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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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分男客女客,不過也有單獨別間,隨便在里頭怎么鬧騰嬉耍都行,只要鬧出的某些聲音別太大,都不會有人制止。 謝重姒自然是要個單獨別間,附帶一汪溫泉。 她捏著木牌,換套寬松閑服,就領(lǐng)著江州司走進。 江州司仍是白衣扮相,懶得更換,反正她又不泡,在一旁幫師妹再插個針,把個脈,必要時運功幫她一把就行。 衣著素雅,頭挽發(fā)髻的江南女子送她們進了別間,主管踱步走來,皺眉:“那兩人……去一間房了?” “嗯對的?!迸宇h首。 主管眉頭皺得更深了,對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黑衣男子道:“去和你家主子稟報一下吧——他是說,若是和誰接觸過多,就告知他的對吧?” 黑衣男子頷首:“嗯?!?/br> 主管試探著問:“他現(xiàn)在是在哪?” 黑衣男子低頭,按著吩咐透露出零星信息:“在和齊五公子品畫呢,具體的屬下不清楚了。” 第44章 旁敲 宣玨面色微微一變 品畫?怎么可能只是品畫。 貴人們私下談?wù)撔┦裁? 也不會告知他們這些小嘍啰。 他們要做的,只是擇良木而棲。 主管并不意外,擺了擺手, 讓那黑衣男子速去傳遞消息。 蘇州城里, 支流蜿蜒,橫亙交錯的細(xì)河如經(jīng)脈。 烏篷船載客而上,船夫竹竿一勾岸邊鐵鉤,船輕輕靠了岸。 木船上走下個男子,長眉深目,衣著樸素, 手中把玩兩個鐵皮核桃,另一只手捏著把青紫折扇。 船夫久在蘇州, 有幾分看人眼色, 知道這布袍角料難得, 估摸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不敢怠慢,一路上殷勤周到。 果然,男子隨手掏了枚碎銀子作為船錢, 沒讓找零。船夫大喜,連道了幾句吉利奉承話,目送男子遠(yuǎn)去。 姑蘇古巷眾多, 沿河而走就是深巷, 再在里面繞個幾圈, 很容易迷路。 男子輕車熟路越過諸多商鋪店家,來到深巷里的一處府院,也不扣門,徑直走入。 天邊零星落了絲雨, 他走蜿蜒回廊。這時才能發(fā)現(xiàn)此處別有洞天,哪怕是墻角掛的一幅不起眼的字畫,都是名家珍品。 他踩著樟木長階,走進臨湖水榭,看到有人站在窗前,對著懸掛的兩幅畫負(fù)手而立。 那人長身玉立,腰間玉帶墜著雙環(huán)并佩,清貴溫雅,烏發(fā)束冠,雨天里的淺光透窗而入,打在他精雕玉琢般的側(cè)臉上,整個人也如殘卷古籍上潑墨而就的仙人,風(fēng)姿卓絕,不染塵埃。 男子掀簾的手頓住,然后才伸手撩開晃動的珠簾,笑道:“離玉,你怎么突然來姑蘇了?” 宣玨尚在賞著這兩幅幾無二致的畫,淡淡地道:“怎么,成嶺不迎?” 齊岳,字成嶺,是齊家四房的獨子。 齊家四房說來是個奇葩玩意兒,身處氏族,不思進取,老爺子帶頭修仙問道,平日里閑著沒事做就是在丹爐房煉丹,據(jù)說已經(jīng)崩炸了四五個鐵爐子,轟開過結(jié)實的木房屋頂。 而齊岳更甚他爹,吃喝玩樂無所不會,遛貓逗狗無所不精,前賢古人的書畫高價收了一籮筐,也不管是真是假,挑順眼了就付錢做那冤大頭。 這也導(dǎo)致,他的藏卷里頭,會出現(xiàn)兩幅一樣的所謂“前人真跡”。 比如宣玨正在看的兩幅畫卷。 卷上是缺月疏桐、寂寞沙洲,塞外的將軍縱馬馳騁,遠(yuǎn)處陰云避日。 兩幅畫卷幾乎一模一樣。 齊岳將折扇一開,上面四個字“求仙問道”。 