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貴妃的娘家，早就封侯了。不只封侯，鄧貴妃的娘家爹被任命為尚寶司少卿，弟弟鄧攸被任命為羽林衛(wèi)指揮使，手握實(shí)權(quán)。

    羽林衛(wèi)，那可是宮中近衛(wèi)。羽林衛(wèi)指揮使，向來任命的都是皇帝心腹。賢妃想到這一點(diǎn)，心里更酸了。同樣是宮妃，鄧貴妃怎的便能如此順?biāo)臁?/br>
    鐘粹宮。

    一名艷若桃李、神情活潑的少婦儀態(tài)萬方的坐著，含笑看向面前的銀袍青年，“你想成親了？謝天謝地，阿攸，你總算想通了！”

    鄧攸很難得的紅了臉，“jiejie，我想想罷了，還沒告訴爹娘。我是最信服jiejie的，因此先來請示jiejie?！?/br>
    鄧貴妃美麗的杏眼中滿是戲謔，“你還真看的起我！說吧，你瞧上的這位姑娘，是不是家世有些不尋常？”你有幾個(gè)心眼子，我還不知道？若是這位姑娘門當(dāng)戶對(duì)、才貌相當(dāng)，你用得著低聲下氣來請示我？

    鄧攸一揖到底，“jiejie真神人也！”猜的真準(zhǔn)，可不是么，她家世實(shí)在不尋常。京城的公侯伯府多了去，可像她父兄那般的人物，全天朝又有幾個(gè)？

    鄧貴妃笑盈盈看著弟弟，等著他坦白。這姑娘必定是天姿國色，那是毫無疑問的。估計(jì)著姑娘是好姑娘，可惜出自蓬門，小家小戶的，沒有依仗，難做正妻。

    鄧攸鼓足勇氣，向前走了兩步，聲音低低的，“是平北侯府大小姐，張橦?！庇仓^皮也要說呀，不然怎么著？日日夜夜相思，實(shí)在苦惱。

    鄧貴妃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張橦？

    鄧攸惴惴不安的，“jiejie，可是有何不妥？”jiejie向來是雍容華貴、收放自如的，極少這般失態(tài)。

    鄧貴妃沉默良久，慢慢說道：“阿攸，不可以?！编囏籼裘济胍l(fā)怒，卻被鄧貴妃溫和的抬手，止住了，“阿攸，一定不可以?！?/br>
    “平北侯，國之重臣。”鄧貴妃神色很冷靜，一字一字慢慢說著，異常清晰，“你才做了近衛(wèi)指揮使，便聯(lián)姻平北侯，陛下會(huì)做何想？皇后會(huì)做何想？”說你沒野心，說我沒野心，誰會(huì)相信。

    不拘哪家公侯伯府的嫡小姐，若是父兄平庸無能，都不會(huì)犯了忌諱。可若父兄太過出色，以你外戚的身份，還是算了吧。哪怕只是瓜田李下避避嫌，也不可如此。

    “jiejie您總是過于謹(jǐn)慎?！编囏诡^喪氣坐了下來，悶悶說道。

    “我若不謹(jǐn)慎，早已尸骨無存?！编囐F妃風(fēng)姿楚楚的巧笑，“好弟弟，你當(dāng)這深宮之中，日子是容易過的么？”宮女?dāng)?shù)千，嬪妃眾多，皇帝到處留情。不謹(jǐn)慎，能行么？

    鄧攸黯然坐了會(huì)兒，起身告辭，“jiejie，我走了。”鄧貴妃微笑，“阿攸想娶位絕色美女對(duì)不對(duì)？jiejie留意了幾位，都是書香門弟的好姑娘，哪天阿攸空了，挑一挑。”

    鄧攸無精打采的答應(yīng)了，低著頭慢慢走出鐘粹宮。

    ☆、79、人知其一 ?

