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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北秦八千將士,亦只剩下最后一百之?dāng)?shù)。 云景山巔一帳一枯樹。深冬,山巔的枯樹縱十丈之高,卻繁葉落盡,盡顯凋涼之勢。 此時,韓燁退戰(zhàn)到枯樹旁,他臉色蒼白,銀白的盔甲幾乎盡數(shù)破碎,難見一處完好,十來道刀劍傷痕在他身上隱隱可見,甚有幾處深可見骨。他嘴角溢出鮮血,手中長戟杵地,雖重傷,卻始終不倒。 他身后,是萬丈懸崖,他對面,五米之遠(yuǎn)的地方,洪顯領(lǐng)著最后一百北秦軍,將他的生路死死堵住。 中軍大帳在兩方身側(cè)十來米遠(yuǎn),韓燁下了死命讓兩名親衛(wèi)守在兩位準(zhǔn)宗師旁,兩位準(zhǔn)宗師內(nèi)力散盡,只能眼睜睜看著韓燁被堵在了萬丈懸崖前。 況且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洪顯身后的這一百人是北秦大軍里最jīng銳的長弩營將士,此時,十支長弩對著韓燁,冰冷的長箭泛著森寒的光芒。 若不是要活捉韓燁,這一百人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才將長弩抬出。 太子,你沒有退路了,跟我們下山,你還有一條活路!達(dá)赤死了,洪顯就是這只北秦軍的將領(lǐng),盡管這一戰(zhàn)早已不是他能承受,但他別無選擇。 孤要走,還用等到此時?韓燁冷冷掃了洪顯一眼,他即便被bī進了死地,身受重傷,但神qíng依然淡然清冽,凜不可犯。 別不知好歹,你活著跟我們下山,我們北秦還會將你奉為上賓,你若死在這里,誰還管你是不是大靖太子,到時候,本將必將你懸尸城下,給天下人看看你這個大靖太子死后落得個什么田地! 活的捉不到,死的毫無作用,洪顯也是被bī得沒有辦法,對著韓燁口不擇言。 混帳東西!居然敢口出狂言,侮rǔ我們殿下!不遠(yuǎn)處的龍老神qíng激憤,起身就要飛來,卻一個踉蹌噴出一口鮮血,顯然他早已是qiáng弩之末,再也不能運功。 鄭云、趙重,護著兩位前輩!孤說過,無論發(fā)生何事,都不準(zhǔn)離兩位前輩左右!韓燁怒喊一聲,喝住了要沖上前的兩名親衛(wèi)。 這一運功怒喊,韓燁身上的傷口流血更甚,他沉沉吸了口氣,以內(nèi)力點在周身大xué處,qiáng行止住流血的傷口。 他轉(zhuǎn)身,朝龍老和朱老的方向輕輕頷首,竟行了晚輩之禮。 十位前輩入西北,是受君命而來,終究錯不在諸位,因孤已亡八位在這西北之境上,孤,有愧!韓燁的目光在其他幾位準(zhǔn)宗師的尸首上掠過,現(xiàn)出一抹沉痛,諸位前輩,你們該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無論孤是生是死,絕不會牽連到諸位前輩的氏族。 龍老和朱老面色一變,心底猛地生出不安。 韓燁說完朝洪顯的方向看去,凜冽之聲響徹山巔。 孤的命,豈是你能取,孤的尸骨,又豈是你能動!我云夏韓氏一族,縱死,不敗,縱亡,不輸! 他話音落地,長戟猛然從手中脫落,帶著不可阻擋的殺意直直朝洪顯而去! 洪顯面色大變,被韓燁的殺意牢牢鎖住,駭?shù)妙D在原地忘了動彈。 將軍!小心!他身旁的士兵一把將他推到在地,卻被韓燁的長戟穿胸而過,口吐鮮血慘死當(dāng)場! 呼延浩!洪顯睜大眼,看著慘死的將士,眼底亦泛出血紅之色,他失了理智朝韓燁指去,給本將軍殺了他,she箭,給我she箭! 同袍的慘死刺激了還活著北秦士兵,隨著洪顯一聲令下,十支長弩盡數(shù)開啟,數(shù)十支長箭以不可阻擋之勢朝韓燁she去! 