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當(dāng)然不放?!敝x無蔑笑,“憑什么他要我就放?他算什么東西?!?/br> “我看你是瘋了?!标愋寥嗥鹆祟~頭,一下又一下,“為個(gè)姑娘招惹麻煩,值得么?” 謝無眼底微滯,鎖著眉別開視線,凝在不遠(yuǎn)處一株殷紅的臘梅上。 也是很巧,目光所及之處,只這一株臘梅是殷紅的。旁邊都是黃的白的,直襯得它最為耀眼。 小眉于他,便與這株臘梅差不多。 若是硬論好賴,黃的白的紅的綠的都無太大分別。她雖生得美,他卻也沒有那樣貪戀美色。 可她在最適合的時(shí)候撞進(jìn)了他的眼。 只在那一瞬里,他就覺得周圍百花都黯淡了,獨(dú)這一株最好。他好似自此就中了蠱,任世間萬事沉浮,他只想她一直盛開下去。 在他眼前盛開下去。 . 楚一弦與溫疏眉沉默地走了一路,終是覺得宮道上不便說話,便索性先去了一會(huì)兒宮宴所用的含章殿,在偏廳坐下。 眼下時(shí)辰還早,偏廳無人,宮女進(jìn)來上了些茶與茶點(diǎn)便退了出去,方便她們說話。 偏廳的門一闔,楚一弦便朝她撲過來,隔著一方茶桌,雙手一齊拍住她的雙肩。 溫疏眉剛端起茶盞,險(xiǎn)些潑出來,匆忙放下,驚問:“干什么!” “阿眉,你老實(shí)告訴我?!背幌叶⒅难劬?,神情凝重,“你在謝府到底過得如何?” “我……” “你別怕!”楚一弦擺手,“今天我爹、我弟,也都進(jìn)宮參宴。你若挨了欺負(fù)便告訴我,我在宴席上跟那混賬拼了,他們便非要幫我不可!” 她說得氣勢(shì)洶洶,說罷美眸一轉(zhuǎn),口吻放軟了幾分:“而且我也探過我爹的口風(fēng)了,他也是愿意幫忙的。你上次的擔(dān)憂自有道理,可他也說了,憑著楚家的勢(shì),尋個(gè)人家將你嫁了總還是行的。圣上若是問罪,硬撐一撐也過得去?!?/br> 軟磨硬泡,語重心長(zhǎng)。溫疏眉自聽得出她想幫忙,但也聽得出末一句話的底氣不足。 “圣上若是問罪,硬撐一撐也過得去”。 這話說來輕巧??僧?dāng)今圣上并非仁君,“撐一撐”豈有那么容易? 她怔怔地望一望楚一弦,銜起笑,搖了頭:“你瞎擔(dān)心什么?!?/br> 她再度端起茶盞,姿態(tài)輕松地抿了一口:“我過得很好,督主并不欺負(fù)我。上個(gè)月去寧州時(shí)帶了我同去,讓我在寧州的親長(zhǎng)家里住了些時(shí)日。哦,他還收養(yǎng)了個(gè)女兒,歸在我膝下了?!?/br> 前面的話多少有些報(bào)喜不報(bào)憂的意味,楚一弦正要駁她,冷不丁地聽到后一句,硬生生驚?。骸澳阏f啥?!” “真的呀。”溫疏眉羽睫輕眨,“有空帶你見一見。嗯……咱們姐妹多年,該讓她喚你作姨才是,你要備好見面禮給她?!?/br> “不是……你等等……”楚一弦扶住了額頭,有些懵。 她原以為自己是來給阿眉撐腰了,氣勢(shì)如虹,已有了七成把握今日就要帶她回楚府去;她還與弟弟楚一柱私下里通了氣,剛從軍不久的弟弟比她更血?dú)夥絼偅闹馗f姐你放心,溫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謝無那混蛋若敢扣著人不放,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怎的現(xiàn)下還沒到和謝無叫板的那一步,就聽起了一家三口過日子的故事呢? 楚一弦緩了一緩,強(qiáng)自定住氣,打量起了阿眉身上的穿戴。 她原就姿容i麗,在京中一干官宦千金里都算得出挑。目下身著一身桃紅色織金襖裙,外面搭著白狐皮的披風(fēng),頭上玉簪金簪搭配得宜,更顯得面容姣好。 這些,該都是謝府為她置辦的。 除此之外,她也看得出她氣色尚可,并無太多憂愁,是過得滋潤(rùn)的樣子。 