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我沒瘋,阿眉瘋了?!背幌艺f著,神情也禁不住有些古怪,搖一搖頭,“總之她央到了我這里,我看她是真的著急。咱就……幫幫她吧,也不做別的,就讓獄里頭照應(yīng)一二。不然詔獄那地方你也知道,萬一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阿眉受不受得住不說,事情沒個結(jié)果,陛下跟前沒法交代,不知又要牽連多少人?!?/br> 楚一柱心想,你這說什么鬼話呢? 詔獄里雖酷刑種類繁多,可哪次能不審出結(jié)果就讓人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又看了看楚一弦的神情:“姐……” “嗯?” “這種鬼話你都編出來勸我,溫姑娘這是真想幫謝無???” “咝——怎么跟你姐說話呢!”楚一弦一拳打在他肩上,撇了撇嘴,嘆氣,“謝無可能真對她挺好的。她不比咱們,十幾年都過得順風順水;她遭了那么多劫數(shù),若這是她認定的人,我……”楚一弦說著,心里禁不住有點別扭,“我雖然也不樂意吧,但還是幫她一回,好不好?” . 是夜,錦衣衛(wèi)的官衙里,指揮使陳辛剛到自己平日處理事務(wù)的房中闔上門,背后忽有微弱聲響。他即刻轉(zhuǎn)身,繡春刀出鞘,越窗而入的黑衣男子抱拳一揖:“指揮使大人。” “孫旭?”陳辛定睛,皺起眉頭,“你怎么來了?” 謝無入獄已有三天,這三天里,西廠眾人都很安靜。 孫旭上前兩步:“我們督主留了封信給您。” 陳辛信手接過信,挑眉:“從詔獄里送出來的?” “不是,是事先備下的。”孫旭垂眸。 陳辛的眉心蹙得更深了兩分。 他和謝無相識于微末之時,卻仍總不明白謝無究竟在想什么。諸如眼下的事,他就不明白謝無在想些什么;往從前說,他也不懂謝無為何對溫氏那么上心。 陳辛一語不發(fā)地拆開信,定著心神讀了下去。才讀了兩行,他愕然抬頭:“他當真的?有這種事?!” 孫旭靜靜立著:“茲事體大,督主不會胡言。只差小的來問問,指揮使大人肯不肯相助。若您不肯,也只將這信燒了便是,就當小的沒來過。他信您的人品,知道您不會反咬一口?!?/br> 陳辛猶自盯著信上的字,心驚rou跳。 半晌,孫旭喚了他一聲:“大人?” 陳辛回神,復(fù)雜地一笑:“他說出這句話,便是信不過我的人品?!?/br> 孫旭微滯:“大人,我們督……” 陳辛說:“我自會幫他?!?/br> 第51章 周旋 強撐了三日, 溫疏眉早已疲憊不堪,又經(jīng)皇帝一催,愈發(fā)覺得心力交瘁。當晚用膳時, 她的話便格外的手, 也沒了給兩個孩子夾菜的余力。溫衡夫婦自是瞧得出不對, 不敢擾她, 待她用罷了,溫夫人便開口:“忙了幾日,回去好好睡一睡吧。你便是再急著救謝無, 也不在這一晚上?!?/br> 溫疏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也說不清聽沒聽進去, 離席朝爹娘福了福, 便一語不發(fā)地走了。 謝小羅和謝小梅相視一望, 各自也放下碗筷, 跟著她出去。 “哎……”溫夫人想喊他們再好好吃些, 溫衡阻了他:“由著他們?nèi)グ??!彼麚u頭嘆息, “他們陪一陪阿眉也好, 孩子在跟前, 好歹分分心?!?/br> 溫夫人不禁也悵然一嘆, 喚來侍婢, 讓她們端些點心送去溫疏眉那里。 溫疏眉渾渾噩噩地走了大半路才發(fā)覺兩個孩子跟在身后。若只有謝小梅,這倒不奇怪,但謝小羅鮮少這么安靜,她凝神一想便知道了緣故。 