他附庸風(fēng)雅地扇風(fēng),將那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做了個十成:“哎呀怎么會!自然遠(yuǎn)迎??赡阏泻舳疾淮?,我也沒法子歡迎你呀。正好,來幫我看看,這倆哪一幅是在庸老先生的遺跡。我分別領(lǐng)著這兩份畫卷找人看,都拿項上人頭擔(dān)保真的不能再真——我看他們那頭不如當(dāng)球踢??赐?,請你去茶樓聽?wèi)蛟鯓???/br> 宣玨眸光輕動,然后搖頭道:“你可能要失望了。都是假的。在庸先生的《沙洲圖》,真跡已毀。至于這個……” 他抬手隔空虛點其中幾處泛黃的舊跡,“做古做得都不錯?!?/br> “怎么說?”齊岳平白無故損失了百千兩銀子,也不見得傷心,“你又沒見過真的?!?/br> 宣玨言簡意賅:“在庸先生母名有‘枝’,他避母諱,舊文舊書上,皆未見過此字,省木或用旁字替的。而這兩卷題字,都是原封不動的‘寒枝’二字。不是他親筆的?!?/br> 齊岳哎呀了聲:“真可惜!” 神色中卻全無可惜之意。 他道:“合起來有小兩千兩呢。《沙洲圖》在常家大火里,沒救出來么?” 常在庸是前朝宰相,風(fēng)光一生,書畫一絕,最終以一把火告辭人世。 宣玨輕笑了聲,笑里不辨情緒,道:“誰知道呢?” 齊岳唏噓:“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風(fēng)光無兩又如何,還不是化為塵土。稀里糊涂地玩樂一生多好?!?/br> 他將折扇一收,意有所指:“離玉,你說是吧?” 宣玨轉(zhuǎn)過身,外面雨漸大,細(xì)密雨簾遮住本就不甚明朗的光,模糊他的面容,他同樣意味不明:“玩樂一生可以,稀里糊涂卻難得善終吧?” 齊岳終于面色微變,沉下臉來,將左手的鐵皮核桃往桌上一拍,道:“宣玨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今兒開年始,你就在蘇州搞什么小動作,我不想攙和也懶得管。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讓我下地我都辨識不清什么是小麥和稻谷,和我爹一脈相承的敗家,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塊料。家族想要干什么,不歸我插手。我就想舒舒服服地過完這一輩子,你打主意打我頭上,算是打錯人了吧?你還不如去找我二堂哥,他近來準(zhǔn)備秋闈,想直接入京城為官,小吏都行。遲則明年,肯定得找你宣家牽橋搭線,你還不如早賣他這個人情?!?/br> 外面雨聲噼里啪啦,大了起來。在小湖里綻開漣漪,攪起波紋。 有仆人躡手躡腳地進來點了燈,見主人們劍拔弩張,不敢吭一聲地又下去了。 浮光掠影,繡著云紋的碧綠燈罩里,光暈淺淺,傾倒在整個水榭之內(nèi)。 齊岳是個聰明人,非常聰明,宣玨同他自幼相識,交情不淺,自然知道他沒真的動怒。 宣玨語氣放輕了幾分,只道:“山石崩塌,樹根連拔,作為枝端殘葉,最好的下場是隨風(fēng)飄零。你有信心能善始善終?” 他用手撥弄了下燈罩,其中光華流轉(zhuǎn),襯得他周身風(fēng)華不減反增,像是隨意地道:“除非你像你那位四房的姑姑一樣,逃離家族,遠(yuǎn)嫁鄉(xiāng)外,倒也算本事。否則,吃喝用度都來自齊家,看不起魚rou百姓,卻用著民膏民脂,還不齒家族控制,做著逃離世俗的夢——成嶺,你覺得像話嗎?” 宣玨這幾句說得不客氣,齊岳面色一變再變,握著折扇的指骨發(fā)白,忽然他像是松懈下來,自嘲一笑,道:“兩載不見,一上來就戳我心窩子,所有人都夸你明雅有禮——嗤。算了吧,消受不起。更何況,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那位姑姑,找個……” 齊岳似在措辭,半晌才嘲諷地道:“一心向著她的傻大個的?!?