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裴徊光回來的要比沈茴預(yù)料得早一些。因為裴徊光極度不喜炎熱,只下半身穿了褲裝便回來了,甚至連襪履都沒穿。 沈茴已經(jīng)吃了好些酥餅,不是很餓了??伤X得酥餅好甜好酥,忍不住斷斷續(xù)續(xù)地吃了好些。 “你要不要吃?”沈茴問。 “等一會?!迸峄补饫_衣櫥,在里面翻找出緋色的上衣來,慢條斯理地穿上。 沈茴手里拿著咬了一口的酥餅,望著背對著她穿衣的裴徊光,慢慢翹起了唇角來。在這一刻,好像所有沉重的事情都離兩個人很遠。在這一刻,在這里,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裴徊光轉(zhuǎn)過身來,望向沈茴。 沈茴瞬間回過神,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掌印真好看?!?/br> 說完,她立刻抿著唇低下頭來。 裴徊光朝沈茴走過來。 驚覺酥餅的碎屑落在床上一些,沈茴望著逐漸走近的裴徊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好像不應(yīng)該坐在床上吃東西,落了好些碎渣在床上了……” 裴徊光已經(jīng)走到床榻前,他一手撐在沈茴的身側(cè),俯下身來,動作自然地在沈茴手里舉著的那塊酥餅上咬了一口,他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邊望著沈茴的眼睛說:“沒事。就算是娘娘的屎弄到咱家的床榻上,也是香的?!?/br> 沈茴怔住了。 半晌,她小聲嘟囔著:“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長大的,這嘴才、才……” 裴徊光沒接話。 他嫌這酥餅太膩太軟,不大喜歡,只吃了這一口,便不再吃。他站起身,繼續(xù)整理上衣,衣襟交疊貼在胸膛收于腰側(cè),低下頭扣上玉帶扣,再慢悠悠地理一理窄袖。 然后,他抬起眼睛望向沈茴,問:“娘娘看夠了嗎?” “……忽然,也有點像畫一畫掌印了。” “不準?!迸峄补庾叩揭聶焕?,重新取了一套沈茴的衣服,再折回床榻前。他拿走沈茴手里的糕點,再扯開她圍在身上的被子,給沈茴換好衣服。 “午膳早就涼了,吩咐了人重新做。下樓走一走,等會吃。”裴徊光指背輕輕撫著沈茴纖細的后頸。 沈茴想了一下,說:“我吃了好些酥餅,已經(jīng)飽了。想回浩穹樓去?!?/br> 今日必然有妃嬪和宮人要來見她,她還是有些擔心沉月應(yīng)付不來。 裴徊光沒阻止。 裴徊光牽著沈茴走進海棠林,眼看著暗道的入口就在眼前,沈茴晃晃他的手,說:“好啦,就送我到這里就好。回去吃些東西?!?/br> 今日風有點大,裴徊光理了理沈茴被風吹起的披風。 沈茴笑著松開裴徊光的手,轉(zhuǎn)身往前走。 遍地的百日菊開到瘋荼,又柔又艷,搶了爛漫海棠的風頭。 沈茴停下腳步,隨手摘了一只紅色的百日菊。她腳步輕快地往前走,雙手背在身后,百日菊在后腰溫柔輕晃。 裴徊光站在原地,目送沈茴。 他望著那支沖他笑的百日菊,也跟著露了笑。 第162章 沈茴回到浩穹樓時, 沉月剛送走了一位妃子。 沉月將名單遞給沈茴,笑著說:“第一份名單是今日上午來找娘娘的妃嬪,按照品階記錄。第二份名單是過來求見娘娘的宮婢和小太監(jiān), 也有登記他們都在哪里當差。每一個過來時的對話都記下來了。” 沈茴驚訝地翻看著名單,慢慢地,彎起眼睛笑起來。 沉月又接一句:“這些人,有的大大方方從正門進來給娘娘請安。有的是托身邊心腹宮婢來送口信。也有幾個小宮女沒敢來求見娘娘,只把想法拉著團圓、平盛他們幾個說了?!?/br> 沈茴知道會有人來找她,卻沒有想到半日而已, 竟有這么多的人過來。 看來在這深宮中, 平日里看上去溫柔似水笑臉迎人的美人們, 心里也是藏著怨與恨的。 沈茴認真翻閱著名單, 越看越覺得沉月整理的內(nèi)容井井有條, 無比清晰。這就是另外一種驚喜了。 沈茴一邊仔細翻閱, 從這些人中分辨著哪些人可以用, 可做什么用, 一邊繼續(xù)等著再有人上門。 果然, 下午還有人陸續(xù)上門,乃至天色暗下來之后, 也還有人登門。不過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后面來的這些人都不是莽撞地直接過來, 而是尋了沒有紕漏的借口。更有甚者, 穿上太監(jiān)的衣裳, 假扮小太監(jiān)過來見沈茴。 拾星有點憂心, 她疑惑地問出來:“娘娘, 我還是覺得有點擔心。會不會太顯眼了, 讓人起疑呀!” 皇帝會起疑嗎? “就算皇帝起疑, 問題也不大?!鄙蜍钫f。 “那……”拾星后半句話沒有再說了。但是屋子里的幾個人都心知肚明,拾星想問的是會不會令裴徊光起疑。 沈茴倒是不擔心裴徊光當晚會趕來阻止她。 