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等餃子吃完,碼頭那邊的船也到了。前后十余艘船,皆掛著幾丈大的白帆,停在江邊好生霸氣。 這樣的情景并不常有,江邊便聚了許多百姓駐足圍觀。但在看到西廠眾人遙遙而至的瞬間,人人都如同見了妖怪一般,作鳥獸散。 謝無帶著溫疏眉一馬當先地先上了船,剩下百余人除卻幾個近前侍奉的以外,都各自上了后頭的傳去。過了約莫一刻工夫,船舶陸續(xù)離了碼頭,向南駛?cè)ァ?/br> 船上的空間很大,船艙除了臥房,還有客廳、書房、廚房,另有一方小間,用以存放茶葉茶點,當中也有桌椅,可供下人們歇腳。 溫疏眉四下看了一圈,便與阿井討了些傷藥來,帶著謝小梅進了這方小間,幫她上藥。 謝小梅很乖,身上傷處雖多,溫疏眉幫她褪去衣衫時她也不哭不鬧。上衣才剛脫去,房門吱呀一響,兩個人一并看去,謝小梅乖巧地喚了聲:“爹爹?!?/br> 溫疏眉下意識地拿衣服擋她的身子,臉上不自在:“……督主一會兒再進來?!?/br> 謝無陰著張臉看她:“我們太監(jiān)不算男人?!?/br> 又講歪理。 溫疏眉禁不住地蹙眉,他嘖聲,又說:“才四歲的小丫頭講什么男女大防?” 這話倒不是歪理了。 溫疏眉卻鬼使神差地駁他:“督主怎么知道她才四歲?” 他伸手一遞,手里兩頁紙:“她的籍契,你收好。等回京拿去戶部辦份新的?!?/br> 她啞了啞,倒沒料到他還記得將籍契調(diào)來。忙接過來,妥善地收進懷中,謝無的手往袖中一探,又摸了盒藥膏出來:“用這個。” 她接過藥,他就轉(zhuǎn)身走了。溫疏眉凝神想想,莫明覺得他還挺像個當?shù)臉幼印?/br> ——這種印象在傍晚時分蕩然無存。 彼時原正在傳膳,謝小梅從沒見過這樣多的美味佳肴,盯著進進出出的擺膳的宦官們大睜著眼睛吞口水。謝無原本好好地在床上躺著歇神,不知怎的忽而坐起來,指著謝小梅問:“她是不是要睡這屋???” 溫疏眉坐在茶榻邊讀著書,聽言想了一下:“是?” 他的眉頭一下子擰起來:“那不要她了,丟到江里去喂魚!” 屋里倏然一靜,謝小梅打了個哆嗦,嚇得臉色慘白,直愣愣地望著他。溫疏眉吸了口涼氣,眼見謝無下床踩上了鞋子,她忙也起了身,拉過謝小梅一把擋在了身后:“……督主!” 謝無殺到她面前,駐足,眉間滿是厭煩:“她在這兒多不方便,不要了?!?/br> “有……有什么不方便的!”溫疏眉壯起膽子,據(jù)理力爭,“讓她睡茶榻就是了,督主把床帳放下來,不礙事呀!” 他抬腳,只想從她身邊繞過,她抬手擋他。 他瞪眼:“揍你?!?/br> 她羽睫顫一顫,低下去。但他再度想繞過去時,還是被她擋住了。 她并不說話,薄唇抿住,雪腮一分分發(fā)白,但就是不肯退。 謝無冷眼看了她好半晌,她就這樣僵立在他面前,惶恐卻堅定。 他深吸氣,沉息:“吃飯?!?/br> 說完不再理她,闊步走向膳桌。 溫疏眉扭頭看看,遲疑了一下,牽起謝小梅的手:“來?!?/br> 謝小梅看她也要去桌邊,驚恐得直往后退,連連搖頭。 “你中午就沒吃?!彼咨恚瑩嵋粨嶂x小梅的額頭。 他們中午用膳的時候,謝小梅睡過去了。 謝無背對著她們,鐵青著臉,夾了一筷切得四四方方的紅燒rou丟進嘴里。 煩,虧了。這一路這么多日,房里多這么個小丫頭,別扭死人。 ——他跟著她瞎發(fā)什么善心? 再吃一筷紅燒rou,謝無掃了眼右手邊還空著的椅子,心情愈發(fā)不好。 又聞溫疏眉在幾步遠的地方柔聲細語地哄孩子:“那這樣,你等我一會兒,等你爹吃好了,我盛來喂你,好不好?” 謝無嚯地站起身,幾步走回去,一把抱起謝小梅,又大步流星地回到桌邊,將她往左側(cè)的椅子上一放。 接著他一指右側(cè)的椅子,口吻惡劣到極致:“小眉!” “……” 兇什么兇。 溫疏眉在背后暗暗瞪他,又忙平復了情緒,走過去坐下來。 餐桌上很是安靜了一會兒,直到謝無夾起一塊翅中,放到謝小梅的飯上。 說出來的話仍舊口吻很沖:“干吃米飯,跟你娘一樣傻?!?/br> 謝小梅怯怯地看一看他,又看一看溫疏眉,不敢動。 溫疏眉掃一眼他的神色,小聲:“聽話,好好吃,多吃菜。” 