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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莫天面上滿是倦色,已是虛弱得睜不開眼,凈善踟躕半晌,終是開了口:陛下,臣已經(jīng)給您煉制了三個月續(xù)命的丹藥,帶回長公主后,臣就要離開王城了。 凈善雖是北秦國師,供奉于皇室,但來去從不受君王所掣。不過這個時候有他在宮中,無異于一道qiáng有力的威懾,更能鎮(zhèn)住朝中那些魑魅魍魎。他在這個時候要離去,確實出乎莫天意料之外。 莫天睜眼,灼灼看著他,見凈善一臉坦然,眼底平靜無波,終是輕輕嘆了口氣:老師看著朕長大,輔佐朕多年,要去何處,無需對朕說??v使朕死,朕亦能保證,朝內(nèi)無人敢掣肘老師半步。 凈善是莫天的授業(yè)之師,但自莫天登位后,便再也沒有這么稱呼過凈善。 凈善古井一般的眼底終于現(xiàn)出點點溫qíng,他伸手替莫天把薄毯提了提,替他蓋住肩部,垂下身,低聲開口。 陛下,您安心休息吧,您放心,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會替您保住北秦。 凈善掩下蒼老的眼,瞳中拂過悲涼之色。 縱使那人有一統(tǒng)云夏的帝皇命格,我也會傾盡所有,護下北秦莫氏一族的血脈。 大靖帝都。 不論施府里那位是什么態(tài)度,國婚都在有條不紊的準(zhǔn)備著。宮里好些年沒遇上這么隆重的喜慶事兒了,攝政王的婚事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擇的吉時,禮部龔老尚書備的儀程,各侯各府的主事人更是親自從自家的寶庫里尋了好些壓箱底的奇珍來作為賀禮。 無論國婚后繼位的帝君是誰,有帝梓元這個帝家柱石在,未來十年內(nèi)大靖朝堂必是帝家主宰無疑。 她的婚禮,對現(xiàn)在的大靖朝而言隆重堪比新君繼位。 韓燁聽到國婚后未有半句相言的態(tài)度被吉利踟踟躕躕送至上書房的時候,帝梓元批閱奏折的筆尖明顯地頓了頓,半晌才理了理挽袖,瞇著眼問:信送到涪陵山去了? 吉利點頭:是,侯君您的信是奴才親自送到帝家主手上的。 吉利不知道帝梓元在信中寫了什么,只知道連帝位之爭都不過問的帝家主竟會連夜修書一封送到施府,留下了太子。 見帝梓元不再開口,吉利壯著膽子問:侯君,您說帝家主能留住殿下嗎? 吉利這些年陪在韓燁身邊,最是知道韓燁對帝梓元的感qíng,若是連帝梓元親自開口都不能留下他,難道帝家主就可以? 我原本就不是要姑祖母留下他。帝梓元望向窗外盛開的桃花,目光悠遠綿長,只是有些話姑祖母比我更適合告訴他。 帝梓元話音落下不久,洛銘西在外求見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帝梓元擱筆,親自下座相迎,這次國婚她最要感謝的是洛銘西,最對不住的也是他。為了助帝家重回朝堂,洛銘西殫jīng竭慮,到如今都未娶妻,這兩年入主內(nèi)閣后更是兼顧朝堂分心乏術(shù),眼見著婚事就給耽誤了下來,這次他被滿京城認定是她的婚配者,日后議親想必更難。當(dāng)時她入洛府以實話相告求于他時,并未想到他一句都未多言便應(yīng)承下來。 帝梓元心里想著當(dāng)日懇切相求之景,洛銘西已經(jīng)近到眼前。他手里抱著厚厚一摞折子,眉角帶著倦意,顯是忙于政事多時。 帝梓元親手替他調(diào)了溫茶放到他手里,看他倦意稍緩才安下心來和他商量事務(wù)。洛銘西是為了這次恩科舉子的任職和下放而來,這些人是舉國選出來的賢才,將來必成朝堂肱骨,每個人的才華施展和去向、以及將來的晉升都需要兩人細心商討。