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眾人都有些愕然。阿遲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蘇九小姐正橫眉冷對的看著自己,一幅要替徐素敏討公道的模樣。其實(shí)蘇九小姐容顏尚可,不過此時(shí)憤憤然,情緒失控,面容就顯著不美了。 馮婉騰的一下子站起來,指著蘇九小姐想說什么,卻被阿遲按下了,“婉兒,坐?!卑⑦t安撫著馮婉,程希不慌不忙的問道:“請問蘇九小姐,‘明明排行第二’這話是從何說起??!蹦銊e逗了,你又不是徐家人,怎么知道真相??茨氵@傻樣子,也就是聽了徐素敏的一面之辭,便信以為真。 蘇九小姐不屑的哼了一聲,“我在京城時(shí),跟真正的徐大小姐可是常來常往的!徐大小姐雍容華貴,大家氣度,可不是你這生在南京長在南京的鄉(xiāng)下女孩兒能比的?!?/br> ☆、斯言之玷 阿遲跟程希都忍不住想樂,就連壞脾氣的馮婉都有點(diǎn)想笑。敢情這位蘇九小姐是從京城來的,京城多了不起呀,南京是鄉(xiāng)下人!卻不想想,眼前這一桌子,大多是生在南京長在南京,她這一句話,把人得罪完了。 古小姐為人最方正,便想拂袖而去。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受侮辱的!卻又念及古主事和蘇尚書的交情,不敢造次。做女兒的即便不能替父親分憂,總不能給父親惹事吧,想了又想,忍了又忍。 其余的小姑娘也大多是這想法,心里氣憤,卻不愿給家里惹上麻煩,大多沉默不語。雖然敢怒不敢言,看向蘇九小姐的眼神都極為不善。 “從前我以為,排行是按著出生時(shí)辰排的?!卑⑦t輕輕笑了笑,眼神有幾分頑皮,“今日聽了蘇九小姐的高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排行是照著出生地域排的?!?/br> 眾人都抿嘴笑,馮婉大聲說道:“是呢,依著蘇九小姐的話,徐素敏出生在京城,就是大小姐;徐jiejie出生在南京,就是老二。原來天底下還有這個(gè)道理,今兒我算開眼界了!” 眾人笑的更歡快,看向蘇九小姐的眼神都有嘲諷之意。蘇九小姐跺腳,“你們!”她并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心里隱約覺著不對,卻反駁不出來。其實(shí)她的意思是說徐素敏號稱大小姐,徐素華也號稱大小姐,徐素敏長在京城名門,說話的可信度更高。卻被阿遲曲解成了眼下這樣,她著急歸著急,一時(shí)竟想不出言辭扭轉(zhuǎn)。 程帛笑的溫柔,“蘇九小姐的意思,我很明白。她自小在京城長大,和京城名門貴女來往,自是更信任京城那位徐大小姐。諸位想想,任憑是誰,在京城見著位徐大小姐,來南京又見著位徐大小姐,心里也是詫異的,對不對?蘇九小姐是性情中人,對朋友熱心,為京城的徐大小姐打抱不平罷了,諸位不必介意。”蘇九小姐打擊的是南京生南京長的姑娘們,這些南京長南京長的姑娘們從來也沒看的起過自己,何必跟她們同仇敵愾,還不如賣個(gè)好給新來的蘇九小姐呢。 蘇九小姐大喜,“不錯(cuò)不錯(cuò),我就是這個(gè)意思。你們想想,京城有一個(gè),到了南京又有一個(gè),總有一個(gè)是假冒的,對不對?我和真正的徐家大小姐交往日久,自然是相信她?!睗M意的看了程帛一眼,這位程二小姐有幾分小聰明,倒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馮婉氣憤的看看程帛,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缺心眼!程希緊咬雙唇,她在家跟自己爭還不算,出了門也要故意為難!我跟阿遲要好,程帛你能不知道么?幫著這傻呼呼的蘇九小姐,你能討著什么好。 這件事并非不能辨白,難處在于攤開來一說,就是公開徐氏家丑。不管怎么說,徐素華和徐素敏總有一個(gè)是先出生的,另一個(gè)晚出生,堂堂云間徐氏連這樣的小事都處治不清白,好說不好聽。 程希擔(dān)心的看向阿遲,阿遲淺淺一笑,調(diào)皮的沖她眨眨眼睛。程jiejie你放心好了,我爹娘若連這個(gè)也想不到,當(dāng)初怎么會(huì)既不和繼夫人理論,也不到祖父面前據(jù)理力爭?自然是有了主意的。 