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他剛掛完電話,一對老年夫婦相互攙扶蹣跚地走進來,他立刻改了一臉悲痛地挽著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邊:“爸爸,你和媽身體又不好,這是最好的病房,穎她什么也聽不見,你何苦再來呢?!?/br> “俞長安,你給我住口!”老者暴怒地吼了一聲,轉(zhuǎn)而心疼地看著那個病床上的女人道:“穎兒啊,你什么時候醒來呀?!?/br> 我不覺怒火中燒:俞長安,你如何能夠這樣欺負人? 忽然我看到那個病床上的女人對我微一側(cè)臉,對我睜開浮腫的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對我說道:“回來。” 不錯,我要回來,好好教訓(xùn)俞長安這個人渣,我向她伸過手去,血河的中心忽地裂開一個大口子,變成了黑色的漩渦,漩渦的中卻是那個明亮喧囂,車水馬龍的21世紀。 身邊的撒魯爾大叫道:“你要到哪里去,不準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我感覺我慢慢升起,飛向那個漩渦,我使勁甩開撒魯爾拉著我的手,眼看就要回到孟穎一心向往的新世界。忽然有一個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木槿,你為什么還不醒來呢?” 那個人的聲音很低沉,仿佛死了一般,“這幾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累了,要睡這么許久嗎?” “別傻了,她不會醒來了,林畢延說了,她醒不過來,白優(yōu)子只能保住她的身體不死,可是她的腦子完了,魂已然歸去,”有一個人的聲音嘶啞難聽,是那個司馬遽,他使勁壓低聲音:“你這是在白費力氣?!?/br> 我一下子進入了那具生活了24年的身體,噢,鬧了半天,我兩頭都變成植物人了? 原非白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抬高聲音:“你出去,我現(xiàn)在不想見你。” 可是司馬遽的聲音卻攸然近了。 “你這個只會誤事的蠢貨,”只聽他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道:“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完蛋了。” 原非白冷笑一聲:“你且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br> “還不連累?就因為她,我被你禍害這么多年了?!彼藓薜?,“這個女人不像她meimei那般嬌艷迷人,可是她有點和她的meimei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毒花,迷惑男人的禍水,而你,好像就是喜歡毒花禍水?!?/br> 許久,原非白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你原來這么了解她們姐妹倆?” 司馬遽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后又粗里粗氣道:“你怎么不明白呢,這個禍水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也是段月容的外室,還有了個娃,你若想收她威脅段氏,我可以理解,若是想破鏡重圓,你是在自掘墳?zāi)?,無論你作哪般想,你發(fā)動你的門客去西域救她,還有這回前往汝州前線,老頭子已經(jīng)起了疑心了,若是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要完蛋?!?/br> “你早知道她是花木槿,卻瞞了我五年。你這個混蛋。”非白繼續(xù)冷冷道:“我已經(jīng)看在你沒有告訴我父侯的份上,饒你一命了,你還要得寸進尺?” “你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連累暗神大人,我勸你莫要再打這個女人的主意,”前方的身影霍然轉(zhuǎn)過身來,天人的容顏朦朦朧朧,幾不真切,他對暗神冷冷道:“不然,你莫怪我不念情分,撕毀合約。” 白面具滯了一會兒,盡量柔和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讓她禍害段氏不挺好的嗎?利用她對你的感情,來降伏段氏,這有多好……” 我有點累了,又想睡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木槿,別睡了好嗎?”很久以后,原非白的聲音又起,“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同你好好說說話,”他絮絮說著:“林大夫說你如果今天醒不過來,那就連白優(yōu)子也沒有用了?!?