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蕊夫人將金簪拿在手里仔細(xì)端詳,很快瞧出了簪頭上的機(jī)關(guān)。她輕輕一擰上面的玉珠,金制的蝴蝶自當(dāng)中張開,白色粉末顯現(xiàn),在金輝里被映得很好看。 她忽而笑了,將簪子恢復(fù)原狀,放在妝奩上,混在一眾簪子之中,再度喚了宮人進(jìn)來。 . 月黑風(fēng)高,詔獄里一片安寂,血絲彌漫開來,有些}人。 一只鴿子落在窗外,嗓中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牢中的人聽得聲響,眸光驟明,支撐著坐起身子。 慘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臉上,襯托出傷口處的血痕,也勾勒出那抹妖異的笑。 開始了。 第54章 重逢 起風(fēng)了。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 深夜里涼風(fēng)一起,就讓遍京城回了一重涼。 黎明時分,快馬即入京城。馬背上的人乃是兵士裝束, 不知馳了多久, 早已風(fēng)塵仆仆, 顯出疲色。饒是這樣, 他也仍不敢停,疾馳入皇城,欲入建極殿稟話。 叛軍已至城外二十里處, 頃刻便可殺入城來。然顧及城中百姓, 叛軍的統(tǒng)帥著人遞了信來, 意欲和談。 和談的說辭卻是:讓蕭明潮滾下皇位, 我等留他不死。 可謂囂張之至。 馬兒一直馳至宮門口, 宮中不得策馬, 信差才不得不翻身下馬, 急奔而入:“前線急報——” 為免旁人阻路, 他這般連聲喊了一路, 直喊得上氣不接下氣。 至了建極殿門口, 卻見殿中一片忙碌。 宮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 幾個嬪妃焦灼地守在檐下。遠(yuǎn)些的地方, 還有幾名同樣入宮稟話的重臣被擋了下來,滿面的急色。 信差怔了怔,上前詢問:“諸位大人,不知……” “唉,陛下忽得急病, 昏迷不醒!”答話的是個戶部官,打量他兩眼, 問他,“你是有何事?” 信差匆忙拱手:“叛軍已至京郊二十里處,意欲和談!” ——伴著這句話,京城倏然亂了。 聳人聽聞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朝堂、后宮,再傳入京中各府、百姓人家。有些百姓已恐于戰(zhàn)火,已匆匆收拾好家中細(xì)軟,準(zhǔn)備奔命。朝臣們更加焦頭爛額,不約而同地入了宮來,等著候見。 然而皇帝發(fā)著高燒,仍在昏迷,半刻不醒。 建極殿里,皇后與蕊夫人端坐抿茶,時不時聽宮人稟一句外頭的動靜。 耳聞朝中重臣都已差不多到了,皇后朝蕊夫人頷首笑笑:“便勞夫人照顧好陛下,本宮出去瞧瞧?!?/br> 說罷她便起身,蕊夫人隨之起身,款款一福:“恭送娘娘?!?/br> 建極殿外的廣場上,朝臣們正竊竊私語個不停?;屎篌E然現(xiàn)身,眾人定睛一瞧都忙止了音,恭敬長揖:“娘娘安好。” “屋漏偏逢連夜雨?!被屎笸伦州p緩,很好地掩飾住了心中的喜悅,露出幾許哀傷,“叛軍兵臨城下,陛下卻忽得急病,昏迷不醒。茲事體大,本宮既為國母,便先拿個主意?!?/br> 說著,她的目光在丞相面上一劃:“丞相聽聽看,可不可行。” 當(dāng)朝丞相乃是今上的老師,既對這學(xué)生看不上眼,又不得不在其位謀其政,聽言揖道:“娘娘請說?!?/br> 皇后緩了口氣:“三十萬大軍已至京郊,京中戍衛(wèi)不過幾萬,無法與之匹敵。若從別處調(diào)兵,一則非即刻能到,二則沒有圣旨也調(diào)不動?!?/br> 她繼而又哀傷一嘆:“陛下何時能醒,太醫(yī)卻也說不準(zhǔn)。本宮想著,如今唯一的辦法,也就只有將那統(tǒng)領(lǐng)請來宮中,與之和談了?!?/br> “這……”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無不心驚。 這話,卻正中了丞相的下懷。 他是丞相,知曉皇帝眼下理不得事,進(jìn)宮的一路上他就都在思量個中出路。 然而卻沒有能退兵的出路。 這困局,其實打從叛軍兵指京城之時就已定下了。當(dāng)今圣上原就威信不足,叛軍洶涌而來,調(diào)集四方兵馬過來與之一戰(zhàn)亦非易事。 這些日子,滿朝文武無非就是在陪這昏君熬著,熬到最后的結(jié)果而已。 既然無法退兵,能和談自然是最好的,免得再平白搭上那許多無辜之人的性命。 便見丞相一拜:“娘娘所言極是。只是……”他露出幾許遲疑,“若這天下易主……” 皇后眸光微凝,也拿不準(zhǔn)這一點。 她只是熬不住了,不想再將這暗無天日的日子繼續(xù)下去,寧可天下易主。 可這天下若只是“易主”也罷,若叛軍手里那孩子并非皇嗣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那便是要改朝換代。 得凡改朝換代之時,天下都要大亂一陣,先朝的嬪妃、官員大抵都沒幾個能活,她也害怕。 但, 就像她方才所言,眼下沒別的辦法了。 