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的父親殷老大人已經(jīng)致仕，如今在西湖老家頤養(yǎng)天年。殷家子弟大多出仕，天南海北的做著官，只有曾孫子殷雷陪侍在側(cè)。殷雷年方十五，殷老大人少不了要為他擇配，尋思著要親上加親，想娶徐家女孩兒。

    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嫁表哥殷雷，徐素敏嚇的臉都白了。殷雷只所以會在老家，是因為他祖父、父親皆已亡故，家中只有守寡的祖母、母親。沒有祖父、父親提攜，家業(yè)單薄，又要服侍寡婦婆婆、寡婦太婆婆，想想都覺的透不過氣來。

    這京城之中，有多少年富力強的貴公子，哪個不比殷雷強？不拘是文官家的少爺，還是公侯伯府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比殷雷有依靠、有前程？

    只是，殷老大人什么樣的身份，他開了口，誰好意思回絕？不只不好意思回絕，也沒臉拿徐素蘭、徐素芳那樣的庶支女孩兒去充數(shù)，只能給個嫡支嫡女。如此，不是徐素敏，就是徐素華。

    徐素敏言笑晏晏，“聽郁嬤嬤說，素華meimei是一等一的人才，仙女下凡似的。徐家嫡女，生的又好，性子又好，又有才華，祖母，素華meimei真是太難得了?！?/br>
    殷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敏兒，祖母都知道。”親孫女那點兒小心思，殷夫人能不明白么？只不過，徐郴那一房的事，她說了不算。徐素華的婚事，她當(dāng)不了家。

    徐素敏抿嘴笑笑，“素華meimei一個人在南京，何等孤單。還不如差丫頭婆子接了她來，和姐妹們一處做伴兒，豈不是好？”她遠在南京，確是沒什么好法子，把她接回來呀。等到了京城，搓圓揉扁，還不全在咱們。

    殷夫人慈愛的拍拍孫女，“敏兒，祖母心里有數(shù)。這事啊，不急。”親事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說定下的，要來來回回的商量。再說了，都還小呢，阿雷才十五，徐家女孩兒尚未及笄。

    徐素敏見狀，暫且放下心。陪殷夫人說了會子家常，起身揀了一件松花石山水人物插屏，一件青花纏枝敞口梅瓶，告辭離去。

    徐素敏走后，殷夫人獨自發(fā)了會兒呆。她自小順風(fēng)順水的，父母疼愛，夫婿敬重，子孫孝順，唯一不順心的地方就是夫婿曾經(jīng)娶過，前頭人還留下了徐郴，占去嫡長子的名份，擋了徐陽的道。

    依本朝《戶令》規(guī)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蔭襲，先盡嫡長子孫，其分析家財田產(chǎn)，不問妻、妾、婢生，止依子數(shù)均分?！毙齑屋o這一房的家財，將來是要徐郴、徐陽、徐際三兄弟均分的。恩蔭子弟，則要盡著嫡長子孫。依著云間徐氏的家規(guī)，嫡長子有祭祀之責(zé)，分家業(yè)時要多分一份。故此，將來分家的時候，徐郴能分到的家產(chǎn)，是三兄弟中最多的。

    殷夫人每每想到此處，心中便隱隱作痛。徐陽竟然比不上徐郴！自己的寶貝兒子要落在異母大哥的后頭，這讓人情何以堪。

    兒子這一輩，徐郴是嫡長；孫子這一輩，徐遜是嫡長。兒子，孫子，鐵定都是落后一步，再也追不上的。兒子、兒子都已經(jīng)吃了虧，到了孫女這兒，不能讓步，敏兒一定要處處強過素華。

    敏兒人在京城，結(jié)交的都是達官貴人之女。素華人在南京，來往的盡是閑散官員家眷。一南一北，高下立分。天朝最有權(quán)勢的官員，在京城，不在南京。殷夫人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南京鳳凰臺徐府，徐郴一襲青袍，舒服的坐在一張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意態(tài)閑適。陸蕓坐在他對面，說著阿遲的笑話，“到我書房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中一個紫檀小硯屏。今兒個可巴結(jié)我了，又給端茶又給捶背的?！?/br>
    徐郴嘴角微翹，“什么好東西到了她眼里，咱們還留得??？阿遲是咱們前世的債主，這輩子討債來的。”她若看中了什么，爹娘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軟磨硬泡，最后總要如了愿。

    陸蕓忍不住笑，“你是沒見著她那小模樣，殷勤的很，跑前跑后的，就數(shù)她最忙。伯啟，今兒阿遲運氣不好，我正打算給她呢，門上有人送來拜貼。這么一打岔，就岔過去了?！?/br>
    徐郴笑道：“豈有此理！成心讓我閨女睡不著覺么？”阿遲那性子，若想了卻不到手，晚上睡覺也得惦記著。好好的，何苦來呢，為難孩子。