兩人商議了兩個時辰,對這些人的安置大抵有了底,俱都松了口氣。 天已漸黑,吉利擺了吃食給兩人用膳。帝梓元瞧著洛銘西越發(fā)疲倦的臉,皺起了眉,有些怒意,太醫(yī)院沒有盡心給你調(diào)理身體?我怎么瞧著你的身子比過年的時候還要差了一些。 都到了日,洛銘西還是薄裘裹身,顯是更畏寒了。 不是太醫(yī)院不盡心,只是我這病根好些年了,畏寒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你擔(dān)什么心?可別為了我斥責(zé)孫院正,他這兩年只差住在我府上了。洛銘西回得云淡風(fēng)輕,替帝梓元挑了一筷魚ròu放到她碗里。 帝梓元狐疑地望了他兩眼,見他一片坦然,稍稍心安。畏寒是洛銘西打娘胎里帶來的病根,這些年雖未痊愈,但也未礙及xing命,這些年他一直用好藥養(yǎng)著,雖是身體差了些,卻也安安生生的,沒出什么事兒。 兩人和和氣氣地吃飯,從小到大兩人用膳時洛銘西都是緊著她的口味來,這些年也都習(xí)慣了。是以這頓飯快吃完了帝梓元才發(fā)現(xiàn)一頓飯下來洛銘西沒吃上幾口,全給自己挑魚ròu了,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忙給他夾菜,你老是給我夾菜做什么,我自己來,你多吃點。 洛銘西眼底仍是溫溫潤潤的,他笑著吃下帝梓元手忙腳亂給他夾的菜,掩下的眼底的悵然,照顧你吃飯的習(xí)慣一晃也有二十幾年了,以后怕是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帝梓元已明心意,若韓燁留下,以后自然會有韓燁陪在她身邊。他不適合再以這樣的身份為她做這些事。 帝梓元何等聰明,自是明白洛銘西話中含義,她素來視洛銘西為兄,并未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只是有些抱歉,她微一沉默才擱下筷子問:銘西,我如此胡鬧,你由得我? 她如今所做的,對帝家和一心輔佐她的洛銘西而言,確實是任xing至極。 洛銘西抬眼朝帝梓元看去,淺灰的瞳中霧染一片,竟連帝梓元一時都瞧不出里頭的深意。 許久他端起小碗,替帝梓元盛湯,笑道:我這幾日老是想起你出生的時候 帝梓元一愣,洛銘西把盛好的湯放到她面前,那一日說來也巧,我隨我爹去侯府走動,正巧碰上帝伯母生你,侯爺?shù)仍谕饷娼诡^爛額,見我和我爹來了,死命拉著我們陪他一起等,這一等就是一個晚上。你落地的時候侯爺對我說過以后你就jiāo給我護著了洛銘西頓了頓,他抬眼朝帝梓元看去,所有qíng意深埋眼底,只能瞧得出關(guān)愛之意,他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你是我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梓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沒有什么比你過的平安喜樂更重要。 哪怕是我自己一世求而不得,qíng意深埋,亦比不上你重要。 第八十六章 大婚三日前,夜,涪陵山頂。 帝盛天一身純白晉衣,抱著本棋譜在梅樹下小憩。一陣風(fēng)刮過,她睜眼,抬首朝梅林外走來的人看去。 來人立在她十步之遠的地方,朝她拱手,算是半禮。即便帝盛天如今位列大宗師,以來人的身份,半禮已是足夠。 閣下久不出北秦,今日怎么有興致來我大靖帝都游玩?帝盛天起身,一派溫和的眼底帶著淡淡的探詢。 帝家主位登大宗師,亦是一樁盛事,既是老友,當(dāng)有此行。