她于是蹲下身,摟了摟他們, 柔聲道:“沒事,娘沒事, 爹也會沒事的?!?/br> 謝小梅乖乖地“嗯”了一聲,謝小羅嚴肅地看著她:“母親,您好好吃飯好不好?餓著自己解決不了事情的?!?/br> “好?!睖厥杳伎嘈Γ胺讲艣]有胃口,晚些時候我會再吃一些?!?/br> 天色漆黑,幾道黑影潛入宅院,蟄伏在墻頭上向里張望著,悄無聲息。 謝小羅拉住溫疏眉的手,又道:“您有什么事,就跟我和meimei說呀,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幫您的!” 溫疏眉一哂,又應(yīng)下來:“好?!闭f著便站起身,攬著他們繼續(xù)往住處去。 溫府不比隔壁的謝府那樣豪闊,但也是京中正經(jīng)的大宅院,后宅之中也有花園湖泊。眼下正值傍晚,湖邊點起昏黃燈火,三人經(jīng)過湖畔時溫疏眉一抬眼,恍惚間便想起飛花觸水。 其實這幾日她白天都在謝府中,日日都要經(jīng)過飛花觸水,只是每每都行色匆匆,沒有閑情逸致停下來玩了。 溫疏眉嘆一口氣,頓住了腳。 她望著眼前平靜的湖面,禁不住地回想謝無陪她待在飛花觸水湖邊玩樂的時候。他曾經(jīng)皮笑rou不笑地欺負謝小梅,說要把她扔下去陪魚兒玩;也曾經(jīng)在和順的晚風里安安靜靜坐著,將她攬在懷里,不忘問她冷不冷。 她好似突然懂了思念是什么。原來思念并不是會沒完沒了地去想一個人,而是在衣食住行這些平平無奇地小事上,總會猝不及防地想起他來。 黑暗中,數(shù)道影子飛檐走壁而來,自四面八方緩緩向湖泊收攏。 “娘!”謝小梅喚一聲,伸起雙手,“抱抱我好不好?” “你好煩??!”謝小羅皺起眉頭,“多大了還要抱!” 謝小梅委屈地低頭呢喃:“好幾天了……我想娘了……” 溫疏眉一哂,這才發(fā)覺自己這三日都沒抱過她,便俯身將她抱起來。 謝小羅在旁邊嫌棄的咂嘴:“女孩子好麻煩!” 謝小梅趴在溫疏眉肩頭,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哥哥嫉妒我?!?/br> “誰嫉妒你?。 ?/br> “你就是嫉妒我?!敝x小梅說著笑起來,又柔柔和和地勸他,“哥哥不生氣,哥哥太重啦,娘抱不動啦!” 謝小羅翻個白眼,懶得理她。溫疏眉聽得笑出聲,正欲再往前走,忽有風聲一晃,定睛之間,兩道黑影落在面前,與她堪堪只幾步距離! 她一時只道是西廠的人,然緊跟著,又一道黑影陸續(xù)落下,竟是將他們?nèi)巳υ诹酥虚g。 溫疏眉驚退半步:“什么人!” 當中便有人開口:“姑娘,我們奉命辦事。姑娘把孩子給我們,我們覺不傷姑娘分毫?!?/br> 溫疏眉悚然一驚,下意識地一手緊抱謝小梅,一手攬住謝小羅,張口便喊:“來人!快來人!” 然而只在頃刻之間,黑影一劃而過,她只覺攬在謝小羅身上的手一空,伴著一聲男孩子的尖叫,幾道黑影這便又飛檐走壁地去了。 一切都不過發(fā)生在三兩息之間,周遭的下人聞聲趕來時,只見溫疏眉僵在那里。 “姑娘?”跑在最前頭的小廝小心地喚她。 “北……”她強自緩過幾分神,“他們往北去了……搶了小羅往北去了!你們快追!”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她這話什么意思,匆忙招來人手,一并向北追去。 溫疏眉忽覺支撐不住,下意識地彎腰將謝小梅放下,想坐在湖邊歇一歇。 還沒坐穩(wěn),她眼前便一黑。 “娘!”謝小梅驚喊,她想應(yīng)一聲,但沒力氣。 . 溫疏眉再醒來時已是半夜,臥房里燈火通明,明晃晃地照著,照得她睜不開眼。 