大兵們腳跟一磕,手臂平舉胸前,向樓少帥敬禮之后,走了出去,只留下兩人站在虎籠旁邊,持槍警戒。 “聘禮單子?!睒清袕膽牙锶〕隽艘粡埓蠹t的帖子,送到了二夫人的面前。 這些聘禮花費了樓夫人不少的心思,雖說樓逍已經(jīng)定親三次,可前三次,樓夫人準備的聘禮都沒送出去。這一次,樓夫人下了苦心,送給女方的簪環(huán)釵鐲全都不能用,換成了適合男子的玉佩掛件,上了年代的古玩珍寶,文房四寶,還有前朝皇帝御用之物。除此之外,樓夫人還送給了李謹言京城里的一座宅子,是樓夫人當年的陪嫁。 二夫人看著聘禮單子,就能看出樓家的用心,和對自己兒子的重視。 李謹言站在二夫人的身旁,看得咋舌,不說別的,光是那一箱前朝皇帝御用的硯臺和進貢的徽墨,就算得上價值連城了。 樓逍將聘禮單子直接交給二夫人,李老太爺和老太太沒說什么,畢竟,就算李家沒分家,和樓家結(jié)親的也是二房。倒是大夫人看得眼紅,只看箱子,就知道里面都是些好東西,卻都讓二房給占了! 挖去了李家那么的鋪子和田產(chǎn)做陪嫁,這些聘禮也是打算一毛不拔,二房這幾個短命鬼當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樓少帥行事干脆利落,聘禮送到,商定了迎親的日子,就打算離開。 “岳母,小婿拜別!” 樓少帥又是一鞠躬,二夫人聽著樓少帥的自稱,怎么聽,怎么別扭,倒也沒像之前一樣措手不及,慌了手腳。 李謹言見樓逍要走了,忙拉住他,“少帥,等等?!?/br> 樓逍看著李謹言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什么事?” 李謹言叫丫頭回房去取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我有件禮物,想送給少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