    陸蕓佯裝不舍，“小硯屏是我心愛之物，我也喜歡?！毙斐晃⑿ο嗾T，“小硯屏有什么好，我拿幅美男圖跟娘子換，如何？”兩人言來語去的玩了會兒，命人去給寶貝女兒送了信，“小硯屏明兒就送來，安生歇息?！?/br>
    徐郴方想起來，“誰送的拜貼？”陸蕓笑道：“正要跟你說，是鄰舍送來的，魏國公府?！毙斐黄媪似?，“是張勱么？他本事倒大，南京的產(chǎn)業(yè)竟已拿到了?！?/br>
    陸蕓不解，“他是魏國公，魏國公府的產(chǎn)業(yè)，不歸他歸誰？”魏國公府先祖是太祖開國時第一名將張季野，彼時太祖建都南京，魏國公府賞賜無數(shù)。鄰舍名西園，只是魏國公府眾多別院、庭園之一。

    徐郴很盡職盡責(zé)的做著老師，耐心教給妻子，“上一任魏國公，是張勱的伯祖父張錕。張錕的夫人林氏尚在，一直把著魏國公府的產(chǎn)業(yè)不放手。林氏是長輩，張勱能從她手中拿到這西園別院，必是不容易的?！?/br>
    陸蕓不覺惻然，“林氏沒了夫婿，又沒有嫡子，何其可憐?！绷质先粲械兆樱@爵位也落不到張勱身上。徐郴溫柔拉著她的手，“林氏有庶子，有庶子媳婦，在魏國公府她威風(fēng)著呢，并不可憐。”

    徐郴的手掌大而溫暖，陸蕓纖細白皙的小手被他握著，有種踏實滿足的感覺，“嗯，不可憐?！眱扇说氖衷轿赵骄o，四目相對，柔情萬千。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說過要雙更的，不過只寫出來了一章，捂臉

    ☆、第8章

    次日徐郴休沐，只在家中安坐，并不出門。眾人都知道添了位新鄰居，徐遜和阿遲不過是隨意笑笑，“西園有主人了?！蹦敲疵赖耐@終年閑置，猶如美人被冷落一般，令人憐惜。如今好了，有人住過來，名園不寂寞，美景不辜負。徐述和徐逸小哥兒倆大為高興，“有位將軍鄰居，甚好甚好?！贝蜻^仗呢，一定很神氣。

    男孩子天生的崇拜英雄人物，徐述、徐逸小哥兒倆興致勃勃的想見見新鄰居。徐郴命人具貼到西園回拜了，西園主人早出晚歸的并不在家，管事的笑容滿面接過貼子，“敝主人軍務(wù)繁忙，一大早出城練兵去了。待敝主人回來，定要過府拜望?！倍Y數(shù)周到的招待來人喝了茶，客客氣氣送了出來。

    不在家？徐述、徐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下氣。陸蕓好笑的看看幼子，“再怎么會打仗，他也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庇譀]有三頭六臂。徐郴微笑安撫，“若功課好，等到西園主人來拜訪的時候，許你們做陪?！毕胍娦锣従?，這個容易。

    徐述很高興，“見了西園主人，我要把他畫下來。”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攜主人同游西園圖”。徐逸興高采烈，“我要好好看看他，他肯定留著部大胡子，身材高大，威風(fēng)凜凜。若他好說話，我要請他舞一回劍，一定很好看！”不用問，肯定是“一舞劍氣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

    兩個小弟弟眉飛色舞，阿遲心緒莫名的愉悅，展顏而笑。徐逸轉(zhuǎn)頭看看她，一臉惋惜，“姐，可惜你是女孩子，養(yǎng)在深閨，西園主人這般英雄的人物，不得相見?！边@么英雄的人物住在鄰舍，可是你都不能見。

    徐述很設(shè)身處地的替阿遲著想，“姐，不必可惜，我們會把西園主人畫出來，會畫的很傳神?！毙煲莺芎眯牡难a充，“我們還會很繪聲繪色的講給你聽?！眱扇说哪抗庵袧M是同情，jiejie你是女孩子，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阿遲莞爾。徐遜站起身，一手拎起一個，“阿述，阿逸，跟哥哥讀書去。”甭在這兒胡扯了。徐述、徐逸聽話的跟著大哥走了，臨出門前還回過頭殷勤囑咐，“爹爹，您要早日宴請西園主人，千萬莫忘了。”

    徐郴和陸蕓含笑答應(yīng)過幼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復(fù)雜。阿遲笑吟吟道：“我雖是女孩子，也要用功讀書。爹，娘，我去藏書閣?！弊陂w中，手執(zhí)一冊好書，身畔是一盞香茗，一室清幽，何等愜意。