謝無面無表情地又夾了片油菜,戳在謝小梅飯上。 之后整整一個晚上,謝無都明擺著看謝小梅不順眼。雖未再說什么,卻始終擰著眉頭,眉間透出一個“煩”字。 溫疏眉看得心慌,直怕他脾氣上來真把謝小梅扔下船去,思慮再三,只好端了棋盤棋子,坐到茶榻邊去。 “督主愛下棋么?”她問。 “來?!碧稍诖采线b瞪謝小梅的謝無冷冷地挪開眼,朝茶榻走過去。 船艙外,阿井和孫旭坐在甲板上吃著面,孫旭所坐的位置離艙門近些,艙門的簾子又沒放下,他隱約能瞧見里面的人影。 看著看著,他笑了聲。旁邊的阿井抬頭,一臉茫然:“笑什么?” “我瞧督主怪有趣兒的?!睂O旭大口扒拉著面。 阿井更顯困惑:“什么有趣兒?” “你看他天天逗溫姑娘這勁頭。”孫旭灌了口面湯,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審案都未必讓他費這么些心思?!?/br> “他很費心?”阿井擰起眉,“又打又嚇的,我看溫姑娘怕他怕得不行?!?、 “你懂個屁?!睂O旭搖頭,懶得再跟這二愣子多說了。 督主若真依一貫的行事手段來,溫氏死都死了百八十回了,還能有現(xiàn)下的溫柔小意? 如今還收了個孩子。 孫旭一瞧就知道,督主就是看準了溫氏不可能讓這孩子枉死才擺出那樣一張臉。 ——這不?溫氏為了保孩子的命,乖乖地討好督主去了。 別說,就方才用膳時那情形,看著還真像一家三口。 臥房里,一盤黑白子不知不覺下了近兩個時辰。后來溫疏眉直下得困了,倒隱約品出一些意味。 他又在戲弄她了。 最初的時候,他的棋路分明兇惡,將她逼得她步步后退,毫無還手之力。 后來不經(jīng)意間轉(zhuǎn)得綿軟緩和下來,她這才伺機反攻,奪回了失手的陣地。 然后,他又開始了一番新的進攻。 如此循環(huán)往復了好幾個來回,才令這棋局變得這樣的長。若他從頭到尾都一味拼殺,或許一刻便能分出勝負。 這人,怪討厭的。 她一壁揶揄,一壁禁不住地掩唇打了個哈欠。 “困了?”謝無邊落子邊道。落罷,就起了身,繞過榻桌將她一抱,“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50個紅包,么么噠 第17章 歸家 五日之后,船隊在寧州西側(cè)的碼頭邊靠了岸。 入了冬,寧州雖地處南方,也已很冷了。昨日晚剛下過一層薄雪,這雪不似北方的雪那樣片片都是純粹的雪花,混了更多的潮氣,變成半融的冰粒落下來,被車馬一過,處處都變得泥濘。 早在他們抵達之前,西廠便有人先行一步,在寧州包下了幾處院子。 幾處院子都在永宜巷里,本就離得極盡,隨著百余人入住,整條永宜巷都熱鬧了一陣。 快要見到家中的叔伯長輩了。溫疏眉打從船靠岸,心神便愉悅起來。在院中收拾妥當,她就去正屋找了謝無。 謝無又在欺負人。 他仰面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根關(guān)東糖喂謝小梅,每每送到口邊,謝小梅張口要吃,他就將糖抽走。 謝小梅幾度咬空,上牙碰下牙,碰得噔噔響。見溫疏眉進來,她便哭喪著臉朝她跑了去:“娘——” “……梅兒?!睖厥杳级咨?,摟了摟她。 幾日下來,她還是不太習慣被叫娘,也不太適應“小小梅”這個叫法。 謝無倒是很習慣,習慣得徹徹底底。 起身走到案桌邊,她從碟子里又拿了根關(guān)東糖遞給謝小梅,上前幾步,跟謝無打商量:“那我回家去啦?” 謝無坐起身,睨她一眼:“我陪你去?” “……不必?!睖厥杳碱D時神色緊繃,他看得挑眉:“我才不去?!?/br> 繼而揚音一喚:“阿井!” 阿井打簾進了門,他一脧溫疏眉,阿井便又退了出去。 不過多時,阿井再度進來,身后跟了四個宦官,抬進兩只紅漆木箱來。 溫疏眉一奇:“這是什么?” “回老家一趟,不得備些見面禮?”他道,說著離榻起身,迎面將她一摟,“可不許不回來啊?!?/br> 溫疏眉鼻尖觸在他胸膛上,嗅到一縷淡淡的松柏香。 “……怎么會呢。”她小聲。 借她二百個膽子她也不敢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