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輕輕嗯了一聲。

    顏淡搖搖手指：我現(xiàn)在可以給你兩個主意。第一，從現(xiàn)在開始，不論覺察到什么異樣，都當(dāng)作沒瞧見，驅(qū)完鬼氣后立刻就走人。這是最方便的一條路，也最為穩(wěn)妥。第二，拖延些時日，有些事qíng只要有人做過，總會有痕跡留下，也終會有水落石出的一日。這條路最為兇險，可能你還沒摸到真相，就已經(jīng)沒命了。所以我覺得還是第一條路比較好走。

    我也覺得還是第一條路比較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飄來。顏淡連忙往后退了一步。唐周看著前方，只見庭院外的月dòng門邊倚著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影，面色沉郁，眼中隱約兇狠，正是沈怡君。

    沈怡君嘴角一牽，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靠近這里的都已經(jīng)是活死人了，難道你們還想變成真正的死人？

    唐周看著沈怡君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手指叩著劍鞘，突然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大步往庭院走去。一切謎題，都是在這里開始，也必將在這里找到蛛絲馬跡。

    顏淡突然抬手拉住他的衣袖，輕聲道：你先等一等。

    唐周低頭看她：什么？

    她悠悠然道：我們先來想想沈姑娘的用意為何。她之前在花廳時候，就已經(jīng)說過讓我們離開這里的話。現(xiàn)在又特地過來再說一遍，而且還是要瞞著沈老爺專程等在這里。所以，可以想得出，她一定知道其中的奧妙之處，只是不能說出來。那么這宅子里的秘密必定很是了不得了。

    唐周點點頭：或許她所知道的也不完全，只是一個大概而已。

    顏淡嗯了一聲，又道：那她為什么要來提醒我們這些呢？這個秘密既是在她的家中，有很大的可能和她家里人有關(guān)，她為什么要偏幫外人？

    那就有兩種可能?；蛟S是她出于好心，所以特別來提醒我們別涉險。又或者，她也不想讓我們查到這底下的事qíng，所以出言恫嚇。

    顏淡微微一笑：不愧是師兄，看事qíng真是犀利。

    唐周似笑非笑，又舉步往庭院里走：是么。只聽顏淡在身后嘆了口氣：其實還有可能是第三個原因的。她知道有種人，覺得自己很是厲害，明知道前面有危險，還是會為了一探真相往里跳。她說得越是神秘，那個人就越是想反其道而行之，義無反顧地往挖好的陷阱里跳。

    唐周轉(zhuǎn)頭看著她：你覺得我會義無反顧地往別人的陷阱跳么？

    顏淡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不會。

    顏淡，其實你也很想知道這究竟是這么一回事罷？從青石鎮(zhèn)上的人離奇死亡，到墓地中所見，最后是沈家的種種，這其中一定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我說的對么？

    顏淡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認(rèn)：是啊。不過相對于這其中的秘密，她更加想盡快擺脫唐周。如果唐周最后死于非命，她定會記得每逢清明幫他燒紙的。她到底還算是素來善心純良、品行良好。

    唐周見她承認(rèn)，又接著道：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畢竟，在沈家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顏淡受寵若驚：你已經(jīng)夠厲害了，恐怕不需要我?guī)褪裁疵α税桑?/br>
    唐周輕輕一笑，眉目清?。褐霸诓诙牙锟吹降哪蔷呤w，麻煩你想想法子挖出來。

    顏淡被嗆得咳嗽。原來他之前說什么不要讓人接近庭院，是為了來挖尸首的。她神色凄楚，語音溫軟：我雖是妖，但畢竟是女子，你就忍心讓我做這種粗活？

    唐周訝然：花jīng一族的男子和女子不是一樣的么？

    你到底是哪里聽來的，這怎么會一樣？

    那也無所謂。我認(rèn)得你到現(xiàn)在，從來都沒把你當(dāng)成女子。

    顏淡咬牙，許久才憋出一句：你真是好。

    顏淡蹲在坑邊，看著里面那具森森白骨。她看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頭去看唐周，卻發(fā)覺他神qíng復(fù)雜地看著自己。唐周見她看過來，忙不迭地別過頭去看著另一邊。顏淡很想把這個場景當(dāng)成唐周突然幡然悔悟被她的智慧和容貌打動，但她也知道，與其等唐周被她打動，還不如讓紫麟突然在意她來得容易。

    起碼紫麟還是心智正常的妖，而唐周生冷不忌、軟硬不吃，比女媧當(dāng)年補天用的七彩石還難敲打。

    隔了片刻，唐周突然問了句：你只有半顆心？

    顏淡不由坐倒在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周，你中邪了？還是染風(fēng)寒了？是不是覺得頭暈眼花？

    唐周拍開她的手：沒事，我隨口問問。

    顏淡狐疑地看了他幾眼，突然有了好興致：如果我說，我只剩下半顆心了，你信不信？

    唐周斜斜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我會信么？

    顏淡一攤手：我也是隨口問問的。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除了這具骸骨，這地底下恐怕還有別的，你是不是也想一具一具都挖起來看看？她轉(zhuǎn)過身走開兩步，想了想又回過頭來：我去那邊的蓮池邊上坐坐，你自己慢慢在這里想。想不通的地方，或許我能告訴你一個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唐周低頭看著那句骸骨，沒有傷痕，似乎死前沒有受到一點傷害?？扇绻媸沁@樣，為什么這宅子會有這么多怨靈？他想起沈怡君和沈湘君兩姐妹，她們長得如此相似，但又能讓人一眼就認(rèn)出這對姊妹。沈怡君之前說過的那些到底有什么用意，是警示，是驅(qū)除，還是一個陷阱？沈老爺既然會在這里葬花，應(yīng)該也見過這具骸骨，他為什么從來沒提起過？

