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彧嘴里說要把老爹押在西瓜攤，最后還是給了西瓜攤的老爺子二十塊錢，讓西瓜攤的出個人踩三輪車幫著送下貨。他不想在逐漸升溫的大太陽底下奔波。

    穆杰看穿兒子的心理，使勁兒憋住自己沒開口訓(xùn)斥兒子。

    中年漢子被父親打發(fā)送他們父子倆。他扣上草帽說：“你爺倆都上來吧，我這是改裝了燒柴油的車?！?/br>
    穆彧伸手?jǐn)v扶父親，等父親坐穩(wěn)了才跨上車。

    “爸，你坐好啦?！?/br>
    穆杰雖然覺得自己動作還敏捷呢，但他也很受用兒子的攙扶。

    “你們真是父子倆啊。我還以為你們是哥倆呢。”

    “是吧？我爸今早染的頭發(fā)。爸，你這馬上看著年輕了三十歲。你以后還是這樣染吧?！?/br>
    “年輕三十歲不是比你小了？”穆杰乜斜兒子一眼。他在晨風(fēng)中笑瞇了眼睛，眼角的紋路立即暴露了他實(shí)際的年齡。

    穆彧趕緊轉(zhuǎn)移視線，吹起口哨。

    儼然是穆杰最愛的《小路》。

    穆杰聽了一句，開始和兒子一起吹口哨。悠揚(yáng)纏綿的《小路》，好像在他們的前方?jīng)]有盡頭。

    轉(zhuǎn)進(jìn)省院宿舍區(qū)那條路了，穆彧停下跟父親的合奏。

    那中年漢子在穆彧的指示下往那12層的宿舍樓去，嘴里還說：“若你們說是省院的，我爸都能來給你們送的。”

    “為啥??？”穆彧問。

    “早年，快三十年了，我爸在省院門前賣西瓜和另一伙賣西瓜的打起來了，傷的特別重，肝被捅了一刀，差點(diǎn)兒當(dāng)場交代了?！?/br>
    “嗯嗯，我知道那事兒。那手術(shù)是我媽和我謝大爺做的。我小時候沒少被我媽和謝大爺教導(dǎo)，提醒我打架不準(zhǔn)動刀，要躲著動刀的。”

    那中年漢子“哎呦”一聲停了車，道：“你怎么不早說呢？”

    “早說多給我兩西瓜？”穆彧開玩笑。

    “自然了。這車錢我也不能要的。這算什么事兒啊。嘖嘖，你看看你看看?！?/br>
    “你爸看著還可以啊?！蹦陆苷f話了。

    “嗯，他還可以。養(yǎng)了好幾年才緩過勁兒。如今寧可少賣點(diǎn)兒錢，也不讓我來省院門前擠，省得打起來。我這車就是特意該裝了，每天晚上過來你們住家這兒賣西瓜的。”

    說話間到了單元口，穆彧按了對講讓小芳到電梯接?xùn)|西。那漢子幫著把食材，送進(jìn)電梯，要把車前西瓜錢給回穆彧。

    穆杰道：“我們有紀(jì)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br>
    穆彧說：“你趕緊出去，那邊有人來了，你的板車別丟了。”

    那漢子回頭張望自己的板車，穆彧按了關(guān)門的按鈕。

    小艷和小芳姊妹倆等在電梯口，幫著父子倆把東西搬回家。小艷去擦灰，小芳跟著父子倆進(jìn)廚房。

    “穆叔，你想做什么菜啊？”小芳對做菜的興趣比收拾衛(wèi)生高。

    “你看看食材，怎么搭配最好?！?/br>
    “兩個西瓜啊，有個火燒冰山？”

    “嗯?！蹦陆芤贿吺帐皷|西一邊回應(yīng)小芳。

    “這沙蝦做白灼嗎？”

    “嗯，你先兌點(diǎn)鹽水，把這些蝦養(yǎng)起來?！?/br>
    “好?！毙》际煜ぴ趺刺幚砩澄r。

    穆彧找了一個大不銹鋼盆，裝了少半盆水把鯰魚扔進(jìn)去，上面放了個蒸簾，馬上又壓上裝滿水的鍋。

    “這回我看你還往那兒逃！”