    “大膽！”太監(jiān)尖細(xì)刺耳的聲音響起。

    鄧攸驚覺不對(duì),忙抬起頭，前方一名身穿四團(tuán)龍明黃圓領(lǐng)常服的中年男子正饒有興味的看著他，身后跟著數(shù)名神情恭謹(jǐn)?shù)膬?nèi)侍。

    鄧攸跪下行禮,“拜見陛下！”皇帝笑道：“別跪著了，起來吧?！编囏ЧЬ淳纯牧祟^，站起身，垂手侍立,規(guī)矩異常嚴(yán)整。

    皇帝招手把鄧攸叫到身邊,低笑道：“你方才魂不守舍的,是被哪個(gè)狠心的小美人兒拋棄了不成?！编囏A性風(fēng)流，生平最愛走馬章臺(tái)，追歡買笑。

    鄧攸鼻子一酸，半真半假說道：“我暗暗迷戀一位天姿國色的姑娘，可惜她家世太高貴，父兄太得力，是以不敢高攀?！逼鋵?shí)不是我不敢高攀，是jiejie不許我高攀。

    皇帝笑道：“這個(gè)容易。元旦大朝會(huì)后朕賜宴百官，你若有心，當(dāng)眾提親便是?！比螒{他是誰，你提了親，朕微笑不語，他還敢不答應(yīng)？

    鄧攸大喜過望，“謝陛下成全！”jiejie凈是瞎想，陛下并沒猜忌呢。成了，有陛下的許可，爹娘、jiejie都可以退后了，誰也大不過皇帝。

    鄧攸緊張又喜悅的搓著手，忙不迭的表態(tài)，“我往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好當(dāng)差，好好過日子！定不辜負(fù)您的栽培！”

    瞧瞧你這幅傻模樣！還好好過日子呢，就憑你這幅德性，看你能好好過幾天，能安生幾天！皇帝粲然，帶著內(nèi)侍揚(yáng)長而去，直奔鐘粹宮。

    皇帝走后，鄧攸在原地站了半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陛下允許了，陛下允許了！美夢，眼看著就要成真。

    可是，張家能答應(yīng)么？他能答應(yīng)么？鄧攸想到那位自己打小就崇拜的大英雄，心生懼意。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不會(huì)一味阿諛奉承、討好皇帝！

    鄧攸在宮門口徘徊了一陣子，騎上馬，也不回家，也不尋花問柳，直奔平北侯府。還是多跟張大哥打打交道，至少讓張大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真到了平北侯府門前，鄧攸又躊躇起來。見了張大哥，該說些什么呢？說太直白了，怕挨打；說委婉了吧，怕張大哥會(huì)錯(cuò)意。

    鄧攸這一躊躇，就沒敢敲門，而是騎著馬到了僻靜的巷口，前思后想，不得要領(lǐng)。就在這會(huì)兒，馬踏鑾鈴的聲音響起，幾匹快馬，一輛樸素大方的馬車驅(qū)馳而過，到了平北侯府門前。

    “是張二哥?！编囏h(yuǎn)遠(yuǎn)的望了過去，張勱飛身下馬，從那輛樸素大方的黑漆平頂馬車上扶下一位身姿裊娜的佳人，那佳人下了車，仰起臉沖他嫣然一笑，兩人肩并肩進(jìn)了府門。

    鄧攸很羨慕。像張二哥這樣，娶位出自書香門第的大美人為妻，琴瑟和諧，悠游度日，豈不是神仙一樣的日子？比走馬章臺(tái)、倚紅偎翠強(qiáng)多了。

    還是成親好啊。不過，要想成親，先要定下新娘；要想定下新娘，先要依著禮節(jié)求親。鄧攸在巷口徘徊許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到了平北侯府門房，求見張勍。

    鄧攸被請到外院書房。沒多大會(huì)兒，高大偉岸的張勍微笑走了進(jìn)來，“則仁好雅興?！辈派斡鹆中l(wèi)指揮使，公務(wù)也忙，宴請也多，居然有空過來閑聊。

    鄧攸長揖見禮，“張大哥安好?！睆垊臀⑽⒁徽@小子是怎么了，這般正經(jīng)八百、規(guī)規(guī)矩矩的？簡直不像他了。敢情升了官，連禮儀也變的周到、嫻熟了。

