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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木槿花西月錦繡在線閱讀 - 第61節(jié)

第61節(jié)

    我趕緊轉過身,詳裝看著小攤販的胭脂水粉,強忍喉間的哽咽。

    再轉過頭來,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

    “客官,您買是不買?”我?guī)と蝗羰У鼗剡^頭,那胭脂水粉攤的老板對我的臉皮抽搐著,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我早已把人家的水粉攤給弄亂了。

    我趕緊道著歉,往懷里掏銀子。

    齊放趕到時,我正雙手抱頭坐在街邊的地上,腳邊是一堆胭脂水粉。

    “爹爹,你看,夕顏給爹爹買了菊仙餅,”夕顏大聲喚著我,掙開了太子的手,跑了過來,和太子一樣,手里拿著串糖人,太子也是神色愉快,看樣子兩個人徹底和好了。

    夕顏獻寶似地欲往我嘴里塞一塊菊仙餅,看到我抬起頭,卻凝住了笑臉,一只小手抹著我的眼睛,疑惑道:“你怎么哭了???爹爹?”

    我勉強笑了笑:“沙子迷了爹的眼睛,走,咱們回去吧?!?/br>
    馬車廂里,兩個孩子熟睡了,齊放憂慮地看著我:“主子,怎么了?”

    我沒有焦矩地望著前方,喃喃地道:“小放,幫我去查查,瓜州可有西域的商家公子,紅發(fā)酒瞳,帶著家眷,我想見見?!?/br>
    齊放一驚:“可是四公子,怎么可能?”

    我慘然一笑:“怎么可能,我看到了。”

    齊放看看我,緩聲道:“許是主子看錯了?!?/br>
    我搖搖頭,對他慘然笑道:“小放,有些人,你一生也不會看錯的?!?/br>
    我的手下效率非同一般,只一個上午,所有在瓜州經(jīng)商的西域商人的信息到了我手中,共有四個紅發(fā)商人,其中有個名叫撒魯爾的,帶著夫人和七名隨侍來的,住在富春大街一帶高級“別墅”群中,他那別苑旁邊不巧是我的另一處地產(chǎn),情報網(wǎng)同時送來消息,他們恰好在采購綢緞和茶葉,那可巧啊,這都是我的強項啊。

    我頭一次感到身為有錢的福利,我立刻讓孟寅安排一下會見地點,務必做到有條不紊。

    我心里明白,如今的我和非玨就仿佛是兩條平行的軌道,永遠沒有交集,然而我卻沒有辦法做到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因為他是我這一世的初戀,是我這一世所剩下的最純潔美好的回憶了。

    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聽一聽他對我說話的聲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聚仙樓里有我40%的股份,掌柜自然而然地安排了雅間,穿得光鮮亮麗,風流倜儻。

    我一開始連連換了好幾套衣服,夕顏一會說我這件穿了像綠油油的螞蚱,一會又說那件紅紅的草霉??傊蔷镏炖险f不好,還說什么,娘娘才是上世最好看的女人。

    齊放提醒我:“小姐可能以為主子您出去會相好的了?!?/br>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也讓我第一次開始考慮:我和段月容這樣勞燕分飛對夕顏的將來好是不好?

    我坐在聚仙樓里,表面上平靜地等著非玨,可是內心卻滿是前塵往事,如同一個初戀少女,感到時光忽爾過得快,忽爾過得慢。

    內心深處一方面希望非玨快快來,另一方面卻總覺得我的準備時間還是不夠充分。

    可是那明可鑒人的樓梯上,沉沉腳步聲終是傳了上來,我站了起來,感到拿著玉骨扇的手心有些潮意,一顆心仿佛也要跳出嗓子外面了。

    我努力掛起一絲笑意,迎接著出現(xiàn)在轉腳處的一頭泛著金光的紅發(fā)。

    陽光下透過朱紅的葡萄結子花紋的窗欞射進來,他的酒瞳折射著一湖剔透的光澤,卻沉淀著帝王的凝視,帶著一絲壓迫感向我傳來,絞著我的眼,令我有一絲透不過氣,心中不知為何也有些涼了起來。