    小芳咧嘴笑。穆彧小時候追脫逃的鯰魚，抓了滿手的黏液。從那以后，他都是這么囚禁待斬的鯰魚。

    “小芳，你閨女考的怎么樣？”穆杰想起來小芳她女兒今年高考。

    “考了496分?！?/br>
    “報了哪個大學(xué)？什么專業(yè)？”

    “她想上天?！?/br>
    穆彧和小芳的聯(lián)系多一些，就給父親做解釋：“那年我不是帶她坐了一次飛機(jī)嘛，回來她就想當(dāng)空姐。我說那當(dāng)空姐多沒意思，不如去造飛機(jī)、開飛機(jī)?！?/br>
    穆杰瞪兒子一眼，說：“你可真能糊弄孩子！”

    “嘿嘿，行不行的先讓她好好學(xué)習(xí)啊。誰想到今年她從頭到尾報了航空類的學(xué)校。軍校也報了。第一志愿就是長春的空軍航空大學(xué)?！?/br>
    “亂彈琴。那學(xué)校招幾個女生？”

    “她體檢過了，軍校那欄也不能白空著啊。我后來才知道她這么填的?！?/br>
    穆杰知道兒子跟小芳好，跟小芳的閨女也處得不錯。皺皺眉頭問：“一定要上天？別的軍校不行？”

    小芳立即說：“是軍校就行，她這分?jǐn)?shù)全省有”

    “440個，并列排名是46655到47094。軍校報了服從分配。然后地方院校報了北航。”

    “這成績報北航？你參謀的？”

    穆彧咧嘴，道：“她自己報的。北航她肯定不夠，空著也是空著的。她雖然是理科，但數(shù)學(xué)物理都學(xué)的很勉強(qiáng)，她不是能搞飛行器研究的人才。她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智商，能讀個本科就行。她除了想上天，并不在乎是什么專業(yè)。”

    小芳趕緊說：“是軍校就行。比起當(dāng)空姐，她更喜歡穿軍裝。”

    穆杰點(diǎn)頭，說：“軍校女生招的少，你回頭把她的考號成績發(fā)給我，我看看的?，F(xiàn)在有點(diǎn)兒晚了?！?/br>
    穆彧立即說：“爸，我手機(jī)里有，我馬上發(fā)給你。今天正好在補(bǔ)錄呢。你一天到晚偉光正的，我們哪敢用這些事兒麻煩你?！?/br>
    穆杰用鼻子“哼”兒子，說：“你小芳姐帶你、照顧你mama三十年，怎么就不值得我破例了？要是今年走不了軍校就去當(dāng)兵，明年從軍隊(duì)考，這分?jǐn)?shù)能去上不錯的專業(yè)?！闭f畢，他掏出震動的手機(jī)看看，回去臥房打電話。

    穆彧伸手，小芳舉手與他相拍，倆人宛如二十年前那樣，同時高聲——“耶！”小艷聽見他倆在廚房的動靜，走過來問：“這么一地菜，你倆發(fā)什么瘋？”

    小芳興奮，剛想對jiejie說女兒有著落了，便見穆彧豎起食指“噓”在嘴邊，立即低頭找活干。

    小艷見狀就嘮叨meimei道：“你都四十多歲了，怎么還和以前一樣跟孩子玩？”

    高高大大的那“孩子”就說：“小艷姐，你忙你忙，我不搗亂了?！?/br>
    倆人合伙把小艷哄出廚房，這是倆人幾十年達(dá)成的默契。

    “你爸會不會很為難??？”小芳擔(dān)心。

    “不會。他要個女兵的名額是很容易辦到的。沒準(zhǔn)今年就能去上軍校呢。”

    “那感情好?！毙》技印?/br>
    她們姐倆年齡大了以后，嚴(yán)虹和李敏商量她倆：“是繼續(xù)在家里干，還是去醫(yī)院當(dāng)護(hù)理員？”

    當(dāng)護(hù)理員有什么好？掙得沒比她們多，要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住宿舍要還交錢。倆人自然選擇了繼續(xù)做。后來小艷經(jīng)人介紹找了出租車司機(jī)，家是省城的，人家奔著潘志和嚴(yán)虹這門親戚去的。