    他用劍鞘將一邊的土重新覆蓋在骸骨上，突然想到，這里土質(zhì)這樣雜亂，定是時常挖掘翻攪的緣故，而這森森白骨埋得這樣淺，恐怕還埋了不久。沈家搬到青石鎮(zhèn)的日子也不短了，他們可能確實不知道宅子里曾有人bào死，但這具骸骨的由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想理清思路，卻怎么也不能將一件又一件的事連在一條線上。

    唐周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在庭院里走了一圈，果然看見顏淡坐在蓮池邊上，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把魚食，往水池里拋去，魚兒搖動尾巴游過來爭搶。

    他走過去，站在顏淡身邊。

    顏淡喂了一會兒魚，笑著問：我能聽懂魚兒說的話，你相信么？

    這句話她在進(jìn)墓地的時候就說過了。唐周差不多清楚她說話的時候必定是真話假話連在一起說，十句話中至少有一半不可相信。比如這句話是隨口亂說的，那么下一句必定有幾分道理，再下一句可能就是真話了，最后一句話又定是胡編亂造的。除非他失心瘋了，否則就不會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當(dāng)真。

    顏淡嘆了口氣，幽幽道：你果真是不相信的。你不信我聽得懂魚兒說話，卻會相信有人能懂得鳥語，真是奇怪。

    這句話正說中了他心中所想。唐周不動聲色，淡淡道：沈二姑娘總歸比你可信一些，何況有些人身負(fù)異稟也說不定。

    這兩位沈姑娘是同胞姊妹，我看也是這世上最不相像的姊妹了。就算是剛見過她們的人，也能一眼分辨出誰是jiejie，誰是meimei。據(jù)我所知，同胞姊妹的xing子不至于相差那么多，除非她們兩人的境遇大不相同，但她們自小就在一起。

    這幾句話恐怕就是真話了。唐周點點頭：你知道得倒清楚。

    顏淡神色悠遠(yuǎn)：因為我也有個姊妹，她和我生得幾乎一模一樣，很多人都會認(rèn)錯。

    唐周淡淡道：就算長得像，還是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是啊，每個人都會喜歡她。明明是一樣的容貌，但她看上去就很高貴溫柔。你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會想開玩笑，只想把實話全都說出來。顏淡微微閉上眼，可是還會有人會認(rèn)錯，每個人都會把我錯認(rèn)成她，卻從來不會有人把她錯認(rèn)成我。

    唐周一怔，從認(rèn)得她到現(xiàn)在，從未見她對什么特別在乎過。將心比心，如果換了是他也會受不了，任誰都不會甘愿當(dāng)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只見顏淡伸過手來：如果你真的同qíng我，就把這個禁制去掉好了。

    唐周看著她，慢慢道：我是同qíng你的姊妹，竟然還會有人把你錯認(rèn)成她。

    顏淡微微一笑，明眸皓齒：這就沒辦法了。不過照現(xiàn)在看來，等百年之后，你說不定會有機會見到她的，只怕到時候你會更同qíng她，竟然和我長了同一張臉。她將手上最后一點魚食都拋進(jìn)蓮池，衣袂飄飄，遠(yuǎn)遠(yuǎn)看去恍如仙子。

    死胡同

    午時一過，沈老爺便到了庭院，神色謹(jǐn)慎，笑著問：唐公子，不知事qíng可有些進(jìn)展？唐周看著他，沉吟道：進(jìn)展是有，只是

    沈老爺立刻正色道：只是什么？

    唐周知道自己已經(jīng)摸到一點端倪了，卻又有種始終被牽著走的感覺。他不能總在暗中觀察，所得的猜測，不管編得多圓，依舊還是猜測而已。我感覺到西南角的怨氣最重，就循著過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糙堆下面有具尸骨，埋得很淺，看起來埋的年數(shù)還不長。他慢慢道來，果見對方的臉色劇變，嘴唇囁嚅，yù言又止。

    唐周微微一笑：自然，在下只是天師，不是捕快，也不想追究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墒巧蚶蠣斈阋膊幌Ｍ约荷磉吙偢还稍轨`罷？

    沈老爺臉色蒼白，許久才道：這件事，其實還要從老夫的發(fā)妻說起。老夫的發(fā)妻是彝族人，依照那邊的習(xí)俗，人死之后都是拾骨葬。

    唐周聽他一開口便是毫不相gān的事，更是莫名其妙，卻還是耐著xing子聽下去。顏淡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回客房去了，聽他這樣說又折回來。只聽沈老爺繼續(xù)說：拙荊一家在彝族中有些地位，彝族中很多有地位的人家都會巫蠱之術(shù)。她剛嫁入沈家的時候，她告訴我，她是家中唯一不會巫蠱之術(shù)的人，所以家中長輩才沒有反對我娶她入門。

    拙荊嫁入沈家之后，思鄉(xiāng)qíng切，于是我便打算搬到彝族那里住。在那里，我見過一次拾骨葬。那時候，族長剛過世，他的子孫們將他的尸首直接埋在屋后的地里，只挖了一個淺坑，每日用滾水澆在土上。我那是第一次見，驚駭莫名，而我們中原人一定會買了厚木棺再入土。

    唐周越聽越莫名其妙，只能道：漢夷習(xí)俗大多很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