    他對我微微一笑,額頭輕點,我這才回過神來,恭敬地向他揖首:“在下君莫問,見過這位撒魯爾公子?!?/br>
    “初來貴地,還請君老板,多多關照?!彼臐h語還是像以前一樣流利,音域卻由少年時代的微尖變得更加醇厚,加上突厥人的口音,九五至尊的一絲庸懶,竟有著一絲華麗的低啞性感。

    ☆、第八十七章 試問卷簾人(四)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由一陣口干舌燥,向來巧舌如簧的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齊放咳了一下,我趕緊站了起來,將我?guī)淼膸灼ゾI緞獻于非玨眼前:“這是君記最新花樣的樣緞和一些銷路比較好的綢樣,請公子看看?!?/br>
    他的眼中有著一絲驚艷,伸出雙手扶著光滑的綿緞,卻見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深可見骨,我一陣心痛,卻又不好開口,卻見他點頭贊道,東庭的絲綢,果然當以江浙為冠哪!

    他抬起頭看我一眼,微笑道:“而江浙一帶又猶以君記為首。君家綢緞果然聞名天下?!?/br>
    因為他的夸贊,我的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聽說公子帶了內眷來,公子若喜歡,這幾匹全當見面禮,就送與公子與......您的內眷吧?!?/br>
    非玨口中說著不好意思,眼神卻并未推辭,依然淡笑著,叫人收了起來。

    我對他說道,我的織機廠里有更多的花樣,若是有空,不如請他和夫人一起過來看看吧,我暗想到時叫悠悠或是那個漂亮老婆來作個陪,拉開非玨的那個內眷。

    非玨的酒眸一轉,搖頭淡笑著:“多謝君老板美意,內子是東庭的蘇南人氏,這次說是來采買些絲緞,不過是怛心她在宮.....弓月城里太悶,她又總說她的故鄉(xiāng)如何美麗富庶,便陪她來看看,她的身子本不太好,我掂念著她的身子,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和長隨過來看看便是了?!?/br>
    有人好像從頭頂給我澆了一桶冰水,把我灑了個透心涼,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已經(jīng)八年的歲月了,你是如何天真啊。

    不知我的笑容是否有點勉強,我點點頭,說了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恭喜話,撒魯爾只是含笑,臉上隱隱有為人父的驕傲,后來再一交談才知道,他共有三個妻子,姬妾無數(shù),這次帶過來的這個是最寵愛的那個妻子,至于子女都已經(jīng)有二個兒子,四個女兒了。

    然后他又感興趣地問我有幾房妻子和多少孩子,我干笑著說就一個兇得要命的老婆,一個皮大王的女兒,還有五房妾室。

    他聽了哈哈大笑:“曾聽聞君老板為了一個紅舞伎,曾經(jīng)化二十萬兩銀兩,今天相見,果然是江南雅人啊。”

    我實在不想同初戀情人談論我在風月場上如何荒唐,又干笑著虛應了幾句,便扯開話題,問他為何漢話如此流利,他笑答道:“我母乃是突厥貴族,父親卻是漢人,從小是在西安長大的,秦中大亂前便隨母親遷回了突厥?!?/br>
    我的心神一黯,果然如此,面上卻假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道兄臺的漢語如此流利,冒眛地請教兄臺漢地與突厥貴姓?。俊?/br>
    “我的突厥名字乃是阿史那撒魯爾,至于漢名嘛,”他的手指微微敲了一陣櫻桃木的茶幾面,微微一笑:“姓裴名玨?!?/br>
    我搖頭晃頭一陣:“阿史那,原來裴公子乃是出自突厥十大家族之首啊,幸會幸會?!?/br>
    在上菜前,我又問了些西域的風俗,假意有心想開拓西域商路,沒想到非玨很感興趣,看樣子每個做帝王的都對國民生計,經(jīng)商貿(mào)易很關心,上菜后兩人談得很投機,我嘆道:“可惜現(xiàn)在東庭依然戰(zhàn)火連綿,西域封鎖了,不然倒是生財?shù)暮脵C會啊,亦可以前往弓月城拜訪裴兄?!?/br>
    他朗聲一笑:“君兄莫急,只要君兄能跨過玉門關,到得弓月城,我便能好好款待君兄,亦能保證君兄通商安全,發(fā)財致富?!?/br>
    “東西突厥總有一天是要統(tǒng)一的,到時百年絲路便能重開,商路又是一番興旺?!彼木祈鴿M是雄心勃勃。