因為她確定,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的團圓宴上,裴徊光一定不會過來。 ——每個月十五,裴徊光必然不會露面。 · 用過晚膳,又有一位位份不高的妃子趁機悄悄趕來。 沉月說:“娘娘,我去見她吧?您在用晚膳的時候,俞太醫(yī)就到了,等著給您復(fù)診呢?!?/br> 沈茴點點頭,答應(yīng)下來,起身準備去樓下見了俞湛。 “娘娘,奴婢瞧著起風了,多披一件衣裳吧。”拾星說。 “嗯?!鄙蜍顟?yīng)了一聲,繼續(xù)往外走。 拾星快步走過去拉開衣櫥,從里面拿出一件披風。她跟著沈茴走到門口,剛展開要給沈茴披上,才驚訝地說:“呀,拿錯了。奴婢這就去換一件?!?/br> 沈茴轉(zhuǎn)眸望了一眼月白的披風,發(fā)現(xiàn)是裴徊光的。 頓了頓,她說:“不用換了?!?/br> 拾星愣了一下,將披風裹在沈茴的肩上。她笑著說:“娘娘穿這顏色倒是很好看。只是掌印的披風曳地太長了些。等改日給娘娘也裁一件這個顏色的?!?/br> “好?!鄙蜍钣檬中膲毫藟侯I(lǐng)口的披風。 隨著沈茴的病復(fù)發(fā),俞湛過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他坐在桌邊,靜默地等候著,直到聽見腳步聲,俞湛起身,望向門口的方向。 房門被推開,露出沈茴含笑的臉。 俞湛收回目光,頷首行禮:“娘娘金安?!?/br> “俞太醫(yī)久等了吧?又麻煩你了?!鄙蜍钜贿呎f著,一邊往里走,在桌邊坐下來。她見搭枕已放在桌上,便主動將手腕搭上去。 俞湛掃了一眼沈茴曳地的披風衣擺,在沈茴對面坐下來,待拾星搭了薄薄的絲帕,他才探手認真給沈茴診脈。 一抹異色在俞湛眼中滑過,他收了手,驚訝地抬眼望向笑盈盈的沈茴,詢問:“娘娘可是吃過什么別的藥?” 沈茴搖頭,說:“沒有呀,我服用的藥一直都是俞太醫(yī)你的方子?!?/br> 她又問:“怎么啦?” 俞湛道:“娘娘的脈象比昨日穩(wěn)了許多?!?/br> 沈茴也跟著有些驚訝,緊接著,她心中頓時了然。她垂下眼睛,眼尾染上幾許溫柔,她說:“許是因為心中歡喜?!?/br> 俞湛凝視著面前垂眸淺笑的沈茴,他慢慢點頭,溫聲道:“如此,臣也替娘娘歡喜?!?/br> 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對了,俞太醫(yī)你稍等我一會兒。”沈茴說。 俞湛頷首答應(yīng)。 沈茴立刻起身出去,快步往樓上去,她進了寢屋,連拾星也沒帶。到了寢屋之后,沈茴走進琉璃籠里,在柔軟的雪色柔毯中歪坐下來。 她打開箱枕,取出里面的合歡鳩毒。 這毒,何嘗不是同生共死之毒。 合歡鳩毒,是她給自己和裴徊光兩個人準備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長壽之人,不知道哪一次入睡之后,就會再也醒不過來。于是,她準備了毒。 沈茴自懂事起,日日與病痛做爭斗。她想著,就算是要死,她也不愿死在病痛之手。與病痛爭斗了半生,哪里會服氣最后仍死在病痛之手。 她心里清楚,她的存在對于裴徊光來說是個約束。 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呢? 這瘋子,會不會真的毀天滅地再也沒有顧慮? 沈茴溫柔地摩挲著裝著合歡鳩毒的涼滑小瓷瓶。 若有一日,她壽命將盡,不再能阻止裴徊光作惡。那么,她會拉著裴徊光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再與他繼續(xù)日夜廝磨。 沈茴站起身,握著小瓷瓶,快步走到樓下去。 她將小瓷瓶放在俞湛面前的桌上。這藥是俞湛給她的,俞湛自然一眼認出來,他疑惑不解,不由詢問:“娘娘這是……” “俞太醫(yī),幫我看一看,這瓶子里裝的藥是不是已經(jīng)被人換過了。”沈茴說。 俞湛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開瓶塞。他從藥匣里取出一根很長的銀針放進瓷瓶中,片刻之后,他將銀針取出來。 銀針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 俞湛已明白這瓶中的合歡鳩毒已經(jīng)被人換掉了。他將沾了藥液的銀針逐漸靠近口鼻,小心翼翼地聞了聞。 “是。合歡鳩毒被人換了?,F(xiàn)在瓶子里裝的是……”俞湛頓了頓,“蜂蜜水?!?/br> 沈茴忽然就笑了。 絢燦的笑意在她眼眸中逐漸漾開。 甚至,她低著頭忍不住笑出聲來。 藥是什么時候被人換掉的?沈茴知道,一定是昨夜之前。 讓她知道自己誤會了他,然后要她自責、心疼、甚至痛苦? 然后呢? 然后他再冷眼瞥著她,問她:“娘娘,藥甜嗎?” 合歡鳩毒,中在女子體內(nèi)的毒,共赴黃泉的毒。