    而小芳后來嫁了姐夫的好朋友，也是開出租車的。小日子和jiejie一樣過得不錯。姐妹倆一早一晚有人車接車送地來上班。

    二十年過去，小艷的兒子繼承父業(yè)開出租。在小芳的女兒要上小學(xué)時，正好穆彧那年上大學(xué)。李敏帶穆彧出去玩，順便就把小芳的閨女也帶上了。那孩子對空姐羨慕得不得了，穆彧哄她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大學(xué)就行。這不今年高考的成績在全省排了前三分之一，也算對得起她爸媽的殷切期望了。

    *

    李敏這一天的三臺手術(shù)結(jié)束，時針指向了下午17點(diǎn)。她看過謝蘇寶的醫(yī)囑，點(diǎn)頭通過。等她趕到院辦，會議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

    “李院長，進(jìn)來坐?！苯裉燧喌絼⒓t主持會議。

    李敏朝所有人點(diǎn)頭，然后坐去謝遜和楊毅之間留給自己的空位。對面是三個副院長。

    “才下手術(shù)？”

    “是?！崩蠲舻钠v不曾遮掩半分。楊毅體貼地把自己的會議記錄推給李敏。李敏看一眼劉紅，便低頭看下去。

    又是藥占比！老調(diào)重彈了千百次。臨床最煩的就是這個。每個病人的情況不同，處方的合理性不是比單一的藥品收入/（藥品收入 醫(yī)療收入 其他收入）更重要嗎？也就外行才會用這個藥占比來考核臨床工作了。

    等李敏看完了，劉紅問她：“李院長，你什么意見？”

    “暫時沒有任何想法?！崩蠲羰附晃?，平靜且坦率地看著劉紅的眼睛說話。

    于是劉紅說：“那今天就先這樣了。散會?！?nbsp;她在心底嘆口氣，女兒的事兒還得李敏跟富云香斡旋。原來的想法都要先丟到一邊了。

    感情自己趕過來就聽到了這個？

    “師妹，你跟我來一下?！敝x遜招呼沒接受散會決定的李敏

    李敏跟謝遜去他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的布局與舒院長和陳文強(qiáng)用的時候沒差多少，但墻上留了陳文強(qiáng)寫給謝遜的幾個大字：“精益求精。”

    “師妹，隨便坐吧。會議記錄今晚會發(fā)給你。明天會有紙質(zhì)文件。你的辦公室在我隔壁，已經(jīng)收拾好了。這是你辦公室的鑰匙?！敝x遜打開抽屜，找出一串鑰匙。

    李敏拿起那串鑰匙，不僅有些感慨地說：“晚了十年?！?/br>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今天的手術(shù)不順利？”

    “挺棘手。我和寶寶忙了五六個小時。能平安下臺都念佛了。”

    “辛苦。昨晚我白做小人了。沒想到劉紅今天對你這么友好?！?/br>
    李敏把昨晚的事兒告知謝遜，把傅晟的態(tài)度也說了。

    “難怪了。我最討厭工作夾雜私人關(guān)系。偏又?jǐn)[脫不開這些?！?nbsp;謝遜見李敏盯著墻上的字看，就說：“喜歡你就拿過去掛。這是我給陳院長當(dāng)助理時他寫給我的?！?/br>
    “不了。我家里還有我老師寫的條幅。都是寫給我的，我再拿一個過來?！?/br>
    謝遜陪著李敏過去隔壁的辦公室，他站在門口說：“這辦公室我用了兩年，空了八年，現(xiàn)在輪到師妹了?！?/br>
    “舊地重游，進(jìn)來坐坐？”

    “不了，我還得回科里看看?！?/br>
    “我也得回去看看了?！崩蠲翩i門。

    倆人往樓梯那邊去，一路見各辦公室的人都準(zhǔn)備好下班，就等著到點(diǎn)兒打卡了。

    “還是院辦的舒服。我們科這時候可是在正忙著呢?！?/br>
    “你習(xí)慣了就好。你記得院長書記都選一線科室的，就不會讓臨床和后勤擴(kuò)大。后勤是為臨床服務(wù)的，沒資格和臨床頂牛。”

    “嗯。我會記住的?！?/br>
    “這也是陳院長告訴我的。拿不起來臨床的人，最多可以到院辦當(dāng)副職，正職必須是臨床的科室主任兼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