溫衡與夫人都守在房中,溫夫人坐在床邊近前處。見她醒來,神色一喜:“阿眉!” 溫疏眉緩了一緩,想起先前的事,就要撐起身:“小羅……” “……阿眉?!睖胤蛉松袂榻┳。∷氖?,“我們……我們把闔府的人都差出去找了,西廠聞訊也派了人出去。還有楚家……楚家甚至調(diào)了些兵……” 溫疏眉怔忪抬頭,眼神有些空:“找到了嗎?” 溫夫人闔目,搖了搖頭:“毫無音訊?!?/br> 溫疏眉驀地栽回床上。一股無力感在她心頭漫開,將壓抑幾日的疲累與不安都激得更烈。她上次有這樣的感受還是剛落入濃云館的時候,那時她覺得一切都很荒唐,告訴自己該做些什么逃出那困境,卻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呆滯了半晌,哭聲忽然溢出。溫夫人驚了一跳,溫衡也幾步上前來:“阿眉……”女兒大了,又隔了幾載不見,他常覺得不知該如何哄她,艱難道,“阿眉,你別難過,爹明天就入朝覲見。爹去求陛下……求他派人,一定給你把孩子找回來?!?/br> 溫疏眉哭著,說不出話,只拼力搖頭。 “別哭啊,別哭……”溫衡嘆息,“爹不躲了,爹回去當官去。得凡陛下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都好商量……” 這話說得溫疏眉心底更添了一層酸楚,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偏生在這樣的時候,她腦子里還要鬼使神差地去回想謝無把她欺負哭又哄她的事情,心思愈發(fā)復(fù)雜,哭得更加止不住。 她只恨自己哭得誤事,狠狠咬住嘴唇,直咬得口中腥咸,眼淚終是忍了回去。 父母都擔憂地緊盯著她,她抹了把眼淚,強笑:“爹別去……沒用的,是陛下干的?!?/br> 溫衡愕然:“你說什么?” “必是陛下干的……”她切齒,聲音里沁出森冷的恨意。 誠然,現(xiàn)下正是墻倒眾人推的時候??苫叵爰毠?jié),那幾人只想搶走孩子,卻不想傷她,除卻幫著皇帝來逼她就范以外,她想不到什么人會有這樣的顧慮了。 再有,依母親適才所言,溫家、楚家、西廠都派了人出去。那是多少人,多大的勢,竟毫無音訊? 人怕是被藏去了宮里。 溫夫人被她所言驚住,急切追問:“何以這樣說?你說清楚些?!?/br> “我……”她卻不敢講皇帝所說之事告訴他們,啞了啞,只得含糊其辭,“我也說不清。我只覺得……陛下恨謝無恨得緊?!?/br> 她這般說著,心底忽而失了最后的支撐。 她突然覺得,進宮吧。 自己進宮去,把謝無和小羅都換出來,爹也不必再去朝堂上涉險,值得的。 自然,她很清楚皇帝不是個東西。他不僅弒父殺兄,還常對皇后動手,害得皇后只得借酒消愁??裳巯滤荒茏云燮廴说叵耄羲艿拖骂^委曲求全,或許能活成下一個蕊夫人,雖然麻木但也算富貴。 這念頭一涌上來就打消不了,同時,也激起了另一股心念。 她怔怔道:“我想見謝無……” 她突然很想見他,想得忍無可忍。 溫夫人搖頭嘆息:“那是詔獄。” “我……我想想辦法。”她道。 她想若是她進了宮,他出獄后也不再是西廠督主,她或許就再見不到他了。 這是她最后的機會。 她想好好跟他說說話,跟他說她很感謝他,也很喜歡他。她要告訴他她曾經(jīng)胡思亂想過,想他們或許真的能做夫妻,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她還要讓他知道,下輩子她也還愿意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