    寒暄后落了座，小廝元光殷勤獻(xiàn)上好茶，“鄧指揮使，知道您愛喝君山茶，這是上好的金鑲玉?！本姐y針，茶芽內(nèi)面是金黃色，外層是完整的白毫，雅稱“金鑲玉”。

    鄧攸彬彬有禮的致謝，“有勞?！睆垊秃ψ谒麑?duì)面，心中著實(shí)不解，連對(duì)著小廝也如此客氣了？從前倒沒發(fā)覺，花花公子鄧攸其實(shí)教養(yǎng)不錯(cuò)。

    品了一會(huì)兒茶，鄧攸額頭有了細(xì)細(xì)的汗珠。該怎么說呢？到底該怎么措辭，方才得當(dāng)？張勍覺著他很不對(duì)勁，卻不點(diǎn)破，悠閑的陪他坐著。

    一個(gè)坐立不安，神情緊張；一個(gè)好整以暇，輕裘緩帶，鄧攸和張勍面對(duì)面坐著，形成鮮明對(duì)比。

    “那個(gè)，張大哥，能不能賜杯水酒？”鄧攸憋了半晌，憋出這么一句。

    張勍笑道：“有梨花白，有芙蓉露，有桂花釀，則仁喜哪種？”鄧攸擦著額頭的汗珠，“梨花白便好。”這酒勁兒大，壯膽子。

    張勍笑著吩咐元光，“上梨花白?！痹馇宕啻饝?yīng)了，手腳麻利的擺上下酒小菜，燙上梨花白。幾杯酒下肚之后，鄧攸腦子一熱，起起身把椅子搬到張勍身邊，密密問道：“大哥，兄弟我托您辦的事，如何了？”我老早就拜托過您，替我尋摸個(gè)身家清白的絕色女子，您當(dāng)沒當(dāng)回事啊。

    張勍微笑，“則仁好不性急。”鄧攸托過他的唯有一件事，那件事，并不好辦。絕色美女本來就少，身家清白、性子通透，能讓鄧攸看上眼的，就更少。

    真有難得一見的好姑娘，也看不上鄧攸。鄧攸這個(gè)人，風(fēng)流成性，再難改好的。旁的不說，只沖著他好色、紈绔、欺男霸女的名聲，就讓好人家的姑娘望而卻步。

    鄧攸的親事難辦，寄居在平北侯府的程帛姑娘，親事也難辦。

    程御史臨回南京之前，曾含混提到，“若有合適的人家，表弟、弟妹直接替帛兒定下便是，竟不必問我。”程御史又不糊涂，他自然知道，張并、悠然說下的親事，定比程太太說的親事強(qiáng)上百倍。

    不只程御史，連遠(yuǎn)在山陽城出家為尼的程濛也來過信，“雖說庶出，到底是我程家的姑娘，你們?nèi)粞劾镉形遥瑢€(gè)體面人家、出色子弟，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她嫁了?！?/br>
    程家的事，在平北侯府一向是大事，不敢掉以輕心。若是平北侯府出面給程帛說親事，必要無可挑剔的人選方可。人才、家世，哪樣也不能差了。否則，豈不開罪祖母。

    “祖母，是萬萬不可得罪的?！逼奖焙罡娙嗽缫言谶@一點(diǎn)上達(dá)成共識(shí)。他們的祖母程濛女士性子剛強(qiáng)，若惹惱了她老人家，后果堪憂。程濛遠(yuǎn)在山陽還好，若殺回京城，殺回平北侯府，家無寧日。

    程帛呢，又是比較尷尬的庶女身份。平北侯府眾人并不會(huì)因?yàn)樗鞘涂床黄鹚?，可名門望族的夫人太太們挑兒媳婦時(shí)，任是誰也不愿娶庶女過門。

    若是庶子，或不受寵、沒依仗的孤兒，倒是不計(jì)較這個(gè)的，可程帛哪里肯？“她一輩子的事，總要她真心樂意才成。”悠然從不會(huì)勉強(qiáng)人的，程帛若不愿意，便不會(huì)再往下議。

