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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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重姒蹙眉,挑起下顎,道:“那是你夫人?” “是的,她有身孕,馬車側(cè)翻,好懸沒傷到。”公子哥絮絮叨叨。 謝重姒歪頭看去,路上昏暗不清的地方,果然是輛橫翻在地的華麗馬車,檐角掛銅鈴,雕花飾金粉。 就是沒看到馬。 她疑道:“你馬呢?將車翻過來還能繼續(xù)用——看你這車,應(yīng)該挺結(jié)實(shí)的。” 公子哥赧然:“慚愧慚愧,在下御術(shù)不精,套的韁繩不牢靠,那馬趁亂跑了。估計(jì)跑到山那頭去了。” 說著他指了指遠(yuǎn)處黑影瞳瞳的群山。 謝重姒:“……” 謝重姒神色復(fù)雜,這是哪里來的二愣子,這么不設(shè)防? 三兩句透露個底兒掉? 要是碰到個身強(qiáng)力壯的歹人,一拎刀就能把這對小夫妻咔擦了奪走銀財(cái),或是綁架勒索。 她心眼多,沒全信,尚在猶豫要不要捎他倆一程,身后車簾被掀開。 宣玨被驚動,走了下來。 公子哥愣了下,意識到謝重姒不是一個人,試探問道:“這位是?” 謝重姒:“我夫人。” 公子哥大喜:“那敢情好,能搭個伴趕路!” 謝重姒:“……” 她信了這人是個貨真價(jià)實(shí)的愣頭青,放棄交流,對宣玨道:“他說他媳婦動了胎氣,你去把個脈看看?!?/br> 宣玨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到那蹲坐在地的女子身前。 她應(yīng)該是痛極了,腰裙和系著的玉牌拖曳在地,也沒在意染上臟污,只捂著肚子,額頭冷汗直冒。 女子聽到這邊的談話,先一步抬起手腕,宣玨虛虛搭上。 那公子哥也趕緊地跑了過來,剩謝重姒在這,不緊不慢地靠邊停了馬車,拴好韁繩,嘀咕道:“能把馬跑丟,有本事啊?!?/br> 她磨磨蹭蹭地經(jīng)過那輛側(cè)翻在地的馬車,木質(zhì)上乘,又重又大,前面韁繩不是一匹,而是應(yīng)當(dāng)牽連三匹馬。 ……能把三匹馬都放跑,人才。 到這,謝重姒差不多信了八分,走過去就聽見宣玨壓低嗓子輕聲道:“動了胎氣,但無大礙,歇息一下就可以趕路。不過入城后,最好去醫(yī)館開兩貼安胎藥。” 又側(cè)頭對謝重姒道:“捎他倆一路吧。” 意思是這對夫妻沒有問題。 公子哥是個棒槌,將夫人扶上馬車后,還問謝重姒:“誒要不用我們這輛車吧。我一個人掀不動,但咱倆一塊應(yīng)該可以。而且這馬車坐得更舒服?!?/br> 謝重姒果斷拒絕:“不了。” 他不解:“為何?” 謝重姒想錘他:“……我家老馬拉不動。要不,您去把您那三匹高頭大馬給尋來?” 她錯了,她哥絕對沒有這么不諳世事。 深宮六圍,縱有草包,但哪一個不是暗地里的人精,心眼比篩子還多。 公子哥和謝重姒一塊坐在車轅外頭,摸了摸鼻尖不吭聲了。想來也是覺得表現(xiàn)過于白癡。 兩邊自報(bào)家門。謝重姒說得含糊,只道是成婚不久,從揚(yáng)州來探親。 而這對夫妻倆,似乎也是來探親,但說得更含糊不清。 公子哥名叫林敏,約莫二十五歲,廬州府人,幼年居于蘇州一段時(shí)日過,近幾年才回廬州經(jīng)營舊業(yè)。 行商買賣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謝重姒覺得他一個人獨(dú)居得把自個兒餓死。 