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嘉逸呆若木雞。

    愣了半晌后，才套上外衣劈頭蓋臉地跑出辦公室，下了電梯就疾步奔向停車場，打開車門鉆了進去，啟動車子查看油表。

    宋揚比他還惦記那輛車，外加剛下了手術(shù)閑得不行，尾隨他一路過來，雙眼發(fā)光地盯著原嘉逸的儀表盤，繞著車走了一圈，“嘖嘖嘖，w12發(fā)動機，軸距有3001mm，鎂制氣閥蓋，啊呀呀，看人家這個漆面……”

    坐在駕駛座上的原嘉逸越聽越上火，“你說的‘w12’的那個12，是12缸的意思嗎？”

    “當(dāng)然?！彼螕P正蹲下身子去摸剎車片的磨損程度，聽到原嘉逸的問話，順口答了一句，“老原，你撿到寶了啊，你這朋友是個姑娘吧？白富美？在追你？否則怎么可能把這么好的東西兩萬五賣給你？”

    “……”

    原嘉逸想起那位被玻璃水呲了一身的白富美，仍舊尷尬地摳著方向盤上的木質(zhì)紋路，卻被從副駕上鉆進來的宋揚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別摳??！這方向盤的年齡比你都大！”

    “？”

    面對這個專業(yè)到幾乎可以在業(yè)余時間里去當(dāng)4s店銷售總監(jiān)的主治醫(yī)師，原嘉逸產(chǎn)生了迷茫的情緒，聽話地把兩手握拳，縮在膝蓋上，靜靜觀賞宋揚唾沫橫飛的現(xiàn)場。

    “這是70年的老樹根，你這個色澤，應(yīng)該是紅杉，”宋揚的動作猶如復(fù)制了原嘉逸昨天下午的一舉一動，將自己的指紋均勻地覆蓋在每一處原嘉逸曾撫摸過的地方，“看這玻璃上的一鍵除霜，太他媽奢華了?！?/br>
    聽他這么說，原嘉逸內(nèi)心的負罪感越來越強，開始為自己開出的兩萬五的價格而感到羞恥。

    他長呼了一口氣，再抬起頭正巧看到戴著帽子和墨鏡口罩的盛瀾站在停車場入口處，遠遠地望過來，身后兩個高大的保鏢襯得他小鳥依人。

    原嘉逸咽了下口水，轉(zhuǎn)頭對宋揚說，“我們下午……還有手術(shù)呢，早點回去確認一下患者情況吧?！?/br>
    宋揚大大咧咧，沒有注意到原嘉逸煞白的臉色，掏出手機拍了下儀表盤留念，樂呵呵地應(yīng)道，“行，走吧。”

    “我還沒好好欣賞一下這輛車呢，”原嘉逸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撫上中控處的空調(diào)，“確實不錯哈這車。”

    “得，您好好欣賞吧，我先回去吃飯了，用不用幫你帶點什么？”

    “不用，我馬上就回去?！?/br>
    看著宋揚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門口，原嘉逸這才熄了火，老老實實地坐在車里，等著盛瀾過來。

    夯實的車門被保鏢從外面大力地關(guān)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原嘉逸的指尖變得冰涼。

    “幾天不見，你氣色倒不錯。”

    盛瀾從口袋里摸出一把輕薄的小刀，側(cè)頭看著原嘉逸略有驚慌的瞳仁，嘴角勾起一抹俘獲無數(shù)少女心、在原嘉逸眼中卻無比恐怖的輕笑，柔和又堅定地對著副駕上的木飾劃了過去。

    金屬和實木碰撞發(fā)出的尖銳聲音讓原嘉逸怕得有些發(fā)抖，可即便他再害怕，也咬牙伸出手去阻攔盛瀾，“這車不是我的……哥你別這樣?！?/br>
    “不是你的？那好吧……我不碰它了……”盛瀾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動作快得一點都不含糊，眨眼之間，那把刀竟從紅杉木上離開，轉(zhuǎn)而按在原嘉逸放于膝蓋的手背上，“碰這個怎么樣？”

    原嘉逸臉色灰敗，不敢隨意亂動，“我下午，還有手術(shù)，病人等了好幾天才排到……哥你別鬧了?！?/br>
    戴著口罩和墨鏡似乎是很不舒服，盛瀾煩躁地扯掉臉上的束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原嘉逸與他一般無二的面孔。

    不知道盛瀾陰晴不定的情緒到底能做出什么事，原嘉逸只能沉默地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一聲不吭。