凈善一身道袍,長須白冉,手握拂塵。 帝梓元挑了挑眉,虛空朝一旁的石桌指了指,坐吧,當(dāng)年蒼山論劍一別,我們也有二十幾年沒見了。 二十四年前韓帝兩家一統(tǒng)中原,yù立大靖王朝,北秦東騫兩國蠢蠢yù動,帝盛天和泰山凈玄大師邀約各國宗師于蒼山論劍。當(dāng)年凈玄已臻大宗師之列,帝盛天更是整個云夏最年輕的宗師,兩人聯(lián)手震懾各國高手于蒼山,方有大靖的安然立國。 凈善上前坐到石桌旁,他朝帝盛天手里的棋譜看了一眼,笑道:帝家主果然還如當(dāng)年一般喜好鉆研棋藝,只是不知道這些年你的棋道可有進益? 帝盛天天縱英才,卻不善弈棋在云夏老一輩的宗師里不是什么秘密。早些年蒼山論劍的時候,不少打不過帝盛天的老宗師都喜歡和她比拼棋道,找點兒場子回來。 帝盛天眉頭難得皺了皺,搖著頭頗為無奈,還是老樣子,我鉆研了幾十年,還是沒折騰出什么名堂來。不過我的棋藝未長,道長您的醫(yī)術(shù)卻是日漸jīng益,就是道長不來,于qíng于理,我都該去北秦王城一趟。帝盛天說著,親自倒了一杯清茶置于凈善面前,無論緣由為何,道長相救家中晚輩之義,盛天感激不盡。 凈善一怔,隨即有些嘆然。不愧是當(dāng)年冠絕云夏的傾世人物,單帝盛天這份胸襟氣度,世上萬人弗及。嘉寧帝和慧德太后十幾年前滅帝家滿門,誅晉南八萬鐵騎,韓燁為其子其孫,帝盛天卻能將之分別相待,仍記得當(dāng)年對韓燁的舔犢之qíng,護其于羽翼之下,確實難得。 不過,也正是因為了解帝盛天的為人,凈善才會來大靖帝都見她。 我不若帝家主一般大義。凈善搖搖頭,臉上頗有幾分赧然,我為何相救韓燁,想必帝家主也猜到了。他長嘆口氣,帝家主這些年雖然棋道未長,卻教出了一個能一統(tǒng)云夏的帝皇之才來。帝家主的本事,老道才是真正萬般不及。 帝盛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長既出此言,便應(yīng)該知道,她既擁有帝皇之格,亦有了如今的成就,便沒有什么能讓她停下腳步。更何況帝盛天眼微瞇,素涼的聲音里已有鏗鏘之感,當(dāng)年青南山一役,三年前的國破城亡北秦兩代帝王總歸要為他們做下的事付出代價。 見凈善尷尬沉默,面上隱有愧疚,帝盛天擱茶杯于石桌上,碰出清脆之響,不過救了便是救了,無論緣由為何,我韓帝兩家總歸欠你一條命。道長今日前來,所想到底為何? 見帝盛天問出了這句話,凈善長嘆一口氣,國君嗜武,確有損國運,我北秦窮兵黷武,也算嘗到了因果輪回的業(yè)報。老道無力回天,只是想憑微薄之力護得我北秦皇室一點嫡系血脈他起身,朝帝盛天彎腰行下大禮,還望帝家主仁德,成全老道一點遺愿。 帝盛天平靜的眼底拂過一抹動容,凈善的醫(yī)術(shù)神鬼莫測、冠絕云夏,又位列宗師,即便北秦滅國他仍可逍遙自在,無人敢尋他半點麻煩。但他卻能為了北秦皇室甘愿放下一代宗師的尊嚴(yán)求于她手,一身忠骨可鑒日月。 從凈善出現(xiàn)開始,帝盛天便知道他是為了韓燁而來。 韓燁當(dāng)年跳下云景山,本再無生機,是凈善遠赴云景救了他一條xing命。只可惜終歸傷得太重,命雖保住,卻自此目不能視,功力被封于體內(nèi),宛若武功盡廢。 可帝盛天是什么人,她自是知道凈善既然能在那種景況下保住韓燁的內(nèi)力不散,將其封于體內(nèi),那自然也會有破解之法,讓他恢復(fù)內(nèi)力和眼睛。三年前他沒有那么做只不過是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和時機并不恰當(dāng)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