楚一弦禁不住地有些信了她方才的話,一時(shí)又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聲音啞?。骸澳悄氵@是……這是就打算這樣過下去了嗎?” “先過著吧。”溫疏眉輕聲,眼中有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但他可是個(gè)……可是個(gè)太監(jiān)啊!”楚一弦有點(diǎn)急。 “嗯?!睖厥杳济蛄丝诓?,模棱兩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知曉楚一弦想說什么。只是那種事……聽來倒也非必須。倘使謝無當(dāng)真能好生待她,她覺得那是可以取舍的事。 廳門外,謝無陰著張臉靜聽,余光里清晰可見兩名宮女嚇飛了膽,顫栗如篩,便抬了下手,讓她們先退了下去。 四下沒了外人,他嘴角輕扯了下。 無意再聽,他徑自提步去了里頭的正殿去。要了些酒來,自斟自飲。 又過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賓客漸至,殿中熱鬧起來。溫疏眉與楚一弦聞聲便出了偏廳,往正殿里去。 殿中賓客皆是一人一席,一家同至的也是相鄰而坐。楚一弦便在殿門口與溫疏眉分開了,自去尋找父親與弟弟,溫疏眉目光劃過殿中,很快尋到謝無的席位,也尋過去。 行至近前,便見他已在席邊添了張椅子,見她過來,他睇了眼:“坐。” 溫疏眉依言落座,他給她夾菜:“哎,在楚大小姐眼里,我始終不是什么好東西吧?” “也沒有。”溫疏眉把他送過來的菜夾起來,“她只是擔(dān)心我罷了。” “但她必定嫌我是個(gè)太監(jiān)?!彼p哂。 溫疏眉聞言知他必定又聽了壁角,便不做爭(zhēng)辯,只說:“那是她的事情,我沒有那樣想?!?/br> “真的?” “嗯。” “其實(shí)呢。”他又為她送了一筷菜過來,“男女間的那點(diǎn)滋味,除卻生孩子我沒法讓你一試,其他都可以?!?/br> 他說著,目光劃在她面上,帶著幾許道不明的壓抑情緒,問她:“想試試么?” 第26章 心魔 溫疏眉的手一顫, 檀木筷子掉在桌上。 她頭皮發(fā)麻,呼吸也變得不暢,目光抬起來, 正迎上他的眼睛。 一雙黑眸摻著三分若有似無的笑, 猶如深不可測(cè)的寒潭一般, 讓她即便再用力地瞧, 也瞧不出潭中究竟藏著什么。 這一刻,溫疏眉忽而明白了這幾個(gè)月來明明他待她尚可,她卻一直那么怕他。 她怕他, 并非因?yàn)樗幥绮欢? 也不是因?yàn)樗治丈鷼⒋髾?quán), 更不是因?yàn)樗蜻^她。 而是因?yàn)? 她從來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這幾個(gè)月來她總很緊張, 時(shí)時(shí)緊盯他的神情??啥喟霑r(shí)候, 他那張白玉般的臉上都辨不出喜怒。偶有能辨出的時(shí)候, 也講不清那份喜怒底下真正藏著的時(shí)候。 皇后說他面冷心熱, 她不是不肯信, 可是他的情緒這樣難辨, 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他冷心冷情。 現(xiàn)下亦是這般。她這樣的反應(yīng), 原道他會(huì)惱的, 可目光抬起來,迎上的眼睛卻摻著幾許意味難辨的笑意。 這縷不合時(shí)宜的笑,自然讓人心底發(fā)怵。 短暫地對(duì)視后,他便先挪開了眼,端起湯盞抿了口, 輕哂:“不肯就算了。” “我……”溫疏眉忽而很慌,強(qiáng)壓住心神, 可算逼出一句最不出錯(cuò)的答案,“我都聽督主的?!?/br> 他又抿了口茶,未再說什么。 不多時(shí),皇帝駕臨,宮宴開了席。殿中歌舞升平,觥籌交錯(cuò),佳肴不斷呈來。敢來與他搭話的官員不多,他便自得其樂,嘗盡佳肴,偶爾也不忘給她夾一些菜,就好像適才那一問一答沒發(fā)生過。 