殿下!千鈞一發(fā)之際,龍老和朱老同時從地上躍起朝韓燁護去。 只可惜,終究是遲了。 兩人尚還躍在半空,長箭she進身體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起,整個云景山頂,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連下達(dá)she箭命令的洪顯和那尚存的百名秦軍都愣愣的睜大了眼。 云景山顛,枯樹下,十來支箭矢被掃落在地,但那仍不屈站著的人身上,依舊中了三箭。 一箭右膝,直斷筋骨,一箭入腹,重創(chuàng)內(nèi)腑,一箭左心,直斃心脈。 回天乏術(shù),幾乎所有人在看到這三箭的時候,都只想到這個詞。 洪顯神qíng復(fù)雜又驚慌,回過神來的他顯然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三萬人上云景山上就是為了活著的大靖太子,韓燁如死了,他們的犧牲又有什么意義? 龍老和朱老一落地就朝韓燁撲來,卻被他一個眼神止在了原地。 不用過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韓燁嘴中噴出,他臉上蒼白得已經(jīng)沒有一點血色,孤的qíng況,孤知道。 殿下,老朽帶您回大靖。龍老神qíng悲憤,眼底竟有了一點濕意。 不用了。韓燁搖頭,孤不愿她看見孤這個樣子。 韓燁這話說得極低,卻不知為何龍老竟在這一瞬明白了韓燁所說的她究竟是誰。 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們的太子殿下對帝家女的是何種感qíng,已無需再言。 重于國君,重于江山,重于xing命。 韓燁每說一句話,嘴中的鮮血都大口涌出,龍老不再顧及韓燁的命令,就要走過來扶他。 韓燁朝他搖頭,他望向山下的方向,瞳中的神采一點點消逝,終是開口:他們不會放過孤的尸體,孤是大靖的儲君,就算是死,也不能折了大靖的顏面。龍老前輩,若是她來,煩請前輩為孤帶句話 龍老一怔,喃喃道:殿下! 韓燁抬頭,望向中原的方向。 孤畢生心愿就是大靖安寧百姓和樂,你告訴她,這萬里江山,孤拜托給她了。 清冷的聲音戛然而止,還未等眾人回過神,韓燁猛地抽出右膝中的長箭用盡全力cha在了不遠(yuǎn)處的枯樹上,然后轉(zhuǎn)身朝身后的懸崖跳去。 殿下!龍老和朱老目眥yù裂,伸手去攔,卻只來得及撕下韓燁衣角的布衫。 不過一瞬,韓燁的身影消失在萬丈懸崖中,再也尋不到片縷。 云景山頂死一般的沉默和安靜。 第四十八章 兩個時辰后,鄴城平原的北秦大帳外,洪顯回憶起山上的一幕,仍舊忍不住顫抖。 韓燁中箭跳崖后,那兩個準(zhǔn)宗師和親衛(wèi)跟瘋了一樣朝我們沖過來,要不是他們護著我,我也死在云景山上了。洪顯神qíng恍惚,頭上的鮮血滴下,落進眼底一片模糊,他抓住鮮于煥的腿,元帥,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我連一個將士都沒能活著帶下山 云景山上的慘烈超出所有人預(yù)料,大帳外站著的人沉默難安。大靖太子死在了云景山,無論這場仗他們是輸是贏,北秦和大靖兩國從此勢必結(jié)下死仇,非滅國不能解! 恰在此時,休戰(zhàn)的大靖戰(zhàn)鼓在南方重新燃起,更猛更裂,仔細(xì)一聽,完全不同于前幾日。 這個方向鮮于煥神qíng一凜,起身朝南方望去,面色大變。 不遠(yuǎn)處,一支軍隊朝鄴城平原疾奔而來,殷紅的旌旗上厚重的帝字迎風(fēng)而展,凜冽而霸道! 元帥,帝家軍馳援了!鮮于煥身后的副將面容驚恐,他一把沖到鮮于煥面前,跪倒在地,元帥,您撤走吧! 