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鍬來，把這最后一株連土一起移到樓中?！迸峄补怅幊林樂愿?。

    順歲趕忙去辦。

    裴徊光所說的將這柱荔枝苗移到樓中，是只單獨拿出一間房，搬空里面的東西，用土填高，用整間屋子做一個苗圃，再將這支寶貴的荔枝苗移過去。

    大半日，裴徊光都將心思用在這柱荔枝苗上。

    直到最后這支荔枝移過去了，裴徊光親自看過，勉強滿意了。他令人備水沐浴一身塵土，然后換上一身干凈的雪衣，回到寢屋去，座靠在長榻一端，手里拿了卷荔枝栽培的書冊來讀。

    讀著讀著，他忍不住想了沈茴。

    不知她今日早朝是不是順利。

    這個時候，早朝應(yīng)該早就結(jié)束了，那她在做什么？裴徊光想了想，以他對沈茴的了解，她一定會在早朝之后留下幾個臣子談話。

    “嘖?！迸峄补鈬K嘖兩聲。

    人嬌嬌的，誰能想到野心那么大。

    裴徊光慢悠悠地又往后翻了一頁，繼續(xù)讀著荔枝苗用什么樣的肥料，才能長得更好些。

    傍晚時，伏鴉上樓，得了裴徊光的一聲“進(jìn)”，進(jìn)去稟話：“掌印，京都西廠那邊出了點事兒。西廠里的老人不太服王來。您看要不要東廠出面？”

    “讓王來自己處理。”裴徊光面無表情。

    伏鴉應(yīng)了之后，并沒有立刻離開。他瞧著懶洋洋倚靠長榻一頭的掌印過分養(yǎng)生，心里很不得勁。他試探著問：“掌印，出去找找樂子？”

    “找樂子？”裴徊光抬起眼睛，寒涼的目光瞥過來。

    撞見掌印這樣的目光，伏鴉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讓自己多嘴。他剛要開口辯解挽救，順歲叩門，在外面稟話：“掌印，太后跑過來了?！?/br>
    跑？

    很快，裴徊光就聽見了沈茴跑上樓的腳步聲。輕盈的，也是凌亂的。

    裴徊光皺了下眉。他將手中的書放下，倚靠的坐姿坐正了。

    沈茴提著裙擺跑進(jìn)屋，一看裴徊光，也不管伏鴉和順歲還在這里，她越發(fā)快步朝裴徊光跑過去，整個身子撲進(jìn)裴徊光的懷里。

    沈茴將臉埋在裴徊光胸膛，委屈地嗚嗚直哭。

    “怎么了？”裴徊光瞬間寒了臉。

    沈茴沒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哭。

    裴徊光寒聲問：“哪個狗東西把咱家的寶貝惹哭了？”

    裴徊光猜著早朝上誰惹了沈茴，漆眸底迅速升起不可阻擋的殺意。他又不得不壓了壓情緒，收起力道，摸摸沈茴的頭，低聲哄她：“明天咱家陪娘娘去上朝?！?/br>
    “拉鉤哦?！鄙蜍钐鹉槪坌ν?。臉上哪有半滴淚。

    裴徊光一窒，得知被騙，剛要冷聲開口，沈茴蹙起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小聲說：“我太想你了……”

    第173章

    伏鴉望著眼前這一幕, 目瞪口呆。他總覺得這不是他能看見的東西！他看見了，那他還能活著走出去嗎？

    他悄悄轉(zhuǎn)過頭，拼命向順歲使眼色。然而順歲頷首垂眉, 像一棵樹, 一棵死樹。那他咋辦??？伏鴉慌了。他趕忙學(xué)著順歲一樣低下頭, 讓自己也像一棵樹。只是他這棵樹可不是死樹, 活得生機盎然的, 激動得葉子抖得噼里啪啦的。

    他還在琢磨著自己今兒個能不能活著出去呢，順歲已經(jīng)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往外走。順歲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伏鴉傻在那里, 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伏鴉頓時回過神來，什么也不管了, 跟著順歲一起逃出去。

    剛邁出門檻, 伏鴉抖了抖肩，一屁股坐在地上。

    順歲畢恭畢敬地將房門關(guān)上，才含笑望向伏鴉，低聲問：“督主，您怎么了？”

    伏鴉趕緊爬起來，拉著順歲飛快下樓。順歲笑嘻嘻地說：“督主慢些慢些！”