/br> 他似哽了許久,勉力出聲道:“我不信,你只是累了,只是在生我的氣,恨我同錦繡聯(lián)手騙你,恨我移禍江東,恨我拆散你和非玨,恨我沒能好好保護,恨我沒有認出你來?!?/br> 我想開口,卻無法開口,他的聲音愈加清晰起來:“我想同你說說話?!?/br> “我們該聊些什么呢?咱倆的緣分該從何時說起呢,”只聽他接著幽幽地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在認識錦繡的時候,就去調(diào)查過你了,那時我心里想著,明明是一個父母生的,為何你比起你meimei來又臭又小呢,除了嘴巴厲害點兒,一輩子也就窩在北邊的小破屋子里做著浣衣刷糞的粗役,那時我只記得周大娘一直夸你會做一些奇怪的刷子來洗東西……洗得恁是干凈?!?/br> “只是我打小就覺得你是個油嘴jian猾的孩子,恁是不喜歡你,”他低沉地笑了一下,“也許你不信,我們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因為你小時候每年冬天總愛到咱們宛子附近轉(zhuǎn)悠,你好像很愛摘西楓宛的梅花,為這個我沒少生你的氣,多少次想派人把你吊起來狠狠罰你,不過為了錦繡也就作罷了,后來你受了杖責,到西楓宛,我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心里也明白,你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靈動,你看看,我從來都沒有夸過你長得漂亮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可憐的非玨專門私自請人寫信給父王,求父王為他主婚,把你許給他,可是我卻故意半道上劫了這封信,然后使人送到果爾仁的手中,果爾仁自然震怒異常,狠狠地怒斥了非玨,于是他與果爾仁兩人便生了異心,然后我便趁此機會修書給父王求納你為我的妾室?!?/br> “怎么樣,你心中一定在想,我很壞吧?我總以為自己比四毛子更愛你,更了解你,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讓你哭,我自問總有辦法保護娘親,可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在我手中斷了氣,我自問我了解錦繡,卻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任她飛向別人的懷抱,錦繡傷了我的心后,我便對自己說,從此以后絕不再對女人用真心?!?/br> 他自嘲地冷笑著:“可是老天爺卻讓我頭一個就遇到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錦繡和小五義托付給我的人,我應(yīng)該好好對你,可是我卻故意冷落你,不給你好臉色,你對我其實很好很好,從采花賊受傷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可是我一點兒也沒有感激你,反而打你出氣,因為我心底深處一直把錦繡的帳全都算在你的頭上,然后我就害得你半條命也沒有了?!?/br> “你總是對我笑,我告訴你只有三十年壽命時,我以為你會像錦繡一樣在我面前傷心地哭,可是你卻只是苦笑一下,然后還是一直對我那么燦爛地笑著,那時我忽然覺得你的笑容很刺眼,為什么你一個整天浣衣刷糞的臭丫頭可以笑得這么開心呢?”他的語氣忽然一改,在那里冷冷地述說著,好像在說另一個人一樣,“于你而言,好像這骯臟的人世上每天都有讓你開心的事,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樣良善的一個人,卻開始一肚子算計你,因為我想看看你痛苦的樣子,我故意拆散你和非玨,甚至設(shè)計你愛上我,什么華羽宮燈,為哄佳人一笑,當你什么也不知道地開始對著我臉紅時,我就知道你萬劫不覆地愛上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的卻是……原來……原來我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然后老天爺開始了對我的懲罰,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和錦繡的事,你再也不對我笑了……我的心里從來沒有這樣難過?!?/br> 我的淚水洶涌滑落,開始想掙開我的手,想離這個可怕的男人遠遠的,永遠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司馬遽的聲音輕哧一聲:“沒用的家伙,你是想氣死她嗎?” 唯有g(shù)untang的液體滾落眼角,順著頰慢慢流了下去,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拂去我的淚珠,有人輕輕趴在我胸前,悲傷地繼續(xù)說道:“你后來還是走了,一想到你在戰(zhàn)亂中受了那么多苦,被人欺侮,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心如刀絞……”他萬分苦澀:“木槿,你可知,這八年來我的心上眼上,醒著睡著,一刻也忘不了你啊?!?