/br> 氏族里養(yǎng)出的嬌俏女兒,終究還是只能活在金銀堆上,至少不能跌入塵?!獣暱炭輸〉摹?/br> 宣玨沒想立刻撬動齊岳,不置可否,更何況他本來就提點兩句。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只沾風(fēng)光,不染污穢? 氏族有異樣心思,出了問題拔蘿卜帶泥,里頭那一個人都跑不了,管你是主事族長還是無知幼兒。 他垂眸,道:“錦姑娘是好運氣?!?/br> 稍一試探,齊岳并未照著齊錦往下說去——怎么,林敏夫婦行程比他們慢一截嗎? 還沒到齊家嗎? 齊岳暌違故人的喜悅被兜頭冷水澆得所剩無幾,不想再繼續(xù)這個問題,起身,攏了兩個核桃重新在手中,轉(zhuǎn)動起來,道:“走吧,請你吃茶?!?/br> 宣玨也不是真的想惹毛齊岳。在蘇州安插人手,提防氏族是一回事;提點舊友是另一回事。 齊岳不阻止他的事,他也不會真的越俎代庖去插手齊岳的人生。 聞言只道:“嗯?!?/br> 仆人遞來兩把傘,兩人沒入雨簾,走出這座出奇靜逸的書齋時,齊岳突然側(cè)頭問道:“前幾日你單獨去見我三叔了?” 青竹傘下,宣玨點了點頭。眸光隔著雨簾看不清。 齊岳沒再多問,只是眼中劃過幾抹意味深長。 宣離玉這個人,他自幼相識,教習(xí)先生都同過幾個。從小到大,能哄那群古板老夫子對他贊不絕口,齊岳覺得,除了舉止文識外,這人城府也當(dāng)不淺的。 認(rèn)識十幾年來,就沒見過他失態(tài)過,任何時候都克制謹(jǐn)慎。 齊岳兩耳不聞窗外事慣了,本不想多打聽,但被宣玨一番旁敲側(cè)擊,說得多少心中惴然,剛想開口,就見到迎面走來個神色匆匆的黑衣男子。 是扔在大街上不打眼的那種,低頭行路,等走到兩人跟前,才分別給宣玨和齊岳拱手行了個禮,然后在宣玨耳邊說了聲什么。 齊岳離得近,但沒聽到低語的話。 不過他能看到,方才他還覺得“從未失態(tài)過”的宣玨,面色微微一變。 第45章 搶人 他不用低頭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齊岳剛被宣玨含沙射影了一頓, 加之此人很有事不關(guān)己的損友天賦,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宣玨掃了他一眼, 齊岳老老實實地閉嘴, 正經(jīng)起來:“需要幫忙么?” “不用?!毙k失態(tài)只一瞬,“欠你一頓茶,下次來討?!?/br> 說著越過齊岳,向長陽山莊走去。 面上不顯,內(nèi)里卻心急火燎,只能慶幸長陽山莊離此處并不算遠(yuǎn), 半刻即能到達。 雨幕漸大,噼里啪啦地吹在傘紙上, 宣玨莫名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爾玉……在蘇州應(yīng)該不會遇熟人。 他沒有收到任何京中貴人來此的消息。 那會是誰呢?還是個男子。 ……共進溫泉?開什么玩笑。 上輩子她南下染了風(fēng)寒, 半夜趕往長陽山莊, 他和戚文瀾都是向正巧在姑蘇的三皇子借來幾個宮女,伺候爾玉入了泉水。 宣玨那雙眸被遮在青白傘檐下,沒人窺到向來清潤的眼里變了神色。 冰冷危險,觸之生寒, 讓人不寒而栗。 齊岳見宣玨走遠(yuǎn),本想一個人再到處湊閑玩?zhèn)€樂子,比如去看看有沒有人趁著雨賽龍舟, 他壓個賭注??尚k那番話在他耳邊翻滾循回, 齊岳頓時索然無味。 他叫住那個黑衣男子道:“哎!離玉是要去哪?” 黑衣男子腳步頓住, 欲言又止。 齊岳不耐煩地用折扇隔空點了點,道:“快說。白棠,我又不會害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