皇后勉強(qiáng)定住心神:“且先談?wù)勗倏窗?。三十萬大軍,離京城二十里,京城原已是他們囊中之物,殺進(jìn)來并不費什么力氣。還肯提一提和談,本宮看他們倒也體面?!?/br> 這句話好似一顆定心丸,讓滿朝文武的恐懼都消散了些。 是啊,若真想斬草除根,直接殺進(jìn)來是最簡單的,何必再費力氣和談? 于是宮中便差了人出去,恭請敵軍的幾位將領(lǐng)入殿。 為著圣駕安全,東廠、錦衣衛(wèi)的高手自是都被調(diào)入了宮里,埋伏四處。 這便讓詔獄失了些防范。 是以幾百號人一并飛檐走壁地殺來的時候,詔獄留下的守衛(wèi)們執(zhí)著刀望著墻頭屋檐上的人頭皮發(fā)麻,一時都不知從哪一個開始打。 坐在檐角上的蒙面男子率先摘了面上的黑巾,底下的人一愕:“……孫旭?” “嘿,孫子,你都敢喊我大名了???”孫旭笑瞇瞇地從墻頭上躍下來,拍拍那人肩頭,“你瞧瞧,都是自家兄弟。從前那波不算,如今你們東廠重立之后,我們沒為難過你們,是不是?” 那人瑟縮著點點頭:“是……是是是?!?/br> “所以嘛?!睂O旭笑得語重心長,“你們也別為難我們,讓我們把督主接走,我們保準(zhǔn)什么麻煩也不惹,就當(dāng)沒來過,好吧?” 說罷,他提步就要往里去。 那人怔忪一瞬,一把將他拉住:“不是……孫公公?!睂O旭轉(zhuǎn)過臉來,目光在他臉上一頓,就激出了他一層的冷汗。 他吞了口口水:“這這這……這我們也不想為難您,但這案子它……它是陛下親自督辦,我們?nèi)舴潘撸@這這這怕是要人頭落地?。 ?/br> 他一邊說一邊發(fā)著懵,不懂西廠這幫人怎的行事如此大膽。 劫獄,劫昭獄,這是個個都想滿門抄斬嗎?! 然而孫旭只一笑:“人頭落地?” 繼而又兩聲笑,冷涔涔的,讓人后脊發(fā)涼:“陛下先活過今日再說吧!” . 溫府。 自從謝無給出二月十日之期,溫疏眉便度日如年,總也睡不好。謝小羅沒有音訊,外頭又起了戰(zhàn)事,讓人勞心傷神的事越來越多,她一邊盼著出些什么變故能讓謝無得以出獄,一邊又期望什么變故都不要有,只要她進(jìn)宮去換他出來就好,旁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阿井乍然跑來跟她說“督主出獄了”的時候,她只道自己聽錯了,怔怔地望了阿井半晌,直到阿井又喊了一遍:“督主出獄了!” 溫疏眉嚯地站起身:“你說什么?” “已回府了!”阿井道。 不及說完,溫疏眉已提步向外跑去,阿井趕忙跟上,邊追邊道:“您別著急,督主就是……就是傷重了些,沒有性命之憂。西廠的大夫已經(jīng)去了,必定……” “你去幫我跟爹娘說一聲!”溫疏眉回身推了他一把,“就說我去去就來!” 她說著這話,腳下半分都沒停。阿井忙應(yīng)了聲“哎”,轉(zhuǎn)身朝溫衡的書房奔去。 沉寂已久的謝府之中終于又有了罕見的熱鬧,眾人都往謝無院門口趕去,溫疏眉跑到半路碰上蘇蘅兒,蘇蘅兒也正往那面趕。臨到院門前,蘇蘅兒替她喊道:“讓一讓!都讓讓!” 圍在院門口的眾人回過頭,一見是她,不約而同地讓出一條道。 溫疏眉從不知自己竟這樣能跑,一路都沒停下喘一口氣兒。踏入臥房的門的剎那,她看到床榻上滿身是血的人,才驀地脫了力。 她腳下打軟地跌坐下去,孫旭忙將她一扶、一提,攙著她繼續(xù)挪到床邊。 溫疏眉緩著氣,又驚喜又不安地打量著謝無。他身上的傷比她上次所見更多了些,琵琶骨處的鐵索大約是剛剛?cè)×?,不住地冒出血來,染紅床褥。 但他人還醒著,并未暈過去??匆娝?,虛弱地笑了下:“沒騙你吧?” 只說了一句話而已,溫疏眉就見傷處的血涌得更厲害了些。旁邊的郎中匆忙用藥粉為他按著傷,她趕忙道:“你別說話?!?/br> 謝無很乖地“嗯”了一聲,就不開口了,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 她被看得不自在,低頭也看看自己,下意識地問:“怎么了?” 他說:“你真好看?!?/br> 她又說:“你別說話?!?/br> 他噗嗤笑了。 武力這般一忙,就忙了足有兩個時辰。大夫仔仔細(xì)細(xì)地為謝無將各處傷口都上好藥、包扎好,又灌了一碗湯藥下去便告了退。 溫疏眉喂了一枚梅子給他,他嚼了嚼,就要撐起身:“我得進(jìn)宮一趟……” 他虛弱之至,連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稍稍一動,額上就又是一層冷汗。 溫疏眉趕忙按住他:“進(jìn)什么宮!你好生養(yǎng)傷,哪兒都不許去。再說,宮里現(xiàn)下……現(xiàn)下……” 他笑眼一轉(zhuǎn),漫開一重玩味:“現(xiàn)下正亂著是不是?” “是。”溫疏眉無聲喟嘆。 “所以啊,咱們得進(jìn)宮看樂子去?!彼呎f邊又要起身,還是使不上力,就抓住了她的手,“我沒力氣,你扶我一下,咱們一起進(jìn)宮,有好一場大戲,不看就虧了?!?/br> 溫疏眉秀眉緊蹙:“……謝無!” “聽我的?!彼挥煞终f的口吻。 說著,目光在房中一蕩:“我官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