/br> 他劇烈地咳了起來,而司馬遽似在低聲地咒罵著。 我的脖頸間有冰涼的淚水滑落,混著一絲血腥味,他撫上我的臉頰,哀傷地輕輕道:“歲月一年一年過去了,你生還的希望越來越小,我卻依然在幻想著,有一天你會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天真得想著,如果上天肯把你還給我,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吃半點苦,我要讓你天天對我笑……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你為了救我跟著撒魯爾跳下去,還有在汝州戰(zhàn)場上,你滿身是血的樣子,我終于明白了,我不過是第二個原青江,我該死地出版了那本花西詩集,這八年來,其實是把自己心愛的人往死里逼。” “木槿,原諒我。”他顫聲道:“我一直想對你說出這句話,你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是,你莫要再離我而去了,我已經(jīng)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求求你醒過來吧?!?/br> 從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原非白起,我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探索他的心理,今夜,我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答案卻源于我對他的那絲傻笑。 以前我總是以為段月容是這個世上最瘋狂的魔,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這個天使一般的人,才是世上最深情,最癡迷,最瘋狂的人,也許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不恥,一直想做一個超越他的人,可是卻無意間陷入自己作繭自縛的情網(wǎng),終于成了比他的父親更加偏執(zhí)的人。 我一直以為他愛著我的meimei花錦繡,卻也對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殊的感情,而我卻始終不能分辨這天人一般的原非白對我的示好中有多少是出自利益算計,多少是出于對我的好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對我這份愛的分量。 當我幻想用八年時光消磨這一段無望的愛時,他卻執(zhí)著地把這一段孽緣徹底地化成了他的心魔,生生地折磨著自己。 我睜開了眼睛,原非白憔悴的臉就在眼前,他狂喜道:“木槿你醒來了!” 司馬遽的面具也出現(xiàn)在眼前,我聽到他非常驚訝的聲音:“哈,還真醒啦?” 他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大叫著:“林老頭,快點進來,禍害果然遺千年,她醒啦。” 原非白一片疼惜地看著我,扶著我小心翼翼道:“木槿你怎么樣?” 于是我怒向膽邊生,惡從心中起,我想大聲對他說:你這個大混蛋,毀了我一生,你知道嗎?你才是大禍水,人間大禍害。 可是話到嘴邊,只覺氣若游絲,萬般艱難,我勉力抓住他的前襟,看著他的鳳目圓睜,柔腸百轉(zhuǎn)間,只是流淚道:“我要尿尿。” 然后,我再一次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元慶四年的雨水。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長是人千里(五) “你還想逃嗎?”夢中的紫浮總是這樣憂郁地對我說。 “我不逃還能怎樣?”第一次,我這樣淡淡地回答他,而他一徑沉默地看著我。 說實話,前世的我煩惱極少,總算那時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的說,雖不是富二代,但總算是個中產(chǎn)階級殷實之家,有房有車,留洋鍍金,于是我最常見的解壓方法有兩種,一件是敗家購物,還夠我揮霍一些女人家的小玩意,第二件便是睡覺. 無論任何煩心的事,只要把荷包里的銀子花完了,拿著一堆有牌無牌的長裙,短靴,首飾回家,我的心情就會好些,然后再撲上床狠狠睡上一覺,等醒來睜開眼時一切都將會是暫新的開始,只是我的衣柜里衣服可能十年也穿不完。 我認為這很管用,我總是這樣周而復(fù)始地對待我的生活中的”煩心事”,同時我也勸那些為我cao碎心的父母和朋友們. 