混帳東西,你說什么!鮮于煥大怒。 元帥,帝家軍馳援,鄴城這場仗咱們贏不了了,我們已經(jīng)折了十二萬人在這里,您不能出事。咱們和大靖結(jié)下了死仇,您要是不在了,以后誰還能擋住大靖的軍隊! 營帳外的北秦副將跪了滿地,鮮于煥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沉沉一聲嘆息,本帥帶十二萬大軍出征,卻盡數(shù)折在云景城下,本帥有何面目回王城面對陛下和北秦子民! 他的聲音猛地一沉,望向帝家軍奔來的方向,本帥一生戎馬,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即使戰(zhàn)死沙場,也決不做那臨陣脫逃之人!傳本帥令,敲響戰(zhàn)鼓,出營迎戰(zhàn)! 北秦大營的戰(zhàn)鼓被重新敲響,鮮于煥領(lǐng)軍沖出營地,和苑書及前來馳援的帝家軍決戰(zhàn)在鄴城平原下。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領(lǐng)著帝家軍前來馳援的統(tǒng)帥并未在鄴城下停留,而是直接棄馬奔上了大雪覆蓋的云景山之巔。 這一日奔波帝梓元未曾休息,不過換了一件黑色晉衣,堪堪隱去了她尚在淌血的肩上觸目驚心的傷勢。溫朔和吉利跟在她身后,半句亦不敢言。 三人朝云景山顛極速而去,卻在半山腰時生生止住。 尸骨,漫山遍野的尸骨。 鮮血,染遍半座山頭的鮮血。 往日仙霧繚繞美麗似景的云景山,在他們眼前活生生變成了一座煉獄。 帝梓元唇角緊抿,朝山頂望了一眼,不顧傷勢用比剛才快兩倍的速度朝山巔掠去。 半個時辰后,帝梓元終于踏上了云景山頂。 沒有兵戈之聲,不見激烈的jiāo戰(zhàn),此時的云景山頂安靜得毫無聲息。 整個云景山頂,落入眼底的,只有一帳一枯樹。 北秦士兵的尸體幾乎堆滿了山巔,但中軍大帳周圍十米,卻沒有一個死去的北秦士兵。 帝梓元立在不遠(yuǎn)處,目光在帳中已經(jīng)死去的六位準(zhǔn)宗師尸體上掠過,然后落在了帳外枯樹下半靠著的幾乎毫無聲息的最后一位準(zhǔn)宗師身上。他身旁,還剩最后一個jīng疲力竭的東宮親衛(wèi)趙重。 沒有韓燁,整個云景山山頭,都沒有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壓下心底的焦躁和不知名的惶恐,帝梓元連一步都不敢挪動。 她死死盯著枯樹下的準(zhǔn)宗師,隔了許久,帝梓元終于走上了前。 尚有五步之遠(yuǎn),半靠著的準(zhǔn)宗師突然睜開眼朝帝梓元看來。兩人沉默對視許久,他緩緩開口,靖安侯君,你終于來了。老朽姓龍,乃晉北龍氏之人。 晉北龍氏,大靖王朝開國元勛,十大氏族之一。 帝梓元恍若未聞,終于說出了離開君獻(xiàn)城后的第一句話:韓燁呢? 她的聲音嘶啞無比,若仔細(xì)聽,甚至?xí)牭铰晭扑榈暮圹E。 龍老沉默著沒有回答,直到帝梓元按捺不住要上前喝問,他才抬起手朝身后的懸崖指去,侯君,殿下跳下了懸崖。 溫朔和吉利神qíng大變。 帝梓元整個人因為龍老的這句話頓在了原地,她眼底染上血紅之意,猛地bī到龍老面前,低低嘶吼,不可能,我不信!這天下誰能取他韓燁之命! 是?。≌l能取我大靖太子之命?龍老面帶悲意,看著帝梓元眼底露出一抹沉重和苦澀,靖安侯君,太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當(dāng)真不知緣由?世上是無人可取他xing命,但他若自己不想活,這天下又有誰可以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