他的夫人比他小上三歲,懷的頭胎,尚才五六個月,也沒經(jīng)驗(yàn)。 方才劇痛,還以為要小產(chǎn),嚇得哭得妝都花了,現(xiàn)在坐在馬車上,有個人陪著還要好點(diǎn)。 林夫人也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拿帕子點(diǎn)了點(diǎn)眼角,見宣玨溫和寡言,看上去性子不錯,一抽一搭地想要拉住這位“姐妹”的手訴苦。 宣玨眼皮跳了跳,在她之前縮回手,林夫人沒只牽到了一抹衣袖,也不在意,繼續(xù)哭訴:“你說我怎么這么慘,回個家搞成這樣。我家那口子早年流連酒色,家里親戚說他并非良人我還不信,現(xiàn)在吃到苦頭了……” 林敏沒忍住叫冤:“哎媳婦兒我說……” 他早就浪子回頭了好嗎?! “閉嘴!”林夫人嬌喝了聲,接著幽幽地道,“不好帶仆人來,讓他趕個車還趕成這樣……” 宣玨聽她嘮嗑了半宿,腦殼實(shí)在疼,終于制止道:“林公子既已改過自新,凡事皆要識習(xí),不可一蹴而就,夫人也莫太過嚴(yán)苛指責(zé)?!?/br> 林夫人瞪大了眼,壓低了聲:“你在你家這么寬容?” 宣玨眨了眨眼,滿頭霧水,林夫人當(dāng)他默認(rèn),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跟你講,男人,得到的都不會珍惜。你丈夫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你這么縱容著他,萬一他真的喜新厭舊,你沒地兒哭去!平日里要多嬌縱點(diǎn),別太好脾氣,該罵就罵該說就說?!?/br> 外頭林敏擦了擦冷汗:“啊哈哈哈,她心直口快,小兄弟莫要放在心上。” 不省油的謝重姒面無表情:“無事?!?/br> 神他娘的不知道珍惜。 不過這位爺能忍住夫人這么訓(xùn)話……委實(shí)是真愛。 她閉上眼懶得再搭理,里面林夫人傳授各種經(jīng)驗(yàn),謝重姒左耳進(jìn)右耳出,當(dāng)聽了狗吠。 而宣玨,朝堂舌戰(zhàn)群臣過,駁斥質(zhì)問帝王過,可實(shí)在找不出合適的話堵婦人之嘴,聰明地不再多吭聲一句,垂眸斂神,很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一句話也都沒聽進(jìn)去。 他在看著林夫人腰間那塊玉牌出神,上頭刻了個字,“齊”。 終于挨過魔音,到了城里,進(jìn)城后,找了家客棧先住下。 林敏急急忙忙帶著夫人去看郎中開藥了,留下謝重姒和宣玨。 謝重姒剛敲詐了林敏一筆豐厚車錢,準(zhǔn)備去換匹馬,她扔著手中碎銀兩,邊拋邊準(zhǔn)備出門,宣玨喚住了她,低聲道:“那位林夫人,是蘇州齊家的人。” 謝重姒聞言,腳步一頓,接住銀子,輕輕皺眉。 第40章 醉酒 這輩子第一個親親√ 宣家祖籍蘇州, 不算在“揚(yáng)州楚家”、“蘇州齊家”、“應(yīng)天江家”、“臨安蒙家”和“漓江秦家”這五大氏族之內(nèi),但往前百年,也算當(dāng)?shù)刂Ψ比~茂的世家。 到了宣玨父輩一代, 枝葉凋零, 只余宣亭一人,初為蘇州小官,拔擢后補(bǔ)御史臺位,舉家遷至京城。 可宣家這近百年在蘇州的根基尚在,人脈儕朋也仍有交集。 就連宣玨前世南下,像京中世家子弟般置辦產(chǎn)業(yè), 首選也是蘇州。 而宣齊兩家也算世代交好,互為姻親。 