    這一年來，家里多了位表姑娘，真是多了不少麻煩出來。一位姓程的姑娘夾在平北侯府親親熱熱的一家人當(dāng)中，很突兀，很不協(xié)調(diào)。

    張勍曾提過，“鄧攸有娶妻成家之意，程家表妹也正在擇配，兩人年貌倒也相當(dāng)?！编囏搽y娶，程帛也難嫁；鄧攸要娶的是絕色美女，程帛想嫁的是英俊青年；他倆，也算各得其所。

    張并不同意，“你程家表妹和咱們雖是遠(yuǎn)親，到底是我母族。她若嫁了鄧攸，咱們便和鄧家結(jié)了拐彎親戚。兒子，咱們犯不上得罪外戚，可也不便和外戚走的太近?！?/br>
    張勍想想，也覺有理，此事遂罷議。鄧攸的親事，程帛的親事，平北侯府愛莫能助。

    鄧攸放下酒杯，委屈的看著張勍，“我怎么能不性急？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了！家父家母催過我?guī)装倩兀屛以缛粘捎H，為鄧家開枝散葉。家姐也說，男大當(dāng)婚，我該娶媳婦兒了?！?/br>
    話一開了頭，就收不住了。鄧攸啰啰嗦嗦的把多少陳年舊事都拿出來說，傾訴自己成親的渴望，“家父家母都是老實(shí)人，膝下只有我和jiejie這一兒一女。jiejie十三歲那年被選進(jìn)了宮，那時(shí)我還不懂事呢，只記得家母整天掉眼淚，家父也哀聲嘆氣的。直到j(luò)iejie生下皇子，做了皇妃，家父家母也總是懸著心，怕她在宮里沒依沒仗的，受人欺負(fù)?！?/br>
    “如今我家倒不怕受人欺負(fù)了，可人丁單薄啊。家父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我娶媳婦兒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就是吧，他們看上的姑娘，要么丑，要么蠢，我不喜歡?！?/br>
    這天鄧攸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張勍微笑著鼓勵(lì)他多說話，這小子一定有哪里不對(duì)勁，可是憋著不肯說。

    “……張大哥，令妹，是真絕色！我，我……陛下說了，讓我……元旦賜宴之時(shí)，當(dāng)眾求親……”鄧攸說這話時(shí)，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張勍不動(dòng)聲色的推開鄧攸，鄧攸蹌在桌子上，含混的嘟囔了幾句，竟睡著了。張勍思索片刻，命人把他抬到炕上，蓋上褥子，鄧攸根本沒有知覺，睡的很沉。

    張勍離開外院書房，回了內(nèi)宅。房中暖意融融，橦橦、阿遲一邊一個(gè)坐在師公身邊，眉飛色舞的也不知在說著什么趣事，師公眉開眼笑，“成啊，咱們說定了，便是這么玩！”

    廂房，張勱陪著張并下棋，殺的難解難分。張勍走過去，坐在一旁安安靜靜旁觀，并不出聲。

    最后，毫無懸念的，張勱落敗。

    “爹爹，您讓我一回怎么了？”張勱抱怨，“從小到大，楞是一回沒贏過！”

    張并微微笑著，不說話。兒子，爹爹打架要讓著師公，下棋要讓著外公，還不夠累的？連你這臭小子也要爹爹讓，也不想想，爹爹若輸了給你，顏面盡失。

    老子不如兒子，成什么話。

    張勍摸摸鼻子，“阿勱自打成了親，更會(huì)撒嬌了?！痹瓉硎歉鷰煿?、外公外婆撒嬌，如今么，居然連爹爹也不放過。

    張勱笑道：“小兒子便是這樣的。哥，你不服氣也沒法子，誰讓你是老大呢。合該你沉穩(wěn)持重，少年老成，十四歲時(shí)便像四十歲?！?/br>
    ☆、80、摽有梅 .

    “誰十四歲便像四十歲了？你大哥我明明倜儻風(fēng)流,英雄年少,被你說的簡直成了大叔！”張勍大為不滿，極為氣憤，惹的張并、張勱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