阿遲慢吞吞說道:“蘇九小姐跟我繼祖母的孫女頗有交情,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徐素敏高貴,你省省吧,徐素敏的祖母是繼室,能高貴到哪去。 其實(shí)阿遲并不歧視二婚的男人,也不歧視嫁給二婚男人的女人,不過蘇九小姐你慣于以身份論人,那就論論身份。這個(gè)時(shí)代的原配嫡妻比繼室高貴,嫡妻所出子女也比繼室所出子女高貴,無庸置疑。 巧了,這桌上的女孩兒除程帛、蘇九之外,全是原配嫡出,一時(shí)間大起惺惺相惜之感,看向蘇九的眼神更加輕蔑。京城那位徐大小姐也就是在你眼中高貴吧,在我們看來,哼,不值一提。 程帛黯然神傷。祖母是繼室,女孩兒已是會(huì)被嘲笑,若像自己是妾侍所出,豈不是連個(gè)站的地方都沒有?自己容貌過人,才智過人,偏偏輸在身份上,讓人情何以堪。 蘇九怒道:“繼祖母也是祖母,也是尊長,你敢對她老人家不敬?!”她本來就不是慣于深思熟慮之人,憑著一腔血?dú)鈦沓臣艿?,一生氣一著急,根本不知所云?/br> “我不敢?!卑⑦t輕輕松松說著話,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對著繼祖母,該是什么禮節(jié),便是什么禮節(jié)。我一分不會(huì)多,也一分不會(huì)少?!?/br> 蘇九氣哼哼的端起茶盞喝茶,眉間猶有怒色。程帛溫溫柔柔開了口,“如此,如果徐大小姐跟京城的徐大小姐真見面,又該當(dāng)如何呢?我純是好奇,才多問這么一句,徐大小姐莫放在心上?!?/br> “三種可能?!卑⑦t不假思索,隨口說道:“第一種,繼祖母的孫女改排行?!彼緛砭褪峭沓錾哪莻€(gè),沒什么好委屈的,公平的很。 蘇九氣的重重放下茶盞,叫道:“你休想!”阿遲并不理會(huì)她,神態(tài)自若的接著告訴程帛,“第二種,我改排行。第三種,我們?nèi)坎桓?,我是長房大小姐,她是二房大小姐?!狈旨覇h,那就沒問題了,各房排各房。 程帛目光閃了閃,“不拘是誰,改了便是,何苦要分家呢。徐大小姐難道不知,父母在,子孫不得別籍異財(cái)。依本朝《戶律》,‘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立戶籍、分異財(cái)產(chǎn)者,杖一百’?!毕裎疫@樣的才女,連本朝戶律都研讀過,這些女孩兒們卻固執(zhí)的看不起我,不理會(huì)我。想想,真是心中不甘。 講起律法,阿遲嫻熟的很,“程二小姐,你方才最后一句話應(yīng)加上一句,‘須祖父母、父母親告乃坐’。 不只如此,‘若居父母喪而兄弟別立戶籍、分異財(cái)產(chǎn)者,杖八十’,但是‘須期親以上親長親告乃坐’。” 阿遲的聲音好似山間清泉,清冽中又帶著甘甜,悅耳動(dòng)聽。眾人聽著都覺舒服熨貼,就連枯燥呆板的律例經(jīng)她口中念出,好像也變的活潑可愛不少。 蘇九怔了怔,閨閣少女把律例背的這么熟,是何用意?不知怎么的,看著阿遲嬌嫩如粉紅花瓣的嘴唇,蘇九沒敢再說話。眼前這人雖是假冒的徐大小姐,可伶牙利齒的,說不過她呀。 程帛心中一酸,低聲道:“受教了。”跟坐中這些人比身份,自己比不過;比才華,竟也比不過。 這一桌異常熱鬧,早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蘇尚書夫人不動(dòng)聲色的看了眼身旁的侍女,侍女會(huì)意,輕手輕腳走了去,打聽清楚后悄悄回稟了,“……鬧騰了這么一番,如今已是消停了?!?/br> 蘇尚書夫人冷冷打量了蘇九一眼,這些年太夫人究竟是怎么教養(yǎng)她的,竟把她養(yǎng)成了這么個(gè)性子?當(dāng)著眾多來客的面,對蘇府邀請的小客人發(fā)難,這豈止是無禮,簡直是挑釁了。 終席之后,蘇尚書夫人差了兩名教引嬤嬤去教導(dǎo)蘇九規(guī)矩禮節(jié),若學(xué)不好,不許出院門,不許見客。蘇尚書晚上聽說了,皺起眉頭,“似是嚴(yán)苛了一點(diǎn),若太夫人知道,豈不介懷。” 蘇尚書夫人神色淡淡的,“你若不放心把她交給我管教,便送回京城去罷。像小九這樣打小被慣壞的女孩兒,你當(dāng)我愿意管?”她小的時(shí)候,不放心我,怕我怎么著她,遠(yuǎn)遠(yuǎn)的送到京城。