溫疏眉心下覺得,他心下或還是在意的——得凡男人,對(duì)這種事總是在意的吧! 可他又真的不再說什么。 許是她的反應(yīng)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不惱?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猜著,謝無忽地輕輕“嗯?”了一聲,她抬眸看,他手里正拿著塊點(diǎn)心,小小的一方酥糕。 這酥糕瞧來是南方的口味,口感偏于軟糯的那種。他一口咬下去半塊,品了一品,余下半塊撂進(jìn)眼前的碟子,又探手取了塊新的,喂到她口邊:“這該合你口味,嘗嘗看?!?/br> 溫疏眉的神思尚在揣摩他的情緒,怔了一怔才回過幾分神,湊近三分,咬下一口。 他的手指近在眼前,她沒敢多咬,本就不大的一塊酥,只掉下一個(gè)角來,引得他開口嘲笑:“鴿子都比你能吃?!?/br> 瞎說。 她在心里小聲駁他,索性抬手,自己將酥糕接過。他由著她自己拿去吃,飲湯沖去口中的甜味,又饒有興味地去嘗別的菜肴。待她一小塊酥吃完,面前的碟子里便又多了三樣不一樣的小炒。 九階之上,皇帝一手?jǐn)堉磉叺膶欏?,一手?zhí)著酒盞,談笑之間,目光幾度不自覺地往殿中掃去。 他識(shí)得出,那是溫家的女兒。謝無買她回府并未瞞他,彼時(shí)他覺得謝無此舉正合他意。因?yàn)槌邪党庇縿?dòng),民間對(duì)他的反對(duì)之聲眾多,他要這些人明白,順?biāo)卟嫠咄觥?/br> 溫家從前何等顯赫。但不能為他所用,溫衡便只配被發(fā)落到苦寒之地。他的女兒先是落入青樓、又淪落至與太監(jiān)對(duì)食,毫無反擊之力。 這原是他想讓天下人看到的。 可眼下溫氏出現(xiàn)在眼前,他卻有些后悔起來。 這溫氏,生得倒美。 兩人隔著七八丈距離,他都看得到她粉雕玉砌般的美。她乖乖巧巧地低頭坐在那兒,偶爾吃一口謝無夾給她的菜,嫻靜端莊。 這是他喜歡的樣子,這素來是他喜歡的樣子。在他心里,出身高貴的世家嫡女便該是這個(gè)模樣,不像如今的皇后,雖乍看也是極好的出身,卻會(huì)在棲鳳宮里喝得爛醉,行止不端,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 溫氏的樣子,就像一件漂亮的擺設(shè),裝點(diǎn)在男人身邊。 而皇后的存在,只會(huì)提醒他過往的不堪,讓他想起自己從前的卑微。 皇帝這般想著,眉頭皺起來,入喉的美酒也變得苦澀。他神色冷下去,隨手將酒盅擱下。 “陛下。”身邊的寵妃聲音嬌柔,玉臂抱住他的胳膊,“新年佳節(jié),陛下怎的悶悶不樂的?來,臣妾與陛下共飲一杯?!?/br> 她邊說邊捧起酒盞,姿態(tài)婀娜地奉到皇帝跟前?;实廴院翢o愉色,鎖著眉,抬手示意她放下:“云妃呢?” 身邊的佳人一滯,不免露出幾分懨懨:“云妃jiejie這幾日身子都不爽,便懶得來了?!?/br> “可讓太醫(yī)去看過了?” “這不是正值年關(guān)?怕傳太醫(yī)不吉利,不曾傳呢?!?/br> “叫太醫(yī)去?!被实凵袂椴荒偷?fù)u頭。 論家世論脾性,還是云妃最合他的意。只是云妃也太嬌貴了些,有些小病小災(zāi)便要歪在宮里不肯見人,連他也敢不理。 再看看溫氏——皇帝愈發(fā)覺得這位溫家千金變得順眼起來。她連在謝無身邊都能這般乖順,若在后宮,自會(huì)更好。 這才是宮中嬪妃該有的樣子。 依照慣例,宮宴在子時(shí)的鐘聲撞響后才能散?;实郾阍谧訒r(shí)二刻離了席,余下的賓客又客套寒暄一番,便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溫疏眉跟著謝無踏出殿門時(shí),外頭正放煙花,五彩斑斕的煙花從宮中各處竄起,點(diǎn)亮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