事實也驗證,當前世的我面對重大變故時,我既沒有花錢,也沒有去睡覺,結(jié)果就被車給車撞飛了,然后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然而在這個時代的童年的我再也沒有機會 shopping了,因為投胎貧窮,物質(zhì)匱乏,然后也沒有機會睡覺了,因為那時候我總是擔心我睡著了再醒來時碧瑩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死尸。 這一次總算給我逮著個機會睡覺了,我睡得昏天暗地,睡得前世今生所有的故事在腦子里連演五遍,連腦子都似乎變木了,沒有醒來;后來睡到我夢里沒有夢,我又沒有醒來,睡到春雷隆隆地敲震著大地,喚醒世間所有的生物,我依然麻痹著自己,還是沒有醒來,直到睡到西安的春雨唏利嘩拉地下個不停。 朱自清那篇傳世的春雨曾如何如何地贊美那春雨的生機和柔婉,我卻一直都討厭下雨天,無論是前世還是混亂的今生,春雨猶甚,于是終于我無法再進入夢鄉(xiāng),甚至不能裝睡, 便慢慢轉(zhuǎn)動著眼珠,睜開了眼. 我略動手,摸到一個毛茸茸的物體,側(cè)頭一看,卻見拔步床踏上趴著一個梳著總角的少女,我正摸到她一個總角,嬌俏的面容看去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眼眶黑了一大圈,睡夢中也似是不太平靜,可愛的小嘴不停地無奈嘟著,我的手微一動,那女孩睡醒朦朧地揉著眼睛,接觸到我睜開的紫瞳,一下子蹦起來,歡快地向外跑去:快來人,夫人醒了。 很顯然,這是一個缺乏丫環(huán)基本素質(zhì)的新手,后來我才知道,果然她是軒轅本緒為了顯示友情而送來的藝妓,她這歡快一走,就只剩我一人,我揉了一揉發(fā)暈的腦袋,慢慢下了床,只覺腿腳發(fā)軟,便扶著花梨木大書桌,我抬頭, 冰冷地白玉鎮(zhèn)紙老虎正冷冷地俯視著我,桌上靜靜地放著一副春閨賞荷圖。 一股辛酸從心中升起,我硬生生地別過頭,看向晦暗的天空,這時窗外雨聲漸消,我推開門,零星的雨絲飄在我的頭上,肩上。 周圍偶有侍衛(wèi)看到我, 都驚訝地愣了一小會,可能沒想到一個昏睡了整一個月的病人可以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行禮后, 便想過來“請我”,我便施輕功飛去,他們可能不愿意下重手傷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我施輕功離開,不知不覺繞過一個大湖,懵然地來到一棵熟悉的大槐樹邊上,我終于覺得累了,我倚著樹靠了靠,喘了一口氣。 古質(zhì)虬勁的梅枝向天際,高潔的紅梅映著雨過青藍的天空,煞是純凈溫雅,我不由看得癡了。 我的手碰到一塊突起的異樣,微低頭,卻不知是誰在這棵大槐樹上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變態(tài)原非白,大混蛋。 原非白,我無意識地嘴里重復(fù)著這三個字。 記憶像洪水般涌來,當年被迫作妾,未明心跡之前,曾大咒原非白, 便在這里偷偷刻下這些罵語,其實本想說大混蛋你快死掉,本姑娘將會踏著你的尸體嫁給非玨,當然這只是氣話,給原家人看到,我豈有活命在?而且刻到一半,小素輝便蹦噠過來了。 夢里的紫浮接著對我淡笑道: “這次該看看你的心吧.” 他說得對,我自認我是懂得我的心的,可我想一直以來我在感情上卻是個膽小鬼,我那兩種引以為傲的解壓方法,其實是一種逃避,內(nèi)心深處的我從來都沒有勇氣去做選擇,因為我總是怕選錯了,最后傷不起。 如今命運之手再次將我牽回一切苦難的原點,想起原非白說的那些話,雖然很早便知他并非善類,可是親耳聽到他那些對我的心機,那一種無比尖銳的疼痛從心里升起,好像心底最深處那塊連皮帶rou被極慢極慢地扯起,隱隱地,還有那一絲絲令人極度慌張的恐懼感。 烏云漸漸聚集,天空晦暗起來,雨水應(yīng)景地漸漸下大,我慢慢坐倒在樹下, 分不清臉上流的是淚是雨,最后反身抱著大槐對痛哭出聲,只哭得聲聲斷腸,幾欲傷心而死,卻忽聽到一聲極細的輕嘆,我抬頭,一人一身白衣,身資挺拔,臉上帶著冷峻的白面具,撐著油傘站在我身邊。 我懵然地抽泣地看著他。 “喂!”他冷冷道:“你哭夠了沒?” 我慢慢地爬起來,冷冷地看著他,為何他總在你最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xiàn)呢。 而且把你所有情緒無論是愛、恨, 悲, 憤都打斷的毫無道理,讓你的激情結(jié)束地毫無余地。 我冷冷地看著他,他卻嗤笑道:“瞪什么,再瞪也是一只蜈蚣眼,一點也不好看,真不明白他看上你……” 他沒有機會完成他一貫的嘲笑演講,因為我大吼一聲,一腳踹向他的心窩,他武功高強,自然是躲開了,他嘰嘰咕咕地繼續(xù)大笑道:“我就說你比那段月容妖孽千倍,他還不信,受了這么重的傷,你現(xiàn)在還能踢我了你?!?/br> 我想他應(yīng)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愉悅著,因為我正發(fā)自內(nèi)心地痛苦憤怒著。 