    “你知不知道，我煩透了你這張臉?！?/br>
    原嘉逸抬起眼皮看他，眸中涌動著不解和疑惑。

    他要錢有錢，要顏有顏，為什么會來討厭自己這么一個無名小卒的臉？

    刀尖從原嘉逸的手上移到了頰邊，冰涼的觸感讓他發(fā)燙的體溫驟然降下不少。

    “你一個私生子，憑什么也可以和我一樣活在陽光之下，”盛瀾的手上逐漸用力，原嘉逸的顴骨上漫出一道血痕，傷口不深，癢大于疼，“像你這種人，就應(yīng)該生活在骯臟的下水道里，靠著吃垃圾活命，和那些蛆蟲一樣，永遠不見天日地活著?！?/br>
    原嘉逸的骨子里還是犟得厲害，聽他這么說，緩緩換了一口氣，說道，“你可以問問盛先生，有沒有強迫過我mama，如果他能問心無愧地說沒有，那就算我和我mama是你說的那種人?！?/br>
    垂眼看盛瀾手腕的肌rou走向，心知他又要用力，又說，“你劃傷我，吃虧的是你，我的血液狀態(tài)不好，你接受之后，也不會健康?！?/br>
    “反了你了！”

    盛瀾丟開刀，抬手給了原嘉逸一巴掌，打得他偏過頭去不發(fā)一語。

    “你信不信我讓你在下了手術(shù)之后，接到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原淼的死訊？”抽出保鏢從窗外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手，盛瀾笑得溫良無害，“你不用拿你的血來威脅我，我倒想看看，是你賭得起，還是我玩得起?！?/br>
    “對不起?！痹我萦檬直巢淞税涯樕系难椭^道歉。

    盛瀾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早這么好的態(tài)度，不也不用受這些苦了？”

    “是，對不起?！?/br>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和慎言的感情進展如何。”

    他抱胸靠在寬大的座椅中，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原嘉逸的回答。

    “我和薄先生之間，不存在感情?！?/br>
    聽到原嘉逸毫不猶豫的回答，盛瀾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慢慢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放在原嘉逸眼前。

    原嘉逸先是嚇得下意識躲了一下，待到看清屏幕上的人，便激動地雙手捧過盛瀾的手機，將圖片放到最大，一寸一寸地仔細看著。

    那是原淼在療養(yǎng)院的照片，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神色痛苦，眼角有淚。

    看著照片上的人，原嘉逸心疼得胸腔襲來一陣劇痛，咬住嘴唇才沒有發(fā)出痛哼。

    他正想摸出自己的手機拍張照片，卻被盛瀾一把奪了回去。

    “什么都沒付出，還想要照片？”

    “我需要做什么？”

    原嘉逸手指緊緊摳著手機邊角，修長的指節(jié)隱隱泛著青白。

    “要錢?！笔懹Щ蟮哪抗猓瑧蛑o地挑挑眉，“你要讓他知道，你是一個為了錢，什么事情都肯做的人。”

    “我已經(jīng)收了盛先生很多錢了?！?/br>
    雖然需要錢，但原嘉逸還沒有踏足到這個底線。

    “不是錢多少的問題，而是讓他知道，你得寸進尺，貪得無厭?！?/br>
    “讓他不能喜歡上你?！?/br>
    原嘉逸又蹭了一下臉上的血，抿嘴說道，“這件事，其實你大可不必擔(dān)心的，薄先生很喜歡你……我這樣的人，怎么會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

    “我會不定時地跟慎言聊有關(guān)于你的話題，如果他對你沒有好感，我就留下原淼的命，”對他的識時務(wù)感到非常滿意，盛瀾開門下了車，趴在窗邊笑瞇瞇地看他，“可如果他對你有所好評，那你這輩子……也不用見她了?！?/br>
    說完，他便瀟灑地戴好了墨鏡和口罩，在兩個保鏢的跟隨之下，揚長而去。

    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一路走遠，原嘉逸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艱澀地自言自語：“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手術(shù)室門口的燈熄滅。

    半晌，宋揚火冒三丈地從里面懟門而出，回身指著器械護士的鼻子破口大罵，“巾鉗和止血鉗你都能拿錯，我真是想不通你在醫(yī)學(xué)院里學(xué)什么了！你怎么不把錘子直接鑿在原老師頭上呢？”

    原嘉逸帽子還沒摘，聽到動靜的時候剛洗完手，雙手舉在胸前，用胯骨頂開沉重的大門，蹙眉問道，“宋揚，你還在說她啊？”

    “原老師，對不起，”小護士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滿臉眼淚地看著原嘉逸的手，“您的手沒事吧，我第一時間去查了患者的既往病史，他的血液沒有傳染性，對不起原老師……”

    “我沒事，以后要小心一點，被人罵的滋味如果不好受，就要努力不被人罵。”

    原嘉逸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手上的創(chuàng)口，抬起手腕按一下口罩，碰到臉上被包好的傷口時，微蹙眉心，但聲音仍舊和和氣氣，倒讓小護士更內(nèi)疚起來。

    宋揚翻了個白眼：“老原，你不能對這些新人太客氣，你就得……”

    “宋揚，你自己都說人家是新人了，”原嘉逸屈肘懟了一下宋揚的肩窩，朝著小護士笑，“宋老師就是這樣，他也是希望你越來越好才這么嚴厲的?！?/br>
    小護士感激地看著原嘉逸鏡片后溫潤的淺色眼眸，眼淚噼里啪啦地掉，“謝謝原老師，謝謝宋老師?！?/br>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兩下，原嘉逸掏出看了一眼，瞳孔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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