    而我在心中則有些哀嘆,現(xiàn)在看來是只能靠做生意和搞西游記旅游的機會才好見見非玨了。

    兩人又聊了一陣西域,我說我在秦中大亂前在西安也曾小住一段時間,想與他談些西安的民俗風情,可是他卻聊意缺缺,只淡淡說是走得時候太小,什么也不記得了。

    第二日,我推掉一切應酬,只為了在織機廠接待非玨,他認真察看,不時提些問題,后來一下子訂下了云錦,蘇繡緞,杭繡緞各三千匹的訂單,這不過是張中型訂單,但我卻心花怒放,生意生意,便是這樣開始有來有往的嘛!

    以后常常能看到你,也是一件好事啊,非玨,這與我是幸還是不幸呢?

    我有時問他,他要這些綢緞可是要做生意,他哈哈大笑,滿是豪氣萬千,睥睨天下地笑道:“不過是賞些家奴姬妾罷了,”他喝了一口茶,眼中放出一絲奇異的柔和光芒,笑道:“確然那云錦是單單給我那愛妻的,她十分喜歡繡品,在我眼中,也只有她配得起那云霞一般的云錦緞了。”

    我的心抽痛起來,四周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然后我又以東道主自居,邀請他遍游江南各地美景,一幅花天酒地的敗類模樣,他微笑著答應了,那笑容高深莫測,我卻沒有去專研那笑容背后的真意,只是覺得我的世界插滿歡樂的旗幟。

    這一日,我們畫舫游西湖,滿面開闊的湖光山色,軟山細水中,我為非玨解說著沿圖景點,他則含笑而??

    我稱轉身時假意掉下一根掛著玫瑰銀牌的銀鏈子,果然非玨檢了起來,拿在手里看了一會,眼神一陣恍惚。

    我不由心花怒放,他可是認出來了?

    他又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問我:“這東西方才從君兄身上墜下的,君兄怎么會有柔蘭的飾物。”

    然后他遞給了我,我踟躕地看著他,勉強地笑著:“這是一位故人相贈的珍寶,公子不覺得眼熟嗎?”

    他微微一笑:“如此做工粗糙之品,在弓月城的街市上,數(shù)以萬計,確實有些眼熟,”他皺著英氣勃勃的眉頭:“君兄的故人是否故意欺玩君兄,君兄萬萬不必將之日日掛在身上,如此偽物,實在貽笑大方?!?/br>
    我心中喝著苦酒,慢慢舉手就要接來,這時舟身一個搖晃,我方趔趄,一只猿臂已將我扶住,我緊挨在他健壯的懷中,只覺得幸福無比,不由自主地反身抱住他,喃喃道:“非玨,你當真將我忘得一干二凈了?”

    非玨卻輕輕將我推開,眼中幽冷若深潭,不再有往昔的溫存,甚至還有訝異和一絲淡淡的不快:“君兄說得,我可是一點也聽不懂,倒是莫要再跌下湖去了?!?/br>
    然后走入船艙,只余我一人獨立舟頭,迎風傷魂不已。

    這幾日我不理生意,不理孩子們的教育,粘著一個西域商人,吳越之地傳得沸沸揚揚,說我被這異族男子給迷住了,想要用重金收留人家作男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風言風語傳到了非玨耳中,還是那里泛舟對他無禮,反正沒幾日非玨便前來辭行。

    那一日,長亭送別,我無法不淚盈滿眶,送上為他準備的吃用之物,他亦是鎮(zhèn)定收下,身后的七名護衛(wèi)流露著曖昧,為首的阿米爾看我的眼神深思。軟轎中有一倩影,一雙妙目似乎隔著簾子打量著我。

    我勉強笑道:“這位定然是你口中的愛妻吧?!?/br>
    非玨仰天長笑,酒瞳充滿了因愛情而四射的光采:“她是我的眼睛?!?/br>
    如此視若珍寶......