宣玨對齊家的家族徽紋很熟悉——是朵綻開的白蓮。 昔年高|祖為帝后, 獎賞功臣, 賜了齊家國號為姓。齊氏族長為表忠心, 取意自高|祖早年拜師學(xué)藝的蓮蓬山。蓮蓬山那四面環(huán)水,夏日菡萏接天蓮葉,齊家也就改族徽為水紋芙蓉,意初心永存。 宣玨替林夫人把脈時(shí), 她腰間系的家族玉牌,就是齊家的出水芙蓉紋。 如果他猜得不錯,林夫人名齊錦, 是個應(yīng)“死”的人。 離經(jīng)叛道嫁于家族反對的夫婿, 在族譜里“被死”了一道, 齊家對外只說這個女兒病死;上輩子有了身孕回府探親,遭遇劫匪,夫妻二人殞命,戚文瀾剿匪后說過這一茬, 不勝唏噓,宣玨印象很深。 前世之事,不好提及,宣玨也只和謝重姒講明她的身份。 謝重姒皺眉沉吟:“齊家?怎么瞧出來的?!彼樖謱⑷睾砂?,轉(zhuǎn)了方向,“走,回房說。” 客棧房間是林敏這個冤大頭訂的,不是自己出銀,謝重姒不好舔著臉要兩間房,左右權(quán)衡,只得和宣玨擠在一間天字號的上房里。好在房間寬敞,她看了看,打個地鋪游刃有余。 宣玨將房門扣上落閂,言簡意賅:“家族令牌。余下最好不要與他們同路,等到蘇州,我安排妥當(dāng),我們即刻回望都?!?/br> 齊家人多眼多口還雜,齊錦是四房嫡幺女,年紀(jì)小輩分大,按著姻親關(guān)系排子丑寅卯,宣玨得稱她姑姑。 跟著這么位嬌滴滴的姑奶奶,怕是到還未到蘇州,就惹人注目。 謝重姒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多問,只是將荷包滾了個邊,倒出碎銀兩挨個數(shù)了數(shù)。 然后嘆氣道:“愁人,只有四十兩不到。看來我得訛林敏一筆了。” 宣玨見她在打小算盤,多問了句:“怎么訛?” 謝重姒想了想:“稱兄道弟大法好?!?/br> 宣玨:“……” 他大概能猜到了。 當(dāng)夜,謝重姒就從林敏敲了一百兩,據(jù)說是喝酒喝高了,林敏同他耍拳,連連輸招。 宣玨在一旁卻看得清楚,爾玉這分明是仗著林敏頭暈眼花,出手慢他一步,才贏了整晚。 謝重姒推杯換盞,喝得不多,但為了耍賴,愣是裝醉,最后靠在林敏肩上和他稱兄道弟,順帶將他產(chǎn)畝祖業(yè)都套個底朝天。 宣玨實(shí)在看不下去,拎著這小醉貓回房。 房門一合,謝重姒自顧自地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緩酒。神態(tài)清明。 只是喝完后,呆愣地直視前方,見宣玨走了過來,視線隨他而動。 宣玨往右,她跟著向右,往左,她也看向左。 宣玨習(xí)以為常。 就算爾玉替他推去聚宴,也難免有應(yīng)酬要夫妻同赴,總有人敬酒為名,給他難堪。 謝重姒替他擋過幾回,眾人才摸清她態(tài)度,試探漸止。 而宣玨也在這幾次擋酒和帶人歸家中,清楚了謝重姒的醉酒狀態(tài)。 她醉酒醉得層次分明。 先是沒事人般,神態(tài)清明,條理清晰;之后也不說話,只盯著一個目標(biāo)可勁發(fā)呆;再隨意拽過什么,亂七八糟地吐幾句憋悶很久的話;最后…… 宣玨剛把端來的醒酒湯放下,準(zhǔn)備去拿個湯勺,聽到提碗聲,回頭再看,謝重姒已是端起喝盡,瓷碗見了底。 然后,她將碗撂下,默不作聲地扯住宣玨的袖角,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離玉,要不還是換回來吧。我看你也挺難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