    阿遲走后，陸蕓摒退侍女，面有憂色，“伯啟，看樣子阿遜還是那般心思，沒有改變?！甭牭健梆B(yǎng)在深閨”“不得相見”，阿遜神色黯然，定是觸動心事了。徐郴沉默片刻，“由他罷。”孩子心意已定，做父母的難道忍心勉強他。

    徐郴現(xiàn)任南京禮部右侍郎，算是閑職。其實南京也是有些實權(quán)官員的，兵部尚書“參贊機務(wù)”，戶部負責(zé)征收南直隸以及浙江、江西、湖廣諸省的稅糧，南京戶部侍郎常兼任總理糧儲，職責(zé)重大。如今的南京戶部侍郎姓季，名燾，是寧晉季氏嫡支子弟，為人沉穩(wěn)凝重，官聲甚佳。

    季侍郎和徐郴一樣，兒子有三個，閨女卻只有一個，寶貝的很。季家女兒閨名季瑤，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無塵，是位難得一見的美女。徐郴和季侍郎同在南京六部為官，自然有些來往。徐遜偶然在荷花池畔見過季瑤一回，驚鴻一瞥，從此難忘。

    徐遜喜歡了季家女孩兒，著實令爹娘苦惱。寧晉季氏家風(fēng)清正，家族顯赫，是本朝屈指可數(shù)的望族之一?？蓪帟x季氏家規(guī)有些奇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季瑤比徐遜要小三歲，如果真要說成了親事，豈不是二十三歲才能娶親？

    徐郴面帶思索，“二十三歲，也不算晚?！卑⑦d今年十八歲，再等五年而已。陸蕓苦笑，“若是咱倆當(dāng)家，自然要依著兒女心意，可……”就算沒有繼夫人，公公也不會允許長孫二十三歲才成親。徐家男子，沒有成親那么晚的，更何況阿遜是嫡長孫。

    徐郴想要說什么，陸蕓輕輕提醒他，“伯啟，咱們是十九歲成的親。”阿遜的親事，公公來信已是一催再催，沒法再拖。若不然，公公做主定下親事，可如何是好。

    “人倫有五，夫婦為先?！毙斐痪従徴f道：“婚姻謂之嘉禮，琴瑟貴乎和諧，阿遜要過一輩子的人，總要他喜悅接納方好?！?/br>
    陸蕓著實有些犯愁，秀眉微蹙。徐郴指指鄰舍，安慰道：“不只咱們愁，為婚事煩惱的人多了。娘子，他是躲避出京的，在京城呆不住。”比咱們還慘呢。

    陸蕓怔了怔，“此話怎講？”他又沒有祖父祖母管著，聽說他爹娘寵溺子女無度，還能威逼他娶妻不成？徐郴不厚道的笑笑，“娘子，他年紀輕輕，已有一等國公爵位，又是手握實權(quán)的僉書。娘子知道么？將來林氏太夫人一過世，整個魏國公府都是他的。魏國公府是開國元勛，太祖皇帝對季野公賞賜甚多，只在南京便有十幾處私家園林。”想想吧，魏國公府有多豪富。

    “他是平北侯親生子，卻住在魏國公府。做他的夫人，并不需要每天服侍婆婆。”徐郴嘴角勾了勾，“這么好的事，誰不想？魏國公府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平北侯府的親眷也好，能讓他消停了？娘子，旁的人家不說，單單他外家便有七八位表妹呢?！?/br>
    陸蕓想了想，也覺好笑，“于是他便避到南京來了？”徐郴粲然，“豈止，他又從南京城里避到鳳凰臺來了?！眮砟暇┖笏臼亲≡阪?zhèn)淮橋的，好似也不得清凈。

    陸蕓搖頭嘆息，對新鄰居表示非常同情。正嘆息著，陸蕓忽想起來，“這么位金龜婿就住在鄰舍，咱們不能免俗，也相看相看？”咱家阿遲，再過一兩年也要及笄了。徐郴大搖其頭，“不成，不成。魏國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在，我閨女可不受那個難為。”自己這一房丟了爵位，林氏能甘心么？不定怎么折騰呢。誰家嬌生慣養(yǎng)的寶貝女兒去跟林氏斗智斗勇去，閑的。

    接下來的幾天阿遲忙碌起來，天天有客來訪。程希、馮姝是常來常往的就不說了，兵部古老尚書的孫女、南京國子監(jiān)監(jiān)正的大小姐、武鄉(xiāng)侯的嫡長女等素日不大熱絡(luò)的也登了門，讓阿遲應(yīng)接不睱。

    程帛也跟著來過，還很有興致的登上徐府位置最高的退思亭，彈過一曲高山流水?！翱磥砦鲌@主人喜音樂。”根據(jù)程帛的表現(xiàn)，阿遲這么推斷。

    少女們貌似無意的提及，“徐大小姐，聽說你家鄰舍住了位將軍？”阿遲一臉誠懇，“素?zé)o往來。聽說這位將軍自打搬來后，便出城練兵了，至今未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