    順歲臉上的笑已經(jīng)很收斂了，實則他心里哈哈大笑。誰能想到東廠的鬼面督主竟然因為見了這樣的一幕，嚇成這樣？

    這好笑了吧。哈哈哈哈哈……

    順歲抿唇, 努力把笑憋回去。待被伏鴉拉到樓下，他語氣尋常地開口：“今日所見，督主莫亂言?！?/br>
    “這這這……這肯定啊！”伏鴉直接結(jié)巴了。

    “嗯——”順歲拉長了音應(yīng)一聲, “督主自便, 我要去給太后準(zhǔn)備甜品了?！?/br>
    “啊, 好?！狈f胡亂地應(yīng)了一聲, 站在原地沒動。順歲離開許久了, 他還站在那里發(fā)呆。

    ·

    屋內(nèi)，裴徊光瞥著沈茴向他撒嬌的臉，慢悠悠地開口：“怎么也是當(dāng)上太后的人了，那兩人還在屋里，就這樣不顧慮？”

    “你不喜歡嗎？”沈茴細(xì)眉蹙了蹙，樣子再委屈三分。

    裴徊光沒說話，用微蜷的指背緩緩蹭了蹭她的臉。

    沈茴轉(zhuǎn)瞬間又笑開，她彎腰褪下鞋子，爬上長榻，抬起裴徊光的手臂，自己的身子鉆過去，軟軟坐在他的腿上，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輕快地哼哼著。她環(huán)在裴徊光后腰的手，跟著自己哼哼的小調(diào)，輕輕用指尖兒點叩著。

    裴徊光瞥向懷里的人，道：“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還賴在咱家身上做什么？”

    “因為喜歡呀?！鄙蜍顪愡^去，用自己柔軟的臉頰在裴徊光微涼的臉側(cè)溫柔蹭了蹭。

    “心情這么好？”裴徊光將她在他后腰搗亂的手拿到身前，攏在掌中。

    “嗯嗯?！鄙蜍钌晕⑴擦伺玻{(diào)整了下坐姿，枕靠在裴徊光的肩上，在他耳邊絮絮地說話：“我以為今日的早朝會很不順利。其實挺順利的……雖然早就料到了他們就算有別的想法，最近幾日也不敢妄動?？墒钦娴捻橅樌耍睦镞€是歡喜?！?/br>
    “嗯，我讓蘇翰采官復(fù)原職了。表哥既已從軍了，虛銜留著也無用。蘇大人倒是大有可用。之前親自拜訪幾次，他都不太愿意出山。沒想到他今日那么痛快地應(yīng)下，還立了誓呢。”沈茴彎著眼睛笑，“煜兒也好聰明。提前交代她的事情，她都有做到。我讓她親自詢問蘇翰采愿不愿意做她的老師。她剛問完，蘇翰采紅著眼睛跪下了?！?/br>
    沈茴低低地笑出來聲：“沒想到平日里那么古板的一個人，也會當(dāng)眾紅了眼睛。”

    沈茴再輕嘆：“當(dāng)初沒能阻止皇帝來關(guān)凌。哦……該稱呼先帝了？可我還是想罵他狗皇帝。煜兒祭天拜祖的登基大典沒能回京辦，心里總是不踏實。若回去，舟車勞頓，又是勞民傷財?shù)囊换??？墒俏乙仓谰┒疾攀钦沃行?，早晚都要回去……也不知道還能太平多久……”

    “今天早朝上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哦，還有狗皇帝的喪儀。按照祖制，后宮中沒有子嗣的妃嬪要么陪葬要么一生苦守皇陵。臣子提到這件事情，還以為我會反對。我才沒有。我想……”

    裴徊光垂著眼睛，安靜地聽著懷里的沈茴笑盈盈地說話。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事情——今日早朝上發(fā)生的事情、早朝后她召了臣子談?wù)摰氖虑?，甚至宮中幾位妃子為了不給狗皇帝殉葬想法子討好她這樣的小事。

    起先，裴徊光不太明白沈茴對他說這些是什么目的。

    他又不是真的隱退了，只是不喜歡踏進(jìn)玱卿行宮而已。反正就算他不去，早朝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至于后宮的女人們?nèi)绾斡懞盟?、煜兒喜歡吃什么糕點……這樣的事情講給他聽是為了什么？

    沈茴軟聲細(xì)語地說了近半個時辰，說得懶倦了，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輕輕靠在裴徊光的懷里，不再說了。過了一會兒，她又抬起眼睛來，望著裴徊光笑了笑。

    裴徊光忽然就懂了。

    她只是心情好，和他分享她的愉悅而已。

    “娘娘啊——”裴徊光拉長了腔調(diào)，喟然般開口喚她。

    “嗯？”沈茴眼睫緩抬，仰起臉來詢問地望著他。

    裴徊光望著沈茴的笑靨，慢悠悠地說：“過來讓咱家親親。”