如今大了,要說親事了,又接回南京煩著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別把我惹惱了。 ☆、一日不見 蘇尚書訕訕的,“老夫老妻了,我還信不過你么?不過是太夫人有了年紀(jì),又偏疼小九,怕她老人家cao心罷了?!焙鷣y說了幾句門面話,見妻子也不理會(huì)他,臉面上下不來,實(shí)在沒意思,出去到書房睡了。 蘇尚書夫人身邊的嬤嬤勸道:“夫人有話好好跟老爺說,何必嗆著他?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夫人給他留幾分顏面豈不好?!敝挥谢\絡(luò)男人的,哪里攆男人的?您這邊攆走了,正中后院那幾位的下懷。 蘇夫人冷笑幾聲,“打年輕那會(huì)子他便好個(gè)女色,不管在外面胡鬧也好,在家里折騰也好,我何曾管過他?如今我熬到這份兒上,兒子已經(jīng)娶妻生子,女兒也已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還要忍著他讓著他,我圖什么。”他自己欠下的風(fēng)流債,憑什么妻子替他償還,還要看他臉色?小九他若想交給我,依著我管教;不放心交給我,立馬送走。 嬤嬤見狀,只得罷了。蘇九的親娘是早已亡故的,所以才會(huì)送到京城太夫人膝下?lián)狃B(yǎng),因此后宅府并無人幫她,替她求情。蘇九抹了半天眼淚,實(shí)在盼不來救兵,只好認(rèn)命的跟著教引嬤嬤學(xué)規(guī)矩。 她從前在京城,太夫人縱容她,嬸嬸們對她不管不問,從沒人正經(jīng)八百的教過她什么,不過是跟著姐妹們上學(xué)做功課而已。就算她哪里學(xué)的不好,嬸嬸們當(dāng)做看不見,太夫人年紀(jì)大了顧不到她之所以被送回南京,就是因?yàn)榈搅艘f親事的年齡,太夫人氣力已衰,實(shí)在沒那個(gè)精力,嬸嬸們推三阻四的不兜攬,萬般無奈,才回家求助嫡母。 和蘇九一樣,程帛回到程府之后,也被程太太勒令閉門思過,不許再外出。秋姨娘一聲不響的去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把程御史夫婦叫過去臭罵了一頓,立逼著把程帛放出來。 程御史滿臉陪笑,“娘的身子要緊,氣壞了您,兒子媳婦罪過可就大了?!彼@話跟往常一樣,是要息事寧人、順著老太太的意思。他這么一表態(tài),程太太跟著服軟,夫妻二人低眉順眼的認(rèn)了錯(cuò),事情就算揭了過去。 程太太這回卻是氣定神閑的,微笑說道:“娘年前才跟我說過,要給二丫頭尋個(gè)高門弟好人家,方不辜負(fù)了她這才貌。娘您想想,高門娶婦,最重什么?自是性情人品了。若是連場面上的事也圓不下來,如何使得。二丫頭在蘇府的言行舉止實(shí)屬不當(dāng),咱們不管教她,難道還慣著她不成。即便咱們能慣著二丫頭,難不成往后夫家也能慣著她?不如早早教好了,大家省事。” 程太太這番話并沒有打動(dòng)老太太,卻打動(dòng)了程御史。正是呢,二妞眼下是擇配,往后嫁了人還要持家呢,有個(gè)什么行差踏錯(cuò),夫家豈能容許?為著孩子好,不如趁著她年紀(jì)尚小,該教的都教給她,省的往后吃虧。 老太太還在大發(fā)脾氣,程御史使了個(gè)眼色給程太太,“你先出去,有我呢。”程太太低低笑道:“仰仗老爺了?!睕_著老太太福了福,也不等老太太發(fā)話,仰長而去。 程太太出了婆婆的屋門,心胸頓時(shí)爽快了,臉上也有了舒心的笑容。回到上房,程希早等著了,親手斟了杯熱茶遞過去,輕聲問道:“娘,如何了?” 程太太愜意喝口熱茶,“女兒,你的法子興許管用,這會(huì)子你那好爹爹正在勸老太太。”還真讓你說對了,他不是不能開口對老太太說“不”,端看怎么著對他最有利。 “什么我的法子,那是和阿遲、冾兒一道商量的法子?!背滔C摽诙鲋?,紅了臉,“橫豎咱家的事也瞞不過她們,不如實(shí)話實(shí)說?!背滩荚谖鲌@住了那么久,有什么事是西園、阿遲不知道的。 程太太臉上的笑容隱去了,“這可怪不著你。秋姨娘都登堂入室了,安太太、安小姐有什么猜不著的?說起來是咱家失禮,光明正大由著個(gè)姨娘去了親戚家,可讓親戚如何是好呢。女兒,是娘沒用,從前沒想清楚這利害。”總以為丈夫和自己一樣很無奈,誰知道不是的,根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