我檢起一根樹枝,狠狠向他揮去,大雨漸漸地又起, 本來我的武功就不敵司馬遽,更何況方才舒醒。我摔倒在泥濘的泥土里,看著司馬遽的腳悠悠踱到我面前,一滴泥都沒有,可是卻泥漿濺到我臉上,他俯□,歪著那張面具臉:“老實點吧,我扶你回賞心閣吧?!?/br> 我猛然間抱住他的腿,狠狠咬上,他低哼了一聲,卻沒有放開我, 反而抓緊我的雙肩,他的意圖不明,于是我把所有的力氣撲上,一頭撞向他的胸口。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出這么一招, 被我撞倒在地,油紙傘掉了下來,我正欲拍開他的面具,他似乎也沒有躲閃的意思,眼看就要得手,卻聽耳邊有人疾呼:”木槿.” 油紙傘在半空中被一個清秀青年單手接住了,正是素輝,他正攙扶著那白衣似雪的天人,旁邊有個女孩子趕緊跑過來:”夫人,您快回去吧,才剛醒來,可別受寒了.” 那女孩子為我披上厚厚的蓑衣,打上傘,我認出來,是那看護我的小丫頭,我再回頭,驚覺身后空無一人,那暗神就這一回頭間,早已不見了影子,好像人間蒸發(fā)一般,他是怎么做到的?難道我剛才全是幻覺?旋即看到雨簾中那細雪天人,又猛然醒悟過來,我自嘲地冷笑著,我花木槿終于又他媽地回到這萬惡神秘的原家了。 我推開了那個丫頭, 背后抵著槐樹,退無可退,我的手發(fā)著顫,對面的他也推開素輝,拿過傘慢慢走近我,他混身早已被雨打濕了,幾縷凌亂的發(fā)絲被雨水黏在額角,雨水落到他的長睫毛上,就此凝住,然后不斷凝聚成一顆圓潤的水晶珠,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卻無法掩藏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絞著我的眼,灼傷著我的靈魂。 我的腦中又是他說的那些話,不由哀哀地想著,為什么你要把實情說出來呢,可憐的非玨,碧瑩,他們也許不會有機會互相傷害,還有我這些年來的悲辛愁苦,卻緣自于眼年這個天人少年時代的一個小小心機, 憤怒似乎越出了回憶,跳躍到了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我揮出樹枝,抵向他的咽喉:“不要過來?!?/br> 雨水灌進我的耳朵,我拿著樹枝的手狂顫著,渾身都好痛,痛得沒有辦法呼吸,眼前依稀兩個白色的人影,我跌坐在地上,眼前的人也跟著跪在我身邊,顫著聲音:“木槿,木槿?!?/br> 這里是哪里?會不會是司馬蓮沒有死,是他故意說那些話來離間呢,我捧著巨烈疼痛的頭,慢慢向后爬去:“你不要碰我.....別過來?!?/br> 混身雪白的天人早已混身被水泥漿污了一身,他痛呼著我的名字,一聲聲木槿在我耳邊響著,他步履蹣跚地跨著泥坑里,追逐著我的身影。 雨越大了起來,眼前的風景花了起來,我看不真切,只能依稀感知眼前的人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大聲說道:“別過來,聽到?jīng)]有?!?/br>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卻稱機撲上去,用膝蓋抵住他的胸前,將拿尖銳的樹枝直抵他的喉嚨:“司馬蓮,你敢碰我,我就殺了你?!?/br> 雨水流進我的眼中,眼前一張?zhí)烊酥?,憔悴的神情,心碎的眼神?/br> “木槿,”他撫向我的臉, 悲辛地哽咽道:“司馬蓮早在永業(yè)三年就已經(jīng)死了,這里是西楓苑,沒有人可以再欺負你了,跟我回去好嗎?” 司馬蓮真得死了嗎?我的頭很疼,那我聽到的還是真的?心好痛,也許我還是在夢里,也許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每一個人都是命運之神中草稿本里所寫的一個小小角色罷了。 “你真得成功了,看到了嗎?我現(xiàn)在痛苦的樣子,”我對他木然地說著,他好像受了重重一擊,僵在那里。我默默地站起來,高高在上地看著泥水中的他。 素輝大聲喝道:“木丫頭,你別說了。” 我不想跟你回去,我要好好靜一下,我原本還想繼續(xù)這樣對他說著,可是我應(yīng)該去哪里呢? 我本能地想到黔中的金海李紅,油菜花的原野,便茫然地轉(zhuǎn)身走去,身上的所有力氣抽干了,猛地倒向黑暗。 紫陵宮前,粉娟女子對我淡笑道:“木槿,你終于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就進來吧,”她慢慢對我伸出了手,微笑道:“怎么,不想進來看看嗎?” 我想拉住她的手,身后卻響起了長相守,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長相守還在耳邊悠悠唱響,有人興奮地叫著:“夫人醒了,夫人醒了?!?/br> 林畢延坐在我床頭,滿面微笑:“夫人醒了就好辦了。” 那個看護我的女孩,手腳麻利地過來扶著我起身, 對我抿嘴一笑,兩個小梨渦微微現(xiàn)在嘴角,甜甜道:“奴婢叫薇薇,是……那個林神醫(yī)囑咐我照料夫人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