    沈茴笑著湊過來，裴徊光卻略向后退了一些，避開了。他略顯嫌棄地瞥著她，說：“娘娘這嘴叭叭說了半個時辰，歇歇吧。”

    說著，他低頭，咬住沈茴胸口的束帶，將蝴蝶結(jié)緩緩地扯開，埋首在她香軟的胸口，溺斃在她的溫柔鄉(xiāng)里。

    ·

    第二日，裴徊光依言陪著沈茴上朝。他抬著小臂，由沈茴輕搭，陪她穿過滿殿跪地的朝臣，送她到珠簾之后。

    整個早朝，裴徊光并沒有開口。可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在，整個大殿顯得十分安靜，除了稟事的臣子說話聲，再也聽不到旁的聲音。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立在玉階下，對朝臣向上稟奏的瑣事并無興趣。只是沈茴開口與朝臣說話時，他才會側(cè)耳聽一聽。

    不多時，禮部的人呈上皇帝喪儀的殉葬名單。小太監(jiān)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來，雙手捧著名單，呈給太后。

    經(jīng)過裴徊光的身邊時，裴徊光抬了抬手，攔下他。小太監(jiān)嚇了一跳，他垂首弓腰，不敢看裴徊光，嚇得脊背沁出一層汗來，生怕掌印沉默太久要拿他的狗命取取樂子。

    裴徊光只不過是拿了他手里的名單而已。

    朝臣們誰也沒出聲，可誰都在偷偷觀察著裴徊光的舉動。無視那些探究的目光，裴徊光握著名單，緩步走上一節(jié)節(jié)玉階，朝沈茴走過去。

    他長指掀開垂簾，珠簾相碰發(fā)出清脆的悅耳聲響來。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他。她仗著裴徊光的身體和珠簾相遮，她輕輕沖裴徊光眨了下眼睛，再平緩開口：“有勞掌印了?！?/br>
    “順手之勞。”裴徊光彎腰將名單遞給沈茴，又湊近她，壓低聲音警告：“和那群狗男人說話的時候，不準(zhǔn)那樣溫柔的語氣?！?/br>
    沈茴悄悄翹了翹唇角，視線已落在手中的名單上。她輕咳了一聲，提聲開口：“這名單哀家要回去再看看?！?/br>
    裴徊光直起身，再望她一眼，才轉(zhuǎn)身走出珠簾。

    一雙雙眼睛或明目張膽或偷偷地打量著他，從珠簾后走出來的裴徊光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讓所有人的探究石沉大海。

    ·

    下了朝，裴徊光站在金露殿正門前，看著沈茴登上鳳輦，他轉(zhuǎn)身，無數(shù)雙探究望著他的目光迅速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

    嘖。

    裴徊光嗤笑了一聲。

    既然這么多人希望他做點什么，那他不做點什么，可就說不過去了。不能讓他們失望啊。

    “去，把總管喊來?！迸峄补怆S口吩咐一個小太監(jiān)。

    小太監(jiān)趕忙小跑著去喊人。

    那些朝臣們，更是不再離開，恨不得豎起耳朵來，探聽點風(fēng)聲。

    裴徊光冷眼望著遠(yuǎn)處大片的玉檀，提高音量讓他們都聽見，他吩咐另一個小太監(jiān)：“跑一趟咱家的府邸，讓順歲安排一下，咱家要搬進(jìn)宮中?！?/br>
    偷偷聽著的朝臣們大驚?？伤麄儾桓掖舐曌h論，只是用目光瘋狂地互相交流。

    “搬去哪里住呢？”裴徊光語氣慢悠悠的。他轉(zhuǎn)過身來，望向身后的朝臣，饒有趣味地開口詢問：“諸位大臣們可有好的提議？”

    朝臣們低著頭，誰也沒敢開口。當(dāng)然了，裴徊光也懶得聽他們的意見。

    總管離得不遠(yuǎn)，很快趕了過來。

    裴徊光瞥了一眼朝這邊小跑過來的大內(nèi)總管，扯起一側(cè)的唇角，勾勒一絲若有似無的戲謔般的笑意。

    “咱家要搬去乾和殿，立刻去安排?！?/br>
    站在一起的朝臣們倒吸一口涼氣。

    乾和殿，是帝王所居。

    左相蘇翰采皺眉。雖然剛復(fù)職才一日，他還是開口：“掌印，這恐怕不妥。理應(yīng)殿下搬到乾和殿去?！?/br>
    一片噤聲，有人在心里偷偷猜著掌印會如何對待站出來阻攔的蘇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