    那么八年前的我又曾在你的心中占有怎樣的地位呢?

    我苦澀地對他說道:“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為時間和距離,改變了外貌,甚至沒有了記憶,只要相愛的兩個人,還是能互相認出對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顆心嗎?”

    非玨沉默了半晌,看我的目光有些迷惑,然后飛向那乘軟轎中,釋然道:“我信?!?/br>
    卻見他回過頭來對我璨然笑著:“因為我已認出了我今生的愛人?!?/br>
    我本欲說出口的滿腔情意,瞬時化作一片灰燼,只能手中緊緊握著那根玫瑰銀鏈子,隔著霧氣看著他的目光追隨著轎簾深情款款。

    他微笑著,翻身上馬,輕喚著:“我們出發(fā)了?!?/br>
    簾中的艷姝嬌喚道:“是,夫君?!?/br>
    十騎揚起了滾滾煙塵迷亂了我的眼,我的手頹然地松開,玫瑰銀牌墜了下來,在我手上無力地搖蕩著,猶如我的心。

    齊放在我身我輕嘆道:“主子......想開些,他本是練過無淚經(jīng)的人,想是前塵往事皆不記得了?!?/br>
    我的淚如泉涌,終于明白了原青舞為何會那樣痛苦,而無法開解,一個女人也許可以忍受所愛移情別戀,貪歡尋新,可是卻無法忍受他將自己完全遺忘了。

    我在他的生命中竟然連過客的資格都沒有了?

    非玨,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

    如何能忘了紫棲山莊五年的相知相憐相惜?

    如何能忘記木槿灣旁,巧梳妝成的風流俏公子為博心愛的木丫頭一顧,倒拿著詩集,朦朧吟嘆?

    如何能忘櫻花林下的青玉案,那第一個擁抱,那第一個吻,那第一次的表白啊?

    為何一切在你的心中已化為塵埃,甚至連駐足的機會也沒有給我留下呢?

    是啊,你的心中已經(jīng)駐滿了另一個窈窕身影,而我甚至都沒有看清她的長相,我就開始深深嫉妒起了她,她擁有了你全部的愛啊!

    而這份愛是每一個女人所渴望的生命中最奢侈的東西,那種單純而熱烈的愛情,似魚水不可相離,若花葉相連難分難舍.

    這份愛情曾經(jīng)完全屬于過我。

    這難道還是上天對我移情他人的懲罰嗎?

    我心痛地無法呼息,只是坐在野櫻樹下用袖子摭著臉任由熱淚滾滾,根本聽不進齊放在說什么。

    ☆、第八十八章 花心似我心(一)

    作者有話要說:

    同所有的失戀人群一樣,我開始了很沒用的借酒消愁,齊放本來想管,后來發(fā)現(xiàn)我用來喝的酒皆來自庫存,是段月容專門為我配的米酒,度數(shù)極低,便苦笑著由著我發(fā)瘋,我把生意都交給了孟寅和齊放,對外稱病。

    那個京口差點被我的馬車撞死的豆子,倒是很有心的天天跑來看看我,嘴上不說什么,眼睛里充滿怛心,他堅持要來照顧我,可是太子和夕顏卻很喜歡他,就把他硬拉了去,卻被我發(fā)現(xiàn)他在給我的米酒里兌水。

    難怪哪,我就說我怎么晚上還是睡不著,腦中只有燦爛的櫻花雨,只有那紅發(fā)少年,他的青玉案......

    我醒也罷,醉也罷,口里反來復去就是那首青玉案,頭一遭忽然覺得原來趙孟林先生說的只有三十歲的壽命也是挺長的,我已經(jīng)這樣畸形的生活了七八年,而我又要這樣地生活下去多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