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猶豫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方手指粗細的紅色錦盒，里頭用綢緞包裹著一只碎成兩截的碧玉簪。

    唐曉慕在司珍局的畫冊上見過這枚碧玉簪，旁邊特有一行小字標注“陛下特許謝貴妃專用”。

    望著手中的斷簪，裴霜面露苦澀：“這是我撿的……”

    當初十二歲的季修睿就是意外撞見這一幕，以為裴霜和謝貴妃有私情，才會讓他滾出皇宮。

    那時季修睿太過氣憤，甚至都忘了跟他要回這枚斷簪。

    宮中后妃大多都盼著謝貴妃死，這事如果鬧出來，哪怕兩人真的清白，裴霜必然會死。

    而謝貴妃一旦沒了皇帝的偏愛，也只有死路一條。

    正巧謝貴妃發(fā)現(xiàn)眼角有了細紋，為容貌擔憂，裴霜便辭官歸鄉(xiāng)，承諾出宮為她尋找駐顏草藥。

    季修睿冷冷問：“從她閨房之中撿到的東西，不還給她，而是私自留存，合適么？”

    “我與她從未越矩。”裴霜語氣沉沉，似是坦蕩，又似是后悔。

    季修睿冷眼瞧著他手中的東西。

    唐曉慕看出他想毀掉那枚斷簪。

    可最終季修睿閉眼倚在軟枕上，似是想了好久，只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br>
    第82章 殿下有救了   唐曉慕為他cao碎了心

    裴霜離開, 屋內(nèi)只剩下唐曉慕與季修睿。

    她瞧著神色懨懨的季修睿，心不可遏制的疼。

    唐曉慕試探性地寬慰道：“我看裴大夫說的很多話都帶著主觀臆斷，或許真相不是他說的那樣?！?/br>
    不是這樣, 又是哪樣？

    謝貴妃對他的恨意是真情實感的。

    想起她, 季修睿的頭又開始疼了。

    過去的記憶一遍遍涌起, 整個皇宮中，最恨他的非謝貴妃莫屬。

    季修睿的劍眉緊緊蹙起, 沉聲喊：“青竹?！?/br>
    青竹推門進來：“爺。”

    季修睿吩咐：“去一趟海寧?！?/br>
    海寧是謝貴妃的老家，據(jù)說那年還未登基的皇帝微服巡游，正巧遇見父母雙亡, 前去投奔舅舅一家, 卻被舅母趕出來的謝貴妃。

    皇帝于心不忍, 將她救下，隨后互生情意，開啟了謝貴妃長達數(shù)十年的榮寵。

    這是季修睿先前知道的版本。

    可如今他總是想起裴霜剛剛說過的話。

    以皇帝的性子，做得出強搶之事。

    青竹等了會兒沒等到下文，不解地問：“去海寧干什么？”

    季修睿張了張口, 忽然愣住。

    他大概這兩日間就要死了, 這點時間根本不夠青竹趕到海寧。

    謝貴妃一介孤女，知曉當年之事的人少之又少。即使青竹到了海寧, 也不一定能查到線索。

    更何況就算青竹查到真相又如何？

    季修睿那時都死了。

    季修睿沒再出聲, 揮手示意青竹出去。

    青竹一頭霧水：“那屬下還用去海寧嗎？”說實話, 這個時候他不想離開季修睿身邊。

    季修睿沒出聲, 像是不想回應。

    唐曉慕給青竹遞了個眼色, 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青竹茫然地退出屋子。

    季修睿怔怔地靠在軟枕上，似是有些無措。

    “殿下，”唐曉慕輕輕喚了一聲。

    季修?；厣窨聪蛩? 握住她的手。唐曉慕身上的溫暖傳來，一點點驅(qū)散他自心底不斷冒出的寒意。

    “明日回京吧?！奔拘揞Ｕf。

    唐曉慕蹙眉：“你的身體……”

    “我吃得消?！奔拘揞Ｎ罩终频牧Χ燃又兀ｎD了會兒說，“我想去問問父皇真相?！?/br>
    唐曉慕擔憂：“這肯定會觸怒陛下，萬一降罪怎么辦？”

    “降罪就降罪吧，我一個將死之人，沒什么好怕的?！奔拘揞＠淅涞馈?/br>
    “可即使真如裴大夫所說，陛下也不會承認，你去了也是白去?！碧茣阅接终f。

    季修睿咬牙：“我總得問問才甘心?！?/br>
    唐曉慕能體會他的心情，可實在覺得這一舉動太過冒險：“真相不像裴大夫所說最好，但萬一他說的都是真的，你打算怎么辦？”

    若是這些年謝貴妃對他疼愛有加，這個選擇唐曉慕能輕易幫季修睿做出，肯定會找皇帝報仇。

    可問題是這些年謝貴妃恨不得他去死，反倒是皇帝對他照顧得更多一些。

    生恩與養(yǎng)恩都帶著罪孽。

    季修睿垂眸，啞聲道：“到時候看吧?！?/br>
    或許他都不一定能活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

    他眉眼間盡是痛苦與疲倦，丟開身后的靠枕躺下去。唐曉慕為他掖好被子，等季修睿呼吸均勻后，才悄步退出。

    青竹還在屋外思索：“王妃，屬下還用不用去海寧？”

    唐曉慕想了想，帶著他走到遠一些的地方，小聲說：“你讓蒼柏去海寧查一下謝貴妃進宮的始末。注意要秘密查訪，別引起別人察覺。”

    蒼柏剛剛就在屋頂上守著季修睿，早就將屋內(nèi)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安排好人繼續(xù)暗中保護季修睿后，蒼柏當天就秘密出發(fā)去海寧。

    唐澤旭看唐曉慕午飯都沒心思吃，讓人給她煮了碗湯圓，端去給她：“吃點吧，吃完才有力氣去繼續(xù)想辦法求裴大夫救人?！?/br>
    唐曉慕悶悶吃了一個，越想越不是滋味：“哥，殿下那么抗拒裴大夫救他，我們非要他救，是不是太自私了？就算裴大夫松口愿意救人，殿下恢復后會不會覺得膈應？”

    可她要是尊重季修睿的意愿，季修睿就死了。

    唐曉慕能理解他此刻內(nèi)心的痛苦，可她想陪季修睿一起走下去，而不是放任他去死。

    唐澤旭嘆息：“殿下要是與我們家毫無關(guān)聯(lián)，他想死還是想活，我都隨他?？傻钕卢F(xiàn)在是你的夫婿，我厚著臉皮跟他攀個親，作為親人，我還是希望他好好活著?！?/br>
    可糟糕的是唐曉慕剛剛設(shè)身處地地代入了下季修睿的身份，骨子里那么高傲的一個人，的確不會愿意向裴霜低頭。

    唐曉慕原本還想再勸勸季修睿，可看他實在是太痛苦了，再提起讓裴霜救人都像是往他傷口上撒鹽。

    唐曉慕努力讓自己吃完一碗湯圓，對唐澤旭說：“先去說服裴大夫吧，不然即使殿下低頭也沒用?！?/br>
    唐澤旭小聲跟唐曉慕說：“裴大夫從殿下那兒離開后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內(nèi)，我趁中午喊他用膳的時候過去打探了下，聽他一直在長吁短嘆，好像還哭過?！?/br>
    唐曉慕意外：“他那么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碧茲尚裾f。

    唐曉慕猜裴霜應該是在緬懷謝貴妃，決定趁這個時候去找他再說說。

    她去敲裴霜的門，里面?zhèn)鱽砼崴獝琅穆曇簦骸安灰娍?、不吃飯、別煩我。”

    “我來討債?！碧茣阅秸f。

    唐曉慕的明艷活潑總是讓裴霜想起謝貴妃，甚至裴霜有時候會想若謝貴妃沒被強搶入宮，他們的女兒也該像唐曉慕這么大了。

    在漠北那段時間，他是打心眼里拿唐曉慕當女兒看的。

    如今也一樣。

    聽到她的聲音，裴霜壓著火氣去開門，繃著臉說：“誰欠你債了？”

    “人命債?！碧茣阅揭蛔忠活D地說，繞開杵在門口的裴霜，和唐澤旭一前一后走進去，在桌邊坐下。

    這兩人自帶茶水，唐曉慕依次擺出三個茶盞，唐澤旭拎起手中茶壺，倒了三杯熱茶，對裴霜做了個請的手勢：“天這么冷，裴大夫坐下來喝杯茶?！?/br>
    裴霜冷著臉關(guān)門，走到兩人對面坐下：“你們要是想要我這條命的話，我現(xiàn)在就還給你們?！?/br>
    “我爹手里的人命那么多，才不缺你這條。我是想跟你談談殿□□內(nèi)的毒?！碧茣阅秸f。

    裴霜的臉更冷了。

    “我們剛剛已經(jīng)分析過，不可能是謝貴妃給他下毒。但毒-藥是你做的，究其根本，是你害了殿下?！碧茣阅街肋@樣有點強詞奪理，但眼下情況緊急，為了救季修睿，她顧不上那么多。

    裴霜抿唇不語。

    見他沒像之前那樣反復強調(diào)不救季修睿，唐曉慕和唐澤旭都覺得有戲。

    兄妹兩人互看一眼，唐曉慕繼續(xù)說：“若是謝貴妃還活著，你覺得她會讓你救殿下嗎？”

    原先裴霜覺得她不會，但剛剛得知謝貴妃的死因，裴霜便知道她的選擇和自己想的截然相反。

    剛剛裴霜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中反思，甚至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謝貴妃。

    如果他不做這藥，季修睿不會中毒，謝貴妃也不至于為了再生一個兒子去搶皇位而死。

    裴霜久久沒出聲，唐曉慕便知道答案了，進一步問：“如果謝貴妃讓你救殿下，你救嗎？”

    裴霜內(nèi)心當然不愿意救。

    他一直都將季修睿視作罪孽。

    可那是他心愛之人的要求……

    他會救。

    裴霜痛苦的閉上眼，好一會兒，咬牙道：“就算我愿意救他又怎么樣？他可不要我救?！?/br>
    唐曉慕能屈能伸，麻溜端起桌上的茶杯，